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離宗已有十年之久,木杪宗自醫者開山,管理一向是不太嚴。十年來宋枕白落舍鄉間,對世事已是不太了解,因此也說不好這混元宗的管理算不算嚴格。
入宗正門有十餘人把手,馬車至門前便不允入內了。宋枕白隨左行之下了車,兩旁的人對於他們的出現並沒有任何表示,十餘人均是板正的站著崗。
左行之在前方把涼糕給了其中一個守衛,交代了幾句便回頭招手示意他跟上。
看來宗規很嚴啊,看到男人穿女裝都麵無表情。
左行之帶他去的地方十分好記,入宗有一方石碑,刻著“忠義”二字,過了石碑左行,然後左行,再左行……
難不成這名字是這樣來的?
宋枕白不緊不慢地跟著,忽地被前方路旁的東西奪去了視線。放眼望前方是一片空地,地上雜亂的放著的是兵器——那是一堆附有斑駁血漬的兵器。
他突然就回想起在簡陽樓時,左行之抱著手臂靠著牆壁的畫麵。
兵器種類很多,刀劍居多,戟、戈、矛、槍一應俱全。左行之熟視無睹地走過空地,宋枕白走進瞧了瞧麵上那把素纓槍,白纓上是點點血痕,像是晩櫻入池——但沒有血腥味,想來這些兵器棄置在此已經有些時日了。
想著宋枕白往左行之的背影望去。
難怪總覺得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原來是習武之人?
可單憑這一地帶血的死物,宋枕白還沒本事看出些什麼故事,隻盯了片刻背影便快步跟了上去。
按理說混元宗占地廣大,實力也在六大宗族排了第三,門內弟子應是不少才對,可這一路走來也是不見一人。
宋枕白猜測左行之的身份卻毫無頭緒。
前方已經能看到院子了,撞入視線的還有院子一側探出牆來的樹枝。
“你等我一下。”左行之終於回頭,留下這麼一句便推門進了院子。
想來許是有不便被外人看到之事,宋枕白沒有異議。
頭上那一方匾鐫著一個“清”字。想著看看四周的宋枕白剛抬頭,門又被人從裡打開了。
“算了,你進來吧。”
態度轉變的契機是什麼宋枕白沒問,左行之那麼說了,他就跟了進去。
剛踏入院子,撲鼻而來濃烈的米酒香氣夾雜著落日尚未帶走的燥熱就熏得宋枕白眯起了眼睛。緊接著一旁就傳來了陶罐破碎的聲響。
左行之仿佛沒聽到,在前方帶路。
宋枕白循著聲音看過去,是棵桃樹。樹上有一個人,一身黑色無袖長袍在樹上異常突兀,是女人。
左行之金屋藏嬌?
長袍腰身收得緊實,能看出女人的身段優美,左臂很密地纏上了黑色布條,手指也沒有放過,左手熟練地把玩著一隻飛刀。右臂沒有纏上布條,坦蕩地露在眼前,女人沒有轉過頭來看他,隻是自顧自地抬手喝酒。
不像是荷荒的裝扮。
宋枕白想著或是自己對荷荒了解不多,沒有細想,抬腳跟上左行之。
女人待宋枕白走後偏頭看過去,不知想起了什麼,皺起了眉,右手一鬆把沒喝完酒的酒壇丟了下去。
“你就在這裡換吧,我去偏房換。”左行之說著遞給他一套竹綠色衣衫。
“多謝。”宋枕白笑著道了謝。
左行之說完就出了房門。
宋枕白三兩下穿戴好,出門前留意了裙擺,也是沒有蓮花的。
既是左姓,又無標誌繡紋。
本就對世事知之甚少的宋枕白無聲歎氣。
左行之與他一般高,衣服很是合身。他回身拿起紫紅的長衫,推開了房門。
左行之抱著雙臂倚在房外門旁,像是在等他,見他出來便鬆開了雙臂,直起身問:“可還合身?”
宋枕白笑著點點頭:“多謝。”
“那衣衫放院內的石桌上吧,會有人來收洗。”左行之指了指他手上的衣物。
哇,這便是布匹大娘所說的荷荒人的待客之道嗎,果然名不虛傳。
左行之換了一身玄色錦袍,右側蹀躞上掛的是那隻簡單的竹笛,墨色護腕收起了寬大的袍袖,之前說不出來的違和感現在消失無蹤,少年帶上了來去如風的自由感。
不過左行之的動作看起來很僵硬,手不知道放哪好似的,指完衣服後他摸了摸鼻頭,又去把玩身側的笛子。
左行之看起來像是緊張。
為什麼緊張?
宋枕白不明所以。
他點了點頭走向中庭。
而且剛剛的話也好像是接下來會有安排似的,難不成要留下他吃頓飯?!宋枕白覺得合理,畢竟據說荷荒人是六大宗門裡最友好的,待客之道更是名傳天下。雖是名宗大派卻從不擺架子,聽說連奴仆的尊嚴也是不容許旁人隨意踐踏的!
