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年少不知卿卿好 昱生 5109 字 7個月前

前夫?

周諾瞳仁一顫,他驚訝地抬起頭,這回才算看清了這位大人的模樣。

火燭的光影勾勒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影子的晃動則在這張臉上顯出幾分陰晴不定,叫他不知接什麼話才合適。

周諾:“……”

齊靖:“既然她求到我這裡,嗬,我豈能不念當日的情分。”

聽得這話,周諾半鬆口氣,心中一時頗不是滋味。那到底是自己的夫人,求到前夫麵前,會是何等低聲下氣。

他木然地磕了兩個頭:“多謝大人,大恩大德,草民銘記於心!”

齊靖動動扇子,指了指桌上放著的酒壇子:“滿上。”

手下的人這就揭開酒蓋子,清醇的酒香立即撲鼻而來。

周諾有幾分錯愕。那齊大人看在夫人的麵子上,竟要與他喝一場?

想他為寧王抄寫詩文,兩年了,連寧王的麵也未見到。如今,卻有機會與齊首尊同飲。

他沉默了兩息,心頭那些難堪與酸楚,終究是化成了一點欣喜。

齊靖端起一碗酒,朝他遞過來。周諾伸手去接,手指將要碰到碗邊兒,那碗卻往後一縮。

周諾:“?”

“果然,你也就這點出息。”

齊靖瞄了眼獄卒:“你們這兒,可有喝醉酒喜歡打人的?”

獄卒:“啊?”

齊靖的話向來不說第二遍,好在那獄卒及時領悟,忙點點頭:“有啊,何四,今兒正當值呢。這家夥不喝則已,一喝——喲,那就不得了,連親爹都揍呢。”

齊靖:“把他喊過來,兩壇酒歸他。”起身,瞄一眼發懵的周諾,“找間牢房,把何四同這個人關在一起。”

轉身要走,“我,對了——記得告訴何四,本尊的酒可是好酒,他得對得起。”

說罷了話,他不耐煩地收了眼神,大步流星離開了這裡。

周諾望著那不可一世的背影,心房忽如結了冰。

……死定了。

……

魏如青在北市騾馬街的茶肆二樓一坐兩日,無他,樓下對街就是蔡氏香豆腐。

偶爾能見邦兒與彥兒出現在鋪子上,兩個孩子都換了新衣裳,每每露麵,手上不是拿著糖果,就是拿著玩具。

蔡三娘費儘心思哄孩子開心,有哥哥做榜樣,弟弟也越來越親生母。這樣的一家子,看起來好生幸福。

當然,魏如青坐在這二樓,並不是來看孩子的。

她放下了。

那天晚上,她想了一|夜,次日,坐到這二樓來,再次看到彥兒時,她已然將“母親”這個身份從自己身上割下。

從今以後,她隻是魏如青,不是誰的誰。

於是,從來不曾有自己喜好的她,點了一桌糕點,且吃且望。

雲片糕、荷花酥、蜜餞、酸梅湯……都好吃呢。

魏如青坐在二樓,目光追隨的是蔡三娘。

她是個善於觀察的人,就想明明白白地看清楚,這個白手起家,闖蕩出來的女人是如何迎來送往,待人接物,如何四兩撥千斤地應對各樣麻煩。

她要學人所長,打碎從前的魏如青,再去塑造一個嶄新的魏如青。

三天過後,她便沒有再去茶肆了。

已經臨近周諾的問斬期限,她得再去探一次監,有很重要的事情辦。

沒有錢寸步難行,她想要自立,第一個要解決的問題,就是錢。而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在周諾身上。

魏如青將家裡能當的東西拿去當了些錢,再次疏通關係進了刑部大牢。

再見周諾,她嚇了一跳。

周諾竟滿臉淤青,眼睛腫成一條縫,連門牙都掉了一顆。

“怎麼弄成這樣了!”

