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主仆二人走遠,魏如青才順著同一條路去花房。
花房那幫人,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麵對她了,到底該討好著,還是踩幾腳……索性一個個的避她不及。
這倒方便了魏如青,想拿什麼花苗就拿什麼花苗,做好登記就是了。
等取了花苗回來,大姑娘也請安回來了,正跟著先生背詩習字。
魏如青就在院子那裡頭,把帶回來的花苗一一種下。做完這些,那頭課也講完了,方媽媽前腳送先生出去,阿蘭後腳就衝到院子裡來,暢快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啊……悶死我了!”她叉腰抱怨著,“咦,姐姐種的什麼苗呀?”
魏如青洗著手:“芍藥呀,姑娘先前不是說喜歡芍藥麼。”
阿蘭撇撇嘴,卻不見高興,反倒唉歎了聲:“今兒先生教了一首芍藥的詩,我背了好多遍才背下來。先生不滿意,還讓我抄寫十遍……”
瞬間就不喜歡芍藥了,兩個腮幫子氣得鼓鼓的。
“對了,姐姐會寫字麼?”
魏如青:“會啊。”
瞬間,手就被阿蘭握住了。對麵一對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姐姐救我!”
魏如青:“……”
魏如青也沒念過書,不過出閣前跟著哥哥學了一些。當然,哥哥也不是真的想教她,純粹指望她幫自己完成課業。
她學得快,替她那貪玩的兄長省了不少事兒呢。
後來,她嫁了齊靖,齊靖閒暇時會教她一些字句。她則會幫著做些摘抄,於是字越練越好,書也越讀越通,竟像是正兒八經念過幾天書的。
阿蘭一聽她會寫字,忙不迭拉著她回屋。
屋裡,蓮兒正收拾筆墨。
“蓮兒姐姐快彆收拾了!魏姐姐要教我寫字,以後啊,先生講課的時候,就換成魏姐姐陪我吧。”
蓮兒手一抖,掉下一支筆:“啊?可是……”
阿蘭:“魏姐姐識字,還是魏姐姐合適。”說著,就把筆塞進魏如青手裡。
魏如青看著那桌上放著的詩,沒忍住皺了下眉。
這府裡上下對大姑娘的要求未免太高,這麼複雜的詩,這麼複雜的字,她能完成得好就怪了。
如此頻繁地打擊大姑娘,也不知這裡頭有多少是二姑娘的手筆,總不能是閔國公夫婦乾的。
可難歸難,學還是要學的,否則豈不叫人笑話拈輕怕重。實在不行魏如青就手把手地教,教到她會為止。
蓮兒咬咬嘴皮子,出了屋去。
方媽媽正喂著籠子裡的鳥,瞟她一眼,便眉頭一皺:“喲,誰惹你了,那嘴撅得都能犁地了。”
蓮兒不高不興:“沒什麼。”
方媽媽一把歲數了,自是一眼看穿:“沒得姑娘的寵,心裡不舒服了吧。”
蓮兒垮著臉走到方媽媽旁邊,不痛快道:“方媽媽,你說,咱們過來伺候大姑娘到底有沒有盼頭啊。若姑娘倚重咱們,這也勉強算是個不錯的差事,可都這麼久了,姑娘還是不親咱們……如今又突然來了個魏娘子,你瞧,姑娘就徹底不要我了呢。”
方媽媽輕拍她的肩膀,笑道:“你呀,把你該乾的乾好,姑娘自會看在眼裡的。”
蓮兒:“同我玩得好的姐妹,一個去大郎君院兒裡做了貼身丫鬟,一個哄得太夫人喜歡,擠到太夫人院兒裡去了,就我混得不好……好不容易擠進了夫人院兒裡伺候,卻又被送到這裡來。”
方媽媽:“也是,你還年輕,前程要緊,不像我個老太婆,過一天算一天的。不過我可提醒你,她是姑娘求了夫人要進來的人,你可彆犯渾,非要跟她不對付。”
蓮兒回頭看了眼,目光穿過窗戶,看見魏娘子正手把手教姑娘寫字,大姑娘傻樂得合不攏嘴。
她不高不興地“哦”了聲。
屋裡。
“你看這個勾,手腕這麼一提,筆鋒出來就很漂亮。”
“真的耶!姐姐好厲害!”阿蘭一下子來了信心,“我試試!”
阿蘭也並非真正愚笨的人,多練幾遍還真就把這幾個字寫好看了。
“這也沒那麼難啊,可為什麼我先前就是學不會。”
魏如青:“相信自己能做好,就一定能做好。”
阿蘭似懂非懂地點頭:“嗯!”
阿蘭喜歡聽誇獎,而魏如青從不吝嗇她的誇獎,從此以後,不管上什麼課,詩詞、禮儀、插花、茶藝、女紅、琴藝……阿蘭都要她陪著。
魏如青學得快,課後還能再幫阿蘭溫習,以至於每天都要聽很多遍“姐姐你好聰明”。
老夫人的七十大壽一天天臨近,阿蘭趕在大壽的前一天,才終於將壽桃帕子繡完。
成品不算精美,但是誠心之作,大有進步的。
大姑娘不光進步很大,人也比之前看著大方了,少了許多小家子氣。蔣夫人很滿意,連帶著對魏如青也有了些許改觀。
壽宴的前一天晚上,魏如青早早睡下。明兒是個大日子,她肯定有得忙,得養足精神才行。
可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覺有人在扯她的被子。
她陡然驚醒,抬起一腳就使勁兒踹了過去。
聽得“哎喲”一聲。
阿蘭的聲音?
