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塔船內一片寂靜。
聚坐角落的長發女人臉色慘白,目露恐懼;靠著大塔窗的結巴女孩滿臉焦急,目不轉睛地看著天空的銀發少年;長辮女孩們沉默地分坐各角落,麵無表情;烏鴉們則聚在另一處小塔窗,仰首看得津津有味,有點看熱鬨的感覺。
我找了個小角落坐下,閉目養神。
為今之計,隻能不變應萬變。
“黑船”剛剛駛入燃燒的大海中心,一件奇異的事忽然發生了。
成群的烏鴉鳴叫著在“船內”轉圈,無數烏黑羽毛紛落,仿佛下起一場“黑雨”。
黑羽毛落地,一個個身材高挑、長發披肩的女孩出現了。
她們不再是全身長滿黑毛的黑公主,而是穿著黑色羽衣的麵容白淨、氣質出眾的白公主。
其中一個白公主的皮膚白得就像最頂級白瓷,裸露在黑羽衣外的皮膚一絲瑕疵都沒有,還透著迷人的紅潤。
她的黑羽衣最厚,就像穿了一件厚厚的黑色貂皮大衣,她還戴著厚厚的黑羽毛帽子,讓人看不清五官,再往下看,潔白光裸的腳踝上套著一隻金光閃閃的腳鏈。
她竟是……曼伯雅大公主?
沒想到她這麼漂亮,我又想起了《野天鵝》的故事。
公主妹妹做了十一件蕁麻衣服扔向變成天鵝的哥哥,哥哥們才能恢複人形。
可現在沒人給黑公主們做衣服,黑公主們仍然恢複了原貌。
可見駛入大海中心就等於擺脫了某種禁錮。
我想了想,慢吞吞走過去,“是你剛才救了我,謝、謝你。”
曼伯雅大公主皺著眉頭背過身,顯然是無法忍受我滿身異味。
我有些尷尬,連忙走開。
倒是曼伯雅公主身邊的一個小公主追了上來,她年紀很小,莫約十二三歲還是十四五歲,我不確定。
她天真的眼睛忽閃忽閃,笑容可掬,“謝謝你,若非你打開了玻璃罩,我們還被困在這裡呢。”
我瞥見她腳踝上的鉛腳鏈,不由驚問:“你是最小公主?”
她點點頭,“是,你可以叫我雅妮,”又看向曼伯雅公主,抿唇一笑,“她便是我認的義姐曼伯雅。”雅妮小公主雖談不上漂亮,但圓圓眼睛和圓圓的臉長得很喜感,十分討喜。
“我知道。”我感到好奇,“為什麼隻有她的籠子上才掛著名牌呢?”
“因為一個房間隻有一個人才能有名字,這名字也是房間的名字,便於她們管理。”
雅妮公主說著看了眼聚坐角落的長發女人們。她們似乎有些怕她,眼神躲閃,她又是抿唇一笑。
隻有長發女人總管平靜地看著塔窗外的大海,對我們絲毫不懼怕。
我很好奇,正打算問點什麼,看見結巴女孩朝我們走來,雅妮公主也看到了,忽然眉頭微皺,連招呼不打就轉身離開了。
我正詫異,結巴女孩已來到我麵前,“你好,這次真的要謝謝你了。”
她的聲音流利順暢,再也不是昔日那個小結巴。
“你……”我驚異看著她黑毛褪儘的清麗五官。
結巴女孩看向仍在天空劃破雲層的銀發少年道:“他被拘禁十年了。若非你打開了玻璃罩,他還會繼續被關在裡麵。”
“你為什麼沒救他?”我感到奇怪。
“救不了。”結巴女孩搖搖頭,“十年來我用儘所有辦法,偷溜進地道、用死魂靈控製人偶和買通某些長發女人等,都沒法取出這個玻璃罩。”
我說:“用鮮血就可以隔離燙感取出玻璃罩。”
“我試過,用我自己的血也偷用黑公主的都沒能……”結巴女孩猛地一頓,驚問:“你的血就可以?”
我沒敢點頭。說實話我對這裡的人這裡的事充滿了懷疑,不敢說實話。
“我不知道。”
結巴女孩淡然一笑,“是不是都沒關係,反正他已被救出。”
我感到他們的關係不一般,“你是他的朋友嗎?”
“不。”她微微抬高聲音,似是宣示某種主權,“我是他的未婚妻。”
“哦。”我點點頭。
她淡定地又看了我一眼,就離開了。
我微歎,她再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怯生生的結巴女孩,我們的關係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靠近塔窗旁的角落擠滿了長辮女孩。我曾是其中一員,但現在發辮散開,蓬頭亂發,不曉得還算不算?