周諾懶懶埋著頭,人實在憔悴:“這兒都是死囚,但有什麼不高興,彼此動起手來也就不管不顧的。”

他沒提齊靖,不想提。

魏如青抬袖擦擦淚,打開食盒,擺出酒肉:“你再忍忍,很快就能出去了。”

周諾看著她蒼白的臉,到底是沒揭穿。那盤子裡的肉煮得軟爛,蘸上醬汁肯定好吃,可他實在沒有胃口。

周諾將盤子推回去,望著她越發消瘦下去的臉:“青青啊,你瘦了,你多吃些。我牙疼著呢,咬不動。”

魏如青聽著他說話的口吻,覺得周諾有些不對勁,那懨懨的樣子,竟好似沒有了求生的本能。

她伸出手,為周諾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我去求過星羅司的齊大人,他……他是我的前夫,他答應幫咱們。”

周諾抬起眼皮:“是嗎,我看未必。”

魏如青瞬間明白了——周諾一副了然樣子,並不驚訝於她的前夫竟然是星羅司首尊,看來齊靖已經來過,這傷怕也是齊靖的手筆。

所以,周諾已經曉得自己必死無疑了。

可她今天來,是要讓周諾相信,他很快就能得救的。

魏如青沒想到齊靖那個混蛋會插一腳,抿了抿唇,說道:“我後來又去找過齊靖……我、我不知該怎麼跟你開口。總之,他已高抬貴手,答應改判流放。”

周諾詫異地抬頭:“?”

魏如青一副為難樣子,支吾道:“他到底……是個男人嘛。”

周諾怔住了,恍然明白她為何欲言又止。他的下頜隱隱發緊,可終究也隻是鈍鈍地點點頭:“……委屈你了。”

魏如青握住他的手:“隻要能把你救出去,我什麼都願意做。”

周諾心頭酸楚:“那……我要是流放了,你呢?”

魏如青:“我和你一起去。”

周諾點點頭,心頭方好受一些。這齊靖倒不是要奪人|妻,不過是要將他夫妻都羞辱一番罷了。

實在是委屈了她。

魏如青捏起袖子,幫他擦去臉上的汙垢,說起正事:“你流放三千裡,咱們一家老小都得跟過去。我想著,家裡那兩間屋舍也帶不走,得儘快折成銀子。”

周諾點點頭:“你說得是,咱們以後還要好好過的。這房子得趕緊賣掉。”

魏如青:“可我不知你把房契放哪兒了。”

周諾:“娘知道的。”

“唉……”

她沉歎一聲,聲音帶上了一絲哭腔,“娘擔心你,都愁得病倒了。昨兒還發燒呢,一直說胡話,哪問得出房契在哪兒。我請了胡大嬸兒幫我看著家裡,這才抽得身來看你。”

周諾緊皺眉頭,沉沉歎息:“是我這做兒子的不孝啊。”

隨即對魏如青招招手,附耳將房契藏在何處告訴了她。

“等咱們安定好,再一起種好多花。”他緊握著魏如青的手,聲音裡又充滿了希冀。

魏如青笑著點頭,也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我把肉撕爛了喂你吃吧,彆人還沒出去,先病倒了。”

“有勞夫人。”

魏如青把肉撕得碎碎的,一點點喂進他的嘴裡。

周諾嘴疼,本沒胃口,可吃著妻子親手喂的肉,卻又覺得美味至極,龍肝鳳膽也不過如此。

“你也吃點兒。”

“我來前吃過了。”

“又騙我吧,每次你都是先緊著彆人。”

在周諾的催促下,她嘗了一片肉,卻是食不知味。

直到獄卒催促,魏如青才收拾食盒離開。

她走了幾步,到底回頭看了眼。

“夫君。”

她輕喚了聲,看著周諾,周諾則靠著牢門也不舍地望著她。

魏如青勾起唇角,溫柔地衝他笑,“咱們一起種的花開了。”

“嗯!”周諾欣慰地應了聲,“等我回去興許還沒謝,咱們一起賞。”

