第 17 章(1 / 1)

劍雨樓 七一一便利店 4011 字 5個月前

自三年前伊始,每年的正月初一,臨安侯的臥房席枕邊,都會出現一封信。

沒有名姓,不論時辰,那一日早晨醒來,他都會在枕邊看見一張龍飛鳳舞寫著血字的紙頁,古怪異常,比春寒還要浸骨。

“上麵寫了什麼?”庭中有風刮過,那人打了個寒噤。

“天佑十六年正月初十日,午時三刻,我將會來……取你性、性命。”臨安侯搖搖欲墜,掌家眼疾手快,熟稔地攙扶住他。

底下有人訝呼道:“天佑十六年午時三刻,那不就是過一會?”

“侯爺,這——”

臨安侯擺了擺手,挺直了身,卻是語氣困懣,儼然被此事擾了許久,“所以本侯需要諸位傾力相助,隻要熬過今日、熬過今日……”

何璆鳴站得最近,瞧見臨安侯的神色不對,問:“可是侯爺,您貴為朝中重臣,身份顯赫尊貴,就連這府邸內也有這麼多朝廷重兵保護,還有身旁這位掌家,功力可不淺,區區一個裝神弄鬼的人,此番怎需如此大動乾戈?”

臨安侯嘴唇發紫,哆嗦了半天,掌家瞧了一眼,歎了口氣,替他回答:“諸位英雄有所不知,此人遠比你們想得要詭譎異常得多,他連著三年都送了這索命的威脅信,我們侯府上下卻無一人瞧見,可見此人定是武功高深莫測。”

何璆鳴眉頭一皺,“神不知鬼不覺?”

“莫不是府內混入了心懷不軌之人,趁侯爺睡著後偷偷放的?”

掌家又歎了口氣,“第一年我們也如此想過,畢竟這侯府彆的不說,防衛做的可是官家的殊待,哪怕武功再高,要混過這麼多眼睛,實在太難。”

於是連著換了三年的府中人,包括護衛、雜役,甚至連府中構局都請了風水大師來看,臨安侯為此還特意換了間簡陋的臥房。

可這信,卻像是長了眼睛似的,每年初一日,必定會黏住臨安侯。

這一切實在不像是惡作劇,信中的憤怒氣息太過濃重,重得像惡鬼索命,不死不休。

於是第二年開始,臨安侯又在那年正月初一日收到那封詭異至極的死亡信,終是熬不過,大病一場,此後身體屙疾難消,方至如今此般模樣。

何璆鳴沒再講話,倒是常舒明毫不避諱地在人群中抬聲問道:“此信可還有彆的異常?”

掌家一頓,臨安侯卻已用力掐了掐他的虎口,道:“說起來,還真有一處。”

信中雖無名字,但落款卻畫了一個月牙,一年比一年稍大一些,就連那信上的字跡,筆鋒也是一年比一年尖銳。

“除此之外,沒有彆的了?”

臨安侯歎息搖頭,“沒了。”

常舒明仍不死心,繼續道:“如此你們便懷疑是外人所做,不會太過草率了?”

“雖每年都換人,換住所,可總有人沒有被換過,比如——”

他目光落在麵前人身上,勾唇一笑,抬手指了指,“掌家。”

掌家聞言眼神一冷,收回去的掌心又拿出,林拓默默看了一眼,悄悄離常舒明遠了一些。

臨安侯卻是一聲凜然的“不可能”,掌家的掌風頃刻間收回。

“我信他。”臨安侯拍了拍掌家的肩,“子庸在我身旁三十年有餘,要真有禍害之心,何須如此?”

臨安侯一掌雖綿軟無力,掌家卻覺得肩頭忽地一沉。

但他此話在理,庭間氣氛一時莫名有些沉重,竟是無人再度開口。

直到角落中,陰翳蔽日,有人沉聲笑了笑。

榮微握著江隴的指腹揉過他凸起的腕骨,聞聲輕抬起臉,斂去了方才大半的情緒。

是一直閉眼凝神的鐘暮。

他抱著的那柄粗劍不知何時開了個豁口,銀光頓閃,寒芒畢現,毒蛇般陰森的眼似笑非笑,問:“可若如侯爺所猜測,這索命鬼是來自侯府之外,此番你讓這麼多武功高強的人進來,就不怕那人也混在其中?”

常舒明看了他一眼,語氣是少有的冷淡:“侯府內早已嚴防死守,可那人還總能準時出現送信,說明府中的防衛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說不定對方用的是咱們江湖中某些奇術,非刀劍可擋。”

“正如這位公子所言。”掌家道,“既然此人武功高深莫測,除了出此下策,我們實在是彆無他法了。”

遂借荔枝宴,放出《劍靈錄》的消息,以此吸引武林高手前來。

“可此人若隻是同侯爺開玩笑呢?”有人問道。

掌家睨了他一眼,“若是真的呢?我們侯爺堂堂一國將侯,從前沙場禦敵刀下亡魂無數,要真的惹上些仇家,難不成真叫人威脅了去?”