但顯然不算的。當我試圖與她們說話時,她們都立刻散開,包括曾害我跌落糞河的長辮女孩,這個女孩最先躲開。
我沒多理會,一人獨坐塔窗旁。
都離開正好,落個清靜。
沒過多久,我發現天空起了變化。原本燦爛光華的天空變得陰沉灰暗。
就在這時,天空出現一抹閃亮銀光,射箭般衝向我們的這艘黑塔之船,幾乎瞬間黑塔之船駛出燃燒的大海,進入一片漆黑的黑海。
當閃亮的銀光落在船內時,結巴女孩衝了過來。
環繞銀發少年的璀璨光芒褪儘,看到他全身染滿了血跡。
結巴女孩一把抱住了他,哭出了聲。
他卻是輕輕推開,朝我看了一眼,走了過來。
看到他手中的滴血長劍,我心中一怵。
他突然對我說:“抱歉。”但臉上沒有任何歉意。
朝我猛地揮劍,劍光一閃,一陣鑽心劇痛傳來,痛得我從窗沿摔下來,右肩竟被劃開一道血口子,驚恐怒罵:“你在做什麼?”
“你全身奇臭無比,但血還有用,能點燃劍光引路。”他將長劍用力扔出窗外,長劍飛到塔船前方,就像引路燈一樣帶著大船飛速向前。
我痛得呲牙咧嘴,他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快步走向船頭。
過了一會兒有人走到我身邊,竟是推我進糞河的長辮女孩。
見我吃驚地看著她,她撇撇嘴,拿出幾塊破布,為我包紮傷口。
“現在我幫你,”她說,“我們扯平,以後不要找我麻煩。”
我說好。
她又為我包紮好了之前被長發女人擊中的幾個傷口,“還好沒有子彈在裡麵,隻是擦傷,否則夠嗆。”
“是。”我痛得再說不話。她將傷口包紮得很緊,不一會兒血就止住了。
此時塔船在發光飛劍的指引下駛出了黑海,進入紅海,血紅顏色的海,映照得天空都像是血紅色的。
我見到了此生最難忘的一幕景象。
赤紅的海水,赤紅的天空,宛若奇詭夢境才有的色彩。
一個身在其中的人類,多麼渺小。
簡直夢般的顏色。
我久久佇立,深深沉浸。
過了一會兒塔船又駛入藍海。深藍色大海就像藍墨汁一般深沉,濃得化不開。
我再次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驚歎,恨不能與藍海融為一體。
駛過藍海後,塔船又駛入紫海、綠海、橙海,天空顏色隨著大海顏色發生變化,天與海奇異般地融合在一起。
我隻覺身在一個綺麗詭譎的絢夢裡。
經過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大海後,塔船又駛入一片深灰色的大海,突然刮起巨大的海風,塔船開始搖搖晃晃,所有人身體都失去控製,驚呼著從這一頭滑到另一頭,被冰冷海浪澆得透濕。
我狼狽被甩到船頭,看見穩站船外的銀發美少年吐出一縷縷白霧,迅速飄向懸在半空的指路光劍。
劍霧環繞間,銀發美少年忽然回頭,與我的眼睛碰在了一起。
他的目光神秘幽冷,但又殘忍冷血,就像一柄冰冷無情的利劍,再帥的人有這樣的眼神也會大打折扣。
耳邊忽然響起他微啞低磁的聲音,“謝謝你所做的一切,現在,我送你回家。”
雖然離得遠,卻仿佛在我耳邊輕聲低語。
我怔了怔,還沒明白他什麼意思,船身就猛然震動,猝不及防地,我腦袋猛撞到船體,還來不及喊痛,整艘塔船就翻了過來,整片青色大海也翻了過來,整片青色天空也翻了過來,整個天地全都不可思議翻轉——
轟地一響!
天空與海水像恐怖的大被子整個傾覆,無數冰冷刺骨巨浪海水倒灌過來,湧入我的喉管與身體,巨大的恐懼與疼痛衝湧,被淹沒的我尖叫著就失了聲……
***
狂呼亂叫中,我用力睜開雙眼,滿額都是冷汗。
清晨的淡淡陽光從窗口撒落被單。
四麵白色牆壁,熟悉的消毒水氣味,嘀嘀響的心電圖以及裝滿藥水的吊瓶。
我驚悚地坐起身。
這是一場夢嗎?一定是的。可為何夢裡的場景清清楚楚?
一切的一切,像夢又不像夢。
天,我雙手捂臉,控製尖叫的衝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兩個護士端著托盤推門而入,看到我醒了嚇了一跳,慌亂地奔到我床前,立即往掛瓶注入針筒液體。
以我往日的經驗判斷,她們注入的一定是鎮靜劑,剛醒來的精神病人有可能會吵鬨。
但我沒有吵鬨,僅僅看著透明藥水被注入掛瓶,異常安靜。
很快我就困得睜不開眼,靠著床頭就睡著了……
再次醒來已是日落夕山,橙黃光線從沒有拉窗簾的玻璃窗透了進來。
看著四麵白色的牆壁,還有叫不出名字的醫療儀器,我想起我仍在精神病院,內心湧上一股失聲痛哭的衝動,卻咬著下唇強行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