隨身帶的一點銀兩全交待給路費了,宋枕白現在是一無分文,能吃頓飯自然是好的。到時候再去簡陽樓睡幾晚……走的時候最好能有點盤纏——看來得想個法子賺錢了。
宋枕白想著,走過中庭。
庭中酒味明顯比來時更濃了,他還未行至桌前,忽而感到一絲刀風。
宋枕白頓住腳,右手背過身去——這衣服據大娘所說是上好的料子,沒準當了還能有幾個錢。
有什麼東西飛速嵌入了腳邊的泥土。
他退了一步,低頭看。
是飛刀。
宋枕白閉了閉眼——收回前言,這是金屋藏凶啊。
他不是傻子,女人明顯對他有敵意,至於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所幸收回了手,不然衣服就不保了。
他沒回頭,自然是不知曉左行之現在滿臉疑惑。
宋枕白轉頭看往桃樹那一方,女人腰身一翻平穩落了地,避開一地的碎片,朝這邊走過來。
“哎呀,真是抱歉,今日飲酒頗多,方才手滑了,小公子見諒啊。”說著蹲下抽出了他腳邊的刀。
語氣帶笑,聽得出來毫無歉意。
女人站起來眯著眼看他,左手轉著飛刀,神情裡帶著醉態。
“你……”
“青姐!他是嚴異的朋友。”左行之在身後喊,打斷了女人想說的話。
宋枕白心想——姐?
錢青愣了一瞬,隨即又是不耐煩的偏頭看向宋枕白身後不遠處的左行之:“我還能要了他的命?”
說完瞪著宋枕白看了看。
宋枕白暫時沒對他們的關係理出什麼頭緒,麵對眼前這個青姐的視線隻得笑笑。
他能感覺出來方才那一刀是想試探他的實力,此行是為了尋得當年的真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臭小子,我的酒喝完了,把我的鬥篷拿來。”青姐盯著他,話卻是對左行之說的。
“青姐……”
“誒——叫你給我拿衣服。”青姐皺著眉,煩躁的收了刀彆在腰間。“快去快去。”
“青姐?”宋枕白試探地叫她。
左行之一走,青姐就換上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坐上了旁邊的石桌:“小子,你陪我去買酒如何?”
宋枕白把衣衫放上了石桌,不動聲色的看著錢青,心想她不會是想暗地裡把他解決了吧?
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青姐不是荷荒人?”他生硬地轉了話題。
女人馬上又變得不耐煩:“問你話。”
他尷尬一笑:“非是我不想,隻是在下一介凡人,方才您隻是手滑便差點要了在下性命,這沽酒路上……我也是怕您再手滑不是。”
“一介凡人?”青姐像是沒忍住,笑出了聲。沒綁繃帶的右臂放在桌上撐著臉,似是不經意掃了一眼他的手,淡淡地說:“小子,耍劍的吧?”
這回換宋枕白愣神了。
他從很小就開始練武了,宗門幾番變故,爹娘退宗遠走,他卻因一身武力被強留下來,頂替了這個少宗主的位置。宗主惜才,待他有如親子。說宗門新立,需得有人鎮著,言外之意這木杪宗離不得他,為他尋了許多武林高手教他習武。
這期間被稱讚最多的就是他這雙手——“哥,你習武這麼多年,怎麼總也不見你手中留繭?”
有時宗主也會調侃說他這雙手最看不出來是習武之人。
思及此又想起宋衡瀟那張擔憂的臉:“哥你當真要走?”
耳邊響起兵器交鋒的聲響拉回了宋枕白的思緒,抬眼看到左行之已經在他身旁了,他手中拿著匕首,桌上的小刀想必就是被他擋下的。
左行之:“青姐!”
“你知道的,我最討厭我說話彆人不理我。”青姐伸手奪過左行之另一隻手上的黑色鬥篷。
“抱歉,多謝左公子了。”宋枕白道了歉又道謝,青姐似乎無意與左行之說看出來他會武功的事。
左行之還沒來得及鬆手,突如其來的力道把手往前帶了些許。宋枕白看到有什麼東西在他左手手腕處晃了晃,趁著道謝的功夫仔細觀察了一下。是手繩,樣式簡單,隻綁了一顆深綠色珠子,應該是翡翠。
厘州城最多的就是這種手繩,不過這一般是女人才會戴的東西。男人戴是有什麼寓意嗎?
宋枕白還沒想通青姐怎麼看出他練過劍,注意力又轉到左行之這根手繩上。
一旁錢青已經披上了鬥篷,“這小子借我提酒。”她對左行之說,“可以吧?”
宋枕白也不知道她堅持的原因是什麼。
心裡默念三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左公子彆為難,我隨她去便是。”
錢青的眉眼明朗起來,“那走吧。”說完轉身向門口走去。
宋枕白對左行之無奈地笑了笑,跟了上去。
“青姐!他是嚴異的朋友!”行至門前宋枕白又聽到他在身後喊。
青姐沒說話也沒回頭,隻是擺了擺手。
宋枕白也沒明白這和嚴生也有何關係,帶著一頭霧水跟錢青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