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1 / 1)

岑令溪下意識地想將手指從聞澈手中抽回,掙紮了下,發現聞澈握得極穩,又作罷了。

看向燒著的那個炭盆時,岑令溪的目光有些遲滯,火舌“騰”地一下竄起,仿佛能將她的眼睛灼傷一般。

聞澈看出了她的心事,溫聲道:“那詩集裡的一些詩寫得不好,配不上你的,等改日我命人將你我的詩集整理成冊,好不好?”

岑令溪知曉自己沒有反駁的餘地,最終選擇了沉默。

聞澈看著她這樣,往她跟前靠了靠,問道:“你不想知道我昨日去見誰了嗎?或者說,我今日為何晚回來了?”

這句話中,竟然帶上了一些試探的意思。

但岑令溪並沒有發覺,仍舊是低垂著美眉眼,以很平淡的語氣道:“您的事情,妾向來無權過問,討論的那些朝中大事,妾也不甚懂,妾隻求,家人平安順遂。”

聽到前半句的時候,聞澈的神色有些失落,但很快將這份情緒從眉眼中壓了下去,撫了撫岑令溪的背,道:“隻要你在我身邊,乖乖的,隻看著我,想著我,這些都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岑令溪的脊背僵了下。

是了,他現在一手遮天,生殺予奪,什麼不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她要直接和聞澈鬨,那才是以卵擊石。

聞澈看著她緘默不語,又從袖子中取出了一塊玉佩,冰涼的玉質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他將那枚玉佩遞到岑令溪手中,道:“令溪,喜歡嗎?”

岑令溪看向手心裡的那塊玉佩,點了點頭,道:“您挑的,自然是最好的。”

佩玉是大昭文人士子的習慣,她自幼受岑昭禮的影響,對於各種美玉雖然算不上熱衷,但也是喜歡把玩的,從前和江行舟在一起的時候,江行舟也會搜集各種精致的玉石來送給她。

於是在指尖觸碰到那枚玉佩的時候,岑令溪下意識地摩挲了下上麵的花紋,道:“這瞧著,倒像是一堆玉佩裡拆出來的。”

聞澈挑了挑眉,從懷中取出另一枚,放在自己手心裡。

很明顯,兩枚玉佩中間的花紋是可以連接起來的。

“我知曉你素來喜歡這些,故而前些日子特意吩咐人去西域盛產美玉之國尋了這樣的好料子,又打磨了許久,今早剛送過來。”

岑令溪對玉的喜愛是掩飾不住的,也不如平日對聞澈那樣沉悶:“您有心了。”

聞澈循著她的目光看去,意欲捕捉到她的目光,“不戴上看看嗎?”

岑令溪的動作稍稍頓了頓,卻沒有下一步的反應。

她其實不大願意和聞澈戴同一對玉佩,她現在,總歸還與江行舟是夫妻,但又不能直接拒絕。

聞澈卻拿過她手中的玉佩,道:“沒關係,我來便好。”

說著將自己手中的那塊玉佩擱在懷中,又接過了岑令溪手中的那塊,修長的手指挑開上麵的絲絛,又勾起她的腰帶,不過多久,便為她係上了。

不知是否有意,中間有好幾次傾身,他的鼻尖堪堪擦著岑令溪的身體而過。

又將自己懷中的那枚玉佩以同樣的動作係到自己腰間,輕輕勾了勾唇。

“答應我,戴在身上,不要丟掉,好不好?”

聞澈的語氣中竟然帶了些誘哄的意思。

“妾不敢。”

聞澈輕而易舉地以食指和拇指圈住岑令溪的手腕,放在自己懷中,道:“我不想聽到你說‘不敢’這兩個字,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好麼?”

岑令溪深吸了一口氣,答道:“嗯,妾不會。”

卻沒有去看聞澈,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還在下著小雨的院子,仿佛這樣,便可以鬆一口氣。

這場春雨一直連綿了五六日才放晴。

這期間聞澈除了每日去上朝一直都在雀園裡,他會和岑令溪說朝中今日都議論了什麼事,京中近來又有什麼新的傳聞,每日下朝回來時也會給她帶一些新奇的玩意,有的是西域商人來販賣的,有的是天子的賞賜,看起來倒像是變著花樣討她開心一樣。

除了一直不讓她出雀園。

岑令溪也曾嘗試過旁敲側擊地探聽方鳴野的消息,但聞澈總是答非所問,反而會問她一句:“不是說好心裡隻念著我一個的麼?”

