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速度很快,但岑令溪能清晰地感受到,聞澈儘可能地讓衝擊都落到了自己身上,她僅僅是外衫被刮破,手上有幾道細小的劃痕罷了。
岑令溪嚇了一跳,立刻從聞澈身上爬起來。
聞澈此時正躺在淩亂的雜草堆裡,臉上沾染著汙泥,側頰上有一道細長的傷口,帶出了一串血珠,眼睛也未曾睜開。
儘管她這些日子愈發地厭恨聞澈,也無數次想過從雀園逃出去,但她知道,她此時絕不能把聞澈扔在這裡不管。
若是把他扔在這裡,他僥幸活下來的話,回到京城,還是那個權傾朝野的聞太傅,到時候隻怕更會折磨她,若是聞澈就這麼死在這穀底,所有人都知曉是她和聞澈一同出去的,她活著出去,她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哪怕這件事根本和她沒有半點關係。
岑令溪想到這裡,還是伸出手指去探了探聞澈的鼻息。
然而下一瞬,她的手腕就被捉住了。
聞澈許是察覺到了她的動作,驀得一下睜開眼睛,當看到眼前人是她的時候,捏著她手腕的動作放輕了些,隻是虛虛的握著,“我沒事,死不了。”
岑令溪這才漸漸地回過神來,蹲下身子道:“您傷得重不重?可否要妾扶您起身?”
聞澈本來要用手肘撐著地起身的動作立刻就停了,支起來的胳膊又跌在地上,而後看著岑令溪道:“傷得確實有些重。”
說著還偏過頭去低咳了兩聲。
岑令溪隻好雙手抱起他的手臂,試著將他扶起來。
偏偏天公不作美,遠處傳來幾聲悶悶的雷聲,岑令溪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天上,已經是烏雲成片,天色也暗了不少。
畢竟先前兩人都在林子裡,也未曾注意到這些。
等到聞澈坐起來後,岑令溪才朝聞澈道:“大人,瞧著這天色,是要下雨的樣子,要不還是妾扶著您先找個地方避一避?”
聞澈的嗓音有些乾啞,“好。”
聞澈的身量比她高出不少,他甫一站起來的時候,岑令溪隻覺得像是一塊巨石壓在了他的肩上,但走了兩步,這種感覺便消失了,岑令溪便也沒怎麼注意。
雨落得很急,雖然身上多多少少淋了了雨,但好在兩人運氣不錯,沒走多遠,便瞧見了一處石洞。
岑令溪站在外麵,敲了敲石壁,聽了聽聲音,轉頭和聞澈道:“雖然瞧著有些破敗,但應該能先避一會兒雨,等雨晴了,我們再想彆的辦法。”
聞澈點了點頭,應了聲:“嗯。”
石洞之中甚是昏暗,岑令溪一邊扶著聞澈,一邊摸著石壁,等找到一處勉強可以落腳的地方時,她這才扶著聞澈坐了下來。
即使聞澈方才能走動,但岑令溪能感受到他是在有意無意地收著力氣,才一扶他坐下,他便靠在了背後的石壁上,岑令溪看不見她的神色,但聽到了他無意間倒吸冷氣的聲音。
傷勢的確不算輕。
岑令溪抬眼朝洞口的方向看去。
雨已經開始劈裡啪啦地往下落了,方才進來的時候,她留意到洞口的一側蔓生著矮小的灌叢,好在剛剛開春,這山林裡又有些陰,這些灌木還沒有發芽長出枝葉,隻是枯枝,她想了想,又站起身來,摸索著石壁,朝洞口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
聞澈的聲音冷不丁地從她身後傳來。
岑令溪沒有轉頭,回答道:“找找有沒有能生火的東西。”
“我以為……”
聞澈後麵囁嚅了句什麼,岑令溪並沒有聽清楚。
她到扒拉了會兒灌叢,發現外麵的一部分已經被雨水淋濕了,但好在裡麵的一些還乾著,借著外麵微弱的光線,她找到一叢比較細的樹枝,雙手握緊,將枝椏折了下來。
一枝接著一枝,折了四五枝後,她將灌枝抱緊懷中,又按著石壁原路返回。
等岑令溪坐到聞澈身旁時,才想到有了可以生火的柴火,卻沒有可以引燃的物事,她低頭看了看,心一橫,將自己的裙角扯下來一片,放在手邊。
但這時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身上沒有帶火折子。
她不由得歎了聲。
而後便聽到了聞澈的聲音:“火折子在我衣服的內袋裡。”
岑令溪便側過身去找聞澈,先是摸到了一片勁瘦,碰到了金屬的護臂,她分辨出來這是聞澈的小臂,他的小臂很有線條感,不過平日裡都被寬袍大袖遮擋住了罷了。
岑令溪順著方向繼續探索,濕漉漉的衣裳底下傳來微微的溫熱和明顯的凸起,她意識到了部位。