魏如青點點頭,再次轉過身,嘴角的笑漸漸淡去。

她提著食盒,一步一步消失在走廊儘頭,油燈明暗不定的光映在她冷靜的臉上。

隻是那微紅的眸子卻算不上冷靜,總有波濤在不斷地翻湧。

原來,這樣的彌天大謊,她也能輕易地說出口。

誠然周諾疼愛她,可到底不如她自己疼愛自己。她會擇一塊風水寶地,用上好的石料為他豎碑,請僧人在他墳前念上一日經……

將他厚葬,是她唯一能做的。

兩天過後,一筆朱砂劃掉了周諾的名字。頭顱落地之時,那一雙眼睛還睜得大大的。

周諾的親人一個沒去,倒有兩個雇來的漢子替他收了屍,抬去葬了。

那墳周擺著許多的花,僧人便坐在那花叢裡,念了一日地藏經。

房子已經賣出去了,所得三百兩而已。

魏如青存了二百兩在錢莊,然後收拾了簡單的衣物,離開了這個住了三年的地方。

“咚咚咚……”離開之前,隔壁的剁肉聲又響了起來。

她已經走到門口,眉梢一挑,又折返回了屋,拿了什麼東西出來。

然後,卯足了勁兒扔過牆。

“鐺——鐺——”兩聲碎響,隔壁響起了女人的尖叫和氣急敗壞的罵聲。

“哪個不要臉的,往老娘院兒裡頭砸夜壺!”

魏如青咧嘴笑起來,背好行囊,大步流星出了門去。

跨過門檻,清晨的暖陽照在她的臉頰,她深吸一口氣,邁開步子隱入了攘攘人流。

兩天之後的一個早晨,院子門口吵了起來。

“這房子可是我真金白銀買來的,官府裡過了文書,簽了字畫了押!”男人壯實的身軀擋住院門,義正辭嚴地聲稱這房子是他剛買到的。

周母驚瞪了眼:“不可能!”

蔡三娘也急了,問周母:“你不是說她不知道房契在哪兒,不著急嗎!”

周母氣得咬牙切齒:“糟了,定是從周諾嘴裡套出來的……這個挨天殺的!”

蔡三娘的如意算盤這下打空了。要不是看在這房子的份兒,她才懶得供養周母,當下著急道:“趕緊找人啊,賣房的錢說什麼也得追討回來!”

可找魏如青整整找了五天,所有她能去的地方都找過了,還花了銀子請人幫著尋,卻還是一無所獲。

無人知道,她帶著銀子去了哪兒。

……

齊府。

“可找到人了?”齊靖擱下筆,如是一問。

楊嘯和文洲對視一眼,雙雙搖頭。

齊靖掀起眼皮,冷冷睇了二人一眼。

“你們兩個向來最能乾,如今卻連一個女人都找不到。怎麼,雨過地皮濕,也學會走過場了?”

楊嘯為難道:“大人,我們真下工夫找了,真沒找到啊。隻查到她把房子賣了,存了二百兩在興隆錢莊,之後就斷了線索。”

文洲:“是啊,她娘家那邊也沒查到線索。”

齊靖靠著椅背,閉上眼,兩指揉著眉心。

楊嘯:“會不會……”

猶豫了下,還是接著往下道,“到底是個女人,娘家回不去,夫家又沒得待,連親手帶大的孩子都被生母搶回去了……這,很容易想不開嘛。”

齊靖揉動的手一頓。

兩人被大人那涼颼颼的眼神嚇得僵硬了嘴角。

可該說還是得說,文洲小心翼翼道:“是啊,本次謀逆大案殺了不少人,早一個月前就聽說有逆犯家屬承受不住,跳河自儘的。據悉,那綠水河下遊,近日來天天都能撈到屍首。”

“夠了!”

楊嘯和文洲這下是真不敢開口了。

要找的這個女人,是大人的前妻,也不知為何一定要找。單就這層關係,他們也不可能不儘心……可是,真挖不出來啊。

齊靖靜坐在椅子上,半晌,才緩緩開口:“她既有賣房子的舉動,就不會想不開。繼續找,找不到彆來見我!”

楊嘯:“可她賣房子也可能隻是為了報複蔡氏。”

文洲趕緊捅了捅他胳膊,示意他彆說了,沒看到大人臉色鐵青嗎。

兩人心裡發毛,忙不迭退出書房。

剛合上書房的門,就聽見裡頭傳來茶碗落地的聲音。再接著是書本、筆筒、硯台、筆架……依次落地,砸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