“不破不立,本侯往前一步,總比毫無準備的好。”

臨安侯殺意森森,枯槁的指腹搓過尾指的玉扳指,“就算此人真混在你們當中,可今日來了這麼多的江湖客,本侯也不過一個請求。”

臨安侯寬袖一甩,人便抱拳躬身,竟是給亭中所有人做了個揖,“請諸位在宴會上保護好我,今日之事,也煩請踏出這座府邸之後,守好這份秘密,謝某不甚感激!”

鐘暮抱著的雙臂鬆開,聞言自言自語道:“怕成這樣麼……”

連續三年收到帶血的威脅信,因此心疾深重,累至身軀,此番甚至不惜一切代價召集那麼多武林人來保護自己——

鐘暮輕輕一笑,榮微跟著心念一動。

除非,從前作孽太多,心中有鬼,否則一個嗜血無數的護國大將軍,心性不該如此脆弱。

這和她先前所以為的臨安侯,當真差了太多。

擂台外站著一排軍兵,四周灰牆上還有屏息凝神的箭手,以及隱在這亭榭回廊間、排密隱晦的奇門遁甲,臨安侯邀請了這麼多江湖客,需要借他們的手護自己周全,卻也同樣需提防這群心懷鬼胎的人。

世間關於臨安侯的評斷皆為褒言,無外乎風雅,英勇,癡情,光榮披身,將軍氣骨絕絕,無人可比。

然而今日看來,她倒是有些意料之外的收獲。

思及此,榮微也跟著噙了抹笑意,又看了鐘暮一眼。

這暗門的人,好像要比表麵的看起來要有趣得多。

察覺到她的目光,鐘暮收起笑意,乜了榮微一眼,麵不改色地和她對視。

下一刻,榮微手腕傳來驚人的燙意,原本虛攏著江隴的手被反握住。

不知為何,江隴的身子熱意莫名,榮微怔愣片刻,連忙側過臉去看他,卻被他眼底更加灼熱的溫度燒了一下,心沒由來的再次重重一跳。

好似去羅刹殿那日,她托著一盞微弱的燭火,火光搖曳中,隱在黑暗裡的人也是這樣的一雙眼,模糊不清的,有什麼即將破土而出。

榮微極度討厭這種道不明的陌生感覺。

她輕咳一聲,想用力掙脫開他的手,可這一回,她的手卻被握得很緊。

江隴竟是使了內力,乾啞的聲掩去那股酸澀之意:“姐姐。”

太不對勁了。

榮微心跳得發慌,她沒有忘記他們如今還在臨安侯府,身旁烏泱泱擠著一堆耳目聰靈的江湖人,稍一不慎,便有露出馬腳的可能。

可江隴也沒有忘記,他虎口發力後又驟然鬆開,聲音壓低,語氣分明在示弱,卻也跟著俯身而一點點鑽進榮微的耳間:“……我好像,有些難受。”

榮微原本已有慍怒的臉一愣,這回抓人的又變成她,“你哪裡不舒服?”

這一探,她才發覺江隴的體溫燙得異常,和她冰寒的手對比鮮明。

“你這是——”

榮微扣住他掙紮的手,探了一下心脈,麵色越來越深,眉也跟著緊蹙,以至於沒能收住聲:“江隴!”

旁邊幾人已經被他們的聲響吸引,接連看了過來。

榮微心裡焦急,隻得壓了聲音問:“那幾日你還下去第三層了?”

羅刹殿第三層有寒池和湯池,一冷一熱,可修內力心性,但隻能功法極為深厚的人去嘗試。

故而哪怕是影衛修煉,也堪堪停在第二層的三毒三惡道,可——

“你為何要去?!”

榮微聲色激動起來,“你身子從前受過傷,本就留了寒氣在身體內,你還去練這心法,是也要試試走火入魔的滋味?”

江隴垂眸,放棄了抵抗,斂了聲道:“對不起。”

他道歉倒是誠懇,可話中儘是委屈,榮微一口氣沒喘勻,再次吊在半空,半晌無奈地歎了口氣,“算了,我給你渡點內力過去。”

她說著,強勁的內力瞬間霸道地湧進江隴體內,極寒之氣衝過他的熱意,來回交鋒片刻,他終是落了下風,額間滲出薄汗。

“慶幸你這回是身子發熱,”榮微漸漸舒緩下來,“要是來的是寒氣,怕是我都救不了你。”

她原本發寒的身子倒是因此收了些江隴的餘溫,也漸漸溫暖起來。

兩人皆是輕輕一歎。

半晌,榮微鬆開對他的桎梏,輕抬起手,掩飾地捂嘴咳了一聲,又道:“我替你探過了,幸而今日你隻是被內力反噬,那寒池和湯池還不曾對你的身子造成影響,但往後不許再下去了。”

江隴默而不語。

榮微淡淡瞥了他一眼,“這是命令。”

“……是。”

這時,擂台上鼓聲響起,緊接著是常舒明清亮高亢的聲音。

他足尖一頓,指了指底下一人,道:“我要與你,堂堂正正比試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