即使早已不是待字閨中的少女,但她還是耳廓突然一熱,手底下的動作也慌亂了幾分。
“還沒找到嗎?”她再次聽到了聞澈的聲音,聲音中帶了幾分澀意。
突然她的手腕被握住了。
聞澈引導著她到了他裝火折子的地方。
岑令溪感受到了他心臟的跳動。
一下一下,仿佛要跳入她的心中。
同時她也摸到了火折子,而後立刻撤開了手。
岑令溪打開火折子,借著火光,點燃了那堆柴火。
她總感覺聞澈在看著她,收起火折子的時候,她不由得抬頭看他。
他眸光繾綣,喉頭滑動。
那雙素日裡深沉不見底、不辨喜怒的眸子重此時似乎也在昏黃火光的映照下沾染了些許情欲來。
孤男寡女、昏暗山洞、雨聲淅瀝……
實在是太容易叫人想到一些不該想的事情了。
而聞澈的目光卻始終平視著她。
她終於還是沒忍住匆匆彆開了眼去,往旁邊挪了挪。
而後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衣服的摩擦聲。
萬籟聲寂。
最終是聞澈的聲音先打破了這場沉寂,“我好像受傷了,金瘡藥在我中衣的衣袋中。”
他這麼說,無非是想讓岑令溪替他上藥。
更何況,聞澈方才也的確是為了救自己,才落到了這樣的境地。
岑令溪隻好轉過身去,正對著聞澈。
他說金瘡藥在他中衣的內袋裡,但他的外衫此時還穿在身上,而且若是要上藥,肯定還要將他的中衣也褪下,想到這裡,岑令溪的動作還是有些遲緩。
她傾身向前,解開了聞澈腰間的革帶,“您抬一下胳膊。”
聞澈配合著她,將外衫褪了下去。
在手指碰到聞澈中衣的係帶時,岑令溪的指尖卻稍稍顫了下。
從前和江行舟在一起的時候,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做過,但到了聞澈跟前,總覺得哪裡有點奇怪,但她剛想開口讓聞澈自己來的時候,他卻道:“傷口似乎在肩膀上。”
聞澈的氣息中裹挾著的暖意,一陣陣地拍向岑令溪的耳垂,讓她一時分不清到底是氣息的溫熱還是燭火的溫度。
她定了定心神,伸手將中衣的係帶抽解開來,而後借著光,勉強找到了聞澈受傷的地方。
在左後肩,有一道長長的傷口,隻能是方才被草木劃傷。
岑令溪便為他褪下了左半邊衣衫,看了看上麵的傷口,又將手中裝著金瘡藥的瓶蓋打開,在上藥前,輕聲道:“或許會有些疼,您姑且忍一忍。”
說著便將粉末撒在了他的傷口上,等到藥粉覆蓋了帶著血的傷痕,她又湊近吹了吹,以保證藥可以透到他傷口的每一處。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看到聞澈肩背上的肌肉收縮了下,繃得很緊。
她停了動作,問道:“很疼嗎?”
聞澈很快以微啞的聲音回答她,“沒有,你繼續。”
她這才聽到了聞澈聲音中的不對勁,索性不再去吹,直接將藥粉往上撒了些。
岑令溪本想幫他把中衣穿上,但無意間目光下移,卻看見了橫亙在他背上許許多多的傷疤,有的是新傷,有的是舊傷,還有的交錯在一起,分辨不清楚。
岑令溪看著那些傷疤,一時呼吸一滯。
聞澈也留意到了這一點,語氣有些匆忙地問:“嚇到你了嗎?”
說著便想將中衣穿上。
但岑令溪卻像是被那些傷疤吸住了一樣,抬起指尖撫上了其中一道。
聞澈肩膀一顫,終究還是頓住了動作。
“令溪……”
“疼嗎?”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岑令溪想不明白,這些傷疤看著也不像是六年前在牢獄之中為刑具所傷,更何況他當年不是去做齊王世子的太傅麼?怎麼身上會有這麼多的傷口?
聞澈轉過身來,看著她,眸中的情緒有些複雜,“現在已經不疼了。”
岑令溪點了點頭,才想將他身邊的中衣拉扯過來,幫他穿上,聞澈卻先她一步道:“我可以在你懷中靠一會兒麼?”
是征詢的語氣,又帶了些試探,怎麼也看不出當時將她囚禁在雀園時的模樣。
還沒等岑令溪回答,聞澈已經先靠了過來。
也沒有將衣衫往上拉,就這麼半靠在她懷裡,頭枕在她的肩窩裡,雙臂環抱著她。
岑令溪想替他將衣服拉上去,“小心著涼,衣服穿上。”
聞澈卻答非所問,悶著聲音道:“這點疼,比起在齊地見不到你的那六年,根本不算什麼,令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