她隻好將準備好的措辭都收了回去。

至於江行舟,她不怎麼敢在聞澈麵前提,隻是覺得父親如今既然是刑部尚書,想來江行舟在他手底下也無礙,她貿然提起,說不定聞澈會去難為他。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了去京郊的圍場春狩。

春狩的時候,聞澈作為當朝權佞,又是天子的老師,自然是要隨行的,京中留守的事情,也就交給了朝中的一些要緊的大臣。

除夕宮宴的時候,原先掌管禁軍的季鈺被岑令溪失手殺了,聞澈以追查刺客的由頭調動了禁軍,在這之後,也就順理成章地掌管了禁軍。

不過短短幾個月,禁軍上下已經全是他的人了,他敢將一半的禁軍留在京中,必有十足的把握。

這次留守的大臣中,也有岑昭禮。

按照聞澈的意思便是,岑令溪隻能依靠於他。

但令岑令溪和聞澈都沒有想到的是,此次春狩隨行的竟然也有江行舟和方鳴野。

聞澈看了眼連朝,想起了那日連朝的確是將一本冊子遞到了他麵前,說是禮部擬好的春狩隨行官員的名單,他當時並未在意,隻覺得這件事上,禮部尚書應該不會出差錯,但怎麼也沒想到方鳴野和江行舟都被算了進去。

但其實也不難猜,許是以為這兩人已經投了他。

不過並不影響什麼,左右江行舟已經寫下了和岑令溪的和離書,隻是他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給岑令溪,至於方鳴野,即使不是岑昭禮親生的,但所有人都知曉他是岑家的兒郎,初出茅廬,連自己的心事都藏不住,也成不了氣候。

聞澈雖有慍怒,但也並未多在意,隻是換上了狩獵時的裝束。

岑令溪坐在聞澈的位子上,這樣的聞澈,是她頭一次見。

窄袖衣衫,頭發一反往日的高高束起,戴著銀色的發冠,狼腰虎腹,劍眉星目,一邊調整著小臂上的護臂,一邊側臉朝她笑道:“要不要和我一起?”

此話一落,眾人的目光都朝她看了過來,包括江行舟和方鳴野在內。

四周不乏有竊竊私語聲,畢竟與聞澈同騎,於眾人看來,是頭一遭,但於岑令溪而言,早在他剛回長安的那天,將她強硬地從江宅帶走時,便和他同騎一馬了。

那件事情,她並不想回憶。

於是岑令溪握著杯子的手攥得更緊,臉上有一瞬的不自在,溫吞著聲音回答:“妾不太擅長騎射。”

聞澈這個時候已經朝她伸出了手,朗聲道:“沒關係,我帶你。”

此話一出,岑令溪便知道自己再也拒絕不了。

隻好從自己的位置上起身,朝著身邊的天子福了福身,從廊下出去。

天子看見岑令溪朝自己行禮,竟然有些誠惶誠恐。

但岑令溪來不及思考太多,便將手遞到了聞澈寬大的手掌中。

而後她隻覺得腳下一空,下一瞬,她已經穩穩地坐在了聞澈身前。

隨著銅鑼敲響,聞澈夾緊了馬腹,策馬進入了林子。

樹木一路在朝後倒退,已經遠遠地甩開了方鳴野和江行舟等人。

春狩時的獵物是早早就放好的,也不過是做個樣子,更何況天子年幼,聞澈又親自上陣,當然沒有人敢壓了他的風頭。

本來已經要滿載而歸了,也沒有生出什麼事端,但聞澈卻突然示意岑令溪噤聲。

岑令溪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叢林的陰翳處有隻類似於老虎的生物。

岑令溪將目光鎖死在它身上,片刻後發現,那的確是一隻老虎。

她的心開始突突的跳,小腿肚也在打戰。

她是第一次在這麼近距離且沒有任何柵欄防護的情況下看見老虎。

她不自覺地握緊了韁繩。

下一秒一個溫熱的掌心便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是聞澈。

他眸色沉了沉,看著岑令溪,用眼神示意她彆怕。

下一秒聞澈的眸光突然銳利起來,他的動作很利落,從自箭筒裡捏出箭枝到搭在弦上對準射出,幾乎是一氣嗬成。

他射的是連珠箭,三支箭矢不分先後離弦後,都精確地射在了灌叢後那隻老虎的身上。

隻聽得一陣哀嚎後,那個老虎徹底倒地。

她從不知,聞澈什麼時候騎射功夫也這般好,他不是書生出身麼?難道是在齊地的時候練就的?

但來不及深思,聞澈已經拉著她一起翻身下馬,剛才那下實屬膽戰心驚,她不由得伸出手扯了扯聞澈的衣服,“要過去嗎?”

“彆怕,已經死了。”聞澈的嗓音如往常一樣溫醇。

那隻老虎果然已經死透了。

但兩人似乎都沒留意到灌叢後麵並不是叢林,而是瘋狂長出來的雜草。

他們腳底一踩空,一個猝不及防,兩人已經順著斜坡摔了下去。

匆忙之際,聞澈攬住了岑令溪的腰,調整位置後,等滾到坡底時,她趴在了聞澈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