魏如青連忙吹燃了火折子:“姑娘?”
地上坐著個小姑娘,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小臉兒上掛著晶瑩的淚珠子。
阿蘭沒吭聲,隻管手腳並用地往她床上爬。
魏如青眼睜睜看著她爬上來,驚魂未定:“你做什麼?”
阿蘭:“我怕!”
聲音裡夾著一絲焦慮。
“明天就要見人了,我緊張得睡不著……”
魏如青由得她爬上|床,硬擠在她旁邊蜷縮著躺了下去。
她輕輕地刮了下小姑娘的鼻頭:“你在自己家見客人,有什麼好緊張的。”
阿蘭:“我就是緊張嘛!”
蓋上火折子,屋裡又恢複了黑暗,魏如青噗嗤笑了聲:“明兒誰要是埋汰你,你就跑到他床邊上裝鬼,嚇他!”
“姐姐!”阿蘭懊惱得使勁兒拱她,“你怎麼還取笑我呢。”
“我的天,你可差點兒沒把我嚇死。”
“有那麼像鬼嗎?”
“太像了。”
阿蘭:“……”
魏如青笑了聲:“好啦,睡覺!明兒我陪著你,有什麼好緊張的。”
阿蘭抱緊她的胳膊,乖乖躺好:“嗯,我今晚就在這兒睡。明天姐姐可要幫我。”
魏如青:“放心吧。”
不過是簡單的兩句話,就安撫住了阿蘭。小丫頭似乎格外的信任她,靠著她很快就睡著了。
可魏如青忽然沒了瞌睡。
明兒是個重要的日子,賓客上門不止賀壽,還會留意著大姑娘。而有些人見不得大姑娘好,又怎會讓她明天順順利利。
咬人的狗不叫,這半個月來,二姑娘未免太安靜了。
……
“啊!這衣裳怎麼臟成這樣了呀!”
一大早的,果然出了狀況。
蓮兒扒拉著衣裳,眼睛都急成了鬥雞眼兒:“壞了,難道是被耗子爬過……這、這還怎麼穿嘛!”
昨晚上裙子還好好的,放在衣桁上備用。今兒早上一看,那裙子上竟多了好幾處臟印子。衣裳是淺淺的粉色,可一點兒臟都藏不住,根本就不能穿了。
阿蘭本就緊張,這下快急哭了:“怎麼辦啊!”
這套衣裳,蔣夫人提前了兩個月叫人裁製,前後修改了兩次,特地繡的是並蒂蓮,有特殊的寓意。
二姑娘那套是一樣的。兩姐妹今日的裝扮,差彆隻在於首飾和鞋子。若大姑娘換了彆的衣裳穿,甭管怎麼解釋,都會使人覺得大姑娘沒規矩,心眼兒多。
洗已經來不及了,偏長輩院兒裡已派人來催,說老夫人那邊老姐妹來得早,已經聊上了,讓姑娘快些收拾好去見長輩。
阿蘭一緊張,把喝下去的粥水都全吐出來了。
“姐姐,我肚子好難受啊。”小姑娘全沒了主意,捂著肚子縮在椅子上。
魏如青提起衣裙,看著那上頭難以洗淨的汙垢,眉頭皺緊。她早就猜到有人可能在今日給大姑娘使絆子,但委實沒想到,對方手下得這麼快。
這臟汙不像是耗子爬出來的,但現在並不是較真的時候。
她短暫地思考片刻,胸口一提,突然開口:“你信我嗎?”
阿蘭茫然地點頭:“信啊,我最信姐姐了!”
魏如青:“那就先把衣裳穿上。”
阿蘭:“可是它這麼臟。”
魏如青:“蓮兒,你去院子裡點上三炷香。”
蓮兒:“啊?”
方媽媽推著蓮兒出門:“哎呀,叫你點香就點香,愣著乾什麼。”依魏如青的話,趕緊幫阿蘭穿衣裳。
臨到要出門,老夫人那邊又來人催了一次,說二姑娘都已經到了,大姑娘再不去可就太失禮了。
前頭的熱鬨聲已隱約傳到了後院兒,今日來了好多人呢。
阿蘭緊張地捏著魏如青的手,一起走出院兒門,許是忐忑的緣故,先前學得好好的金蓮步,竟又走得怪怪的。
魏如青拍拍她的手:“出了院門,我就不能隨便開口了,萬事都得靠你自己。我方才教的話,姑娘可都記住了?”
阿蘭緊張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魏如青:“靠誰都不如靠自己。想要日後不被欺負,今兒就給他們看看好。”
阿蘭緊張得打嗝。
魏如青:“你若表現不好,夫人惱了,說不準可就趕我走了。”
阿蘭被戳到要害,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嗯!”
憋了兩口氣,很快不打嗝了。
兩人走到老夫人院兒門口,還沒進門,裡頭的談笑聲已飄入耳朵。
阿蘭深吸一口氣……又深吸一口氣,主動放開魏如青的手,抬首挺胸走進去。
進了屋子,舉手投足間無任何錯漏。隻是,那屋裡十幾雙眼睛看著她,先是一愣,接著交頭接耳起來。
倒是奇了,出來見賓客,裙子竟臟得不像樣,這成何體統。
鄉野間長大的丫頭,果然還是上不得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