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令溪的呼吸有些發抖,垂下眼去:“今日過後,聞太傅的名聲就會在長安城如雷貫耳,妾,不敢不怕。”
聞澈的手並沒有鬆開,偏過頭去看著她刻意躲避的眼神:“你以前不是這麼叫我的。”
“從前,從前是妾口無遮攔,請大人恕罪,今後不會了。”岑令溪的聲音漸小。
“不會了?”聞澈輕聲反問了句,又問:“為什麼?因為他嗎?”
岑令溪果然愣了下。
聞澈的拇指移到她的唇上,蹭了兩下,語氣中似乎帶了些誘哄的意味:“告訴我,是因為江行舟嗎?”
岑令溪隻用瀲灩著淚花的眸子看了聞澈一眼,便又將眼睛垂下去,一顆晶瑩的淚珠便淌在了他的虎口處。
“他,他畢竟是我的郎君……”
“郎君?”聞澈輕笑了聲,反問道:“你叫他什麼?”
岑令溪有些恍然無措地抬起眸子,又試探著重複了一遍:“郎,郎君。”
聞澈的笑容瞬間蕩漾開來,點了點頭:“叫得真好聽。”
岑令溪臉上一片飛紅,眼睛不知所措地亂看,但就是不看聞澈。
一陣冷風吹過來。
岑令溪在聞澈的懷中瑟縮了下。
“怕冷這一點,倒是與從前彆無二致。”聞澈說完將她攬在懷中,另一手撥開了厚重的簾子,把她帶進了內室。
岑令溪在他懷中輕輕地掙紮,但根本無濟於事。
聞澈將她帶進去,一直抵在她寢室的雕花梳妝桌前,看著鏡子中的她,頭向下偏轉,一直落到了她的白皙的脖頸處。
“你要動不動的,是在刻意邀請我嗎?”
“沒,沒有,我隻是怕,怕大人您生氣。”岑令溪垂著眼睛,不敢看鏡子。
一股熱氣突然灑在她的脖頸上,緊接著傳來的是有些粗糲的觸感,她想用手去遮擋,但雙手卻被聞澈緊緊攥著,不能動彈分毫。
“大人,彆看。”
聞澈的輕笑聲傳入她的耳中,緊接著領口被撥了開來。
“為什麼彆看?是怕我看見你和江行舟昨夜歡好的印記嗎?”聞澈一邊說,一邊在她脖頸靠近鎖骨處的那道紅痕上摩挲。
岑令溪隻是在他懷中發抖,一句話也未曾說。
聞澈埋下頭去,柔軟冰涼的唇瓣貼在她脖頸處,吮吸的動作似乎有些不得技巧,傳來一陣輕微的疼痛,一時沒忍住驚呼出聲。
本來就蓄在眼中的淚水就這麼毫無征兆地滑落下來,一直滑進聞澈的虎口。
她感覺到聞澈的動作忽然停了一瞬,然後沒有繼續方才的動作,而是將她鬆開了些,隻是虛虛地從背後環著她,力道比方才減輕了不少。
岑令溪則看著鏡中的自己,眼眶紅紅的,肩頭微微發抖,儘管她已經儘力地壓低了聲音,但抽泣聲還是清晰可聞。
聞澈一隻手朝上,擦去了她臉上的淚水,眸光看著鏡子裡的岑令溪。
領口稍稍鬆開,脖頸上是一道新鮮的紅痕,像是一朵在這冰天雪地裡兀自綻放的紅梅,完全覆住了江行舟之前留在她脖頸上的那道。
“我不喜歡,我的東西上沾有彆人的氣息和痕跡,一點點也不行。”聞澈在她耳邊如是道。
岑令溪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聞澈抱著翻轉了過來,直接麵對著他。
她眸光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向上環住他的脖頸,將他整個人拉近了些。
聞澈整個人霎時就僵住了。
岑令溪又做出一副迅速將手撤開的動作,果不其然,被聞澈攔住了。
“為什麼鬆開?”聞澈垂首看著她,語氣中隱隱有些慍怒。
握在岑令溪腰間的力道遽然收緊,讓她不得不對上聞澈的眼睛。
聞澈眸色沉沉,情緒複雜,叫人一時看不清他在想什麼。
那句話是在問現在的岑令溪為什麼鬆開他,似乎也同樣是在問六年前的她,為什麼當時那麼無情地鬆開了他?
聞澈將她整個人都拎起來,讓她坐在桌子上。
眸光一掃,便看見了妝奩裡那支熟悉的簪子。
不由得輕笑一聲:“嫁了江行舟,怎麼還留著當年我送你的簪子?”
岑令溪身後是妝台,腳下是懸空,所有的重量和力氣都在聞澈緊緊握著的腰上掛著,而腰間傳來的痛意讓她淚眼婆娑。
聞澈見她不回答,冷著聲音道:“六年不見,啞巴了?”
岑令溪隻從唇齒間溢出一個“疼”字。
“原來你知道疼啊,”聞澈雖然嘴上奚落著,但手上的力道卻鬆了些,手臂伸到她背後,將她的重心穩住,又道:“那你可知,六年前我是怎麼過來的?”
岑令溪呼吸微顫:“請,請大人恕罪。”
聞澈對她的回答並不滿意,“大人?這張嘴,如今就隻會喊‘大人’兩個字麼?從前不是一直喊‘清衍哥哥’麼?”
清衍,是聞澈的表字。
岑令溪矮著聲音回答:“從前是從前,妾不敢冒犯。”
聞澈窮追不舍:“有何不敢?怕我殺了你嗎?”
岑令溪又是點頭又是搖頭。
聞澈斂眉看著她,不想放過她麵上的一絲表情:“我要是想殺你,就不會和你在這裡浪費這麼長的時間,你應當早已和江行舟一起被我關進刑部大牢裡了。”
岑令溪藏在衣服裡的手緊緊捏著袖口,說出一句:“謝大人不殺之恩。”
聞澈的留意到了她緊張的小動作,手指有意無意地蹭過她的耳垂:“就隻是口頭感謝?”
岑令溪的眸中閃過一絲驚惶不安來,“大人想讓我如何做?隻要妾能做得到。”
聞澈勾了勾唇,“很簡單,和我回我的宅邸。”
岑令溪瞳孔一震,“大人,切不可妄言。”
“妄言?”
岑令溪躲開他的目光,“妾有夫婿,這樣恐有損大人聲譽。”
聞澈抬起她的下頷,強迫她看著自己,慢悠悠地道:“很快就沒有了。”
岑令溪的情緒終於被巨大的恐慌所籠罩。
聞澈看著她的表情,滿意極了。
良久,她才擠出一句:“妾愚鈍。”來回應聞澈。
聞澈卻將她鬆了開來,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說:“我若是記得不錯,岑昭禮是趙王一黨吧?”
岑昭禮,她的父親,也是聞澈當年的頂頭上司。
先帝膝下無子,立儲時便打算從兄弟藩王的子嗣裡挑,滿朝最終選出了趙王和現在進入長安城的齊王,齊王入京承祚,勢必要清算趙王餘黨,岑家雖然算不上首當其衝,但若聞澈有意,岑家也難逃一劫。
岑令溪心底一沉,六年未見,她早已不清楚聞澈變成了怎樣的性子,偏他如今又權勢滔天,自己須得順著他的性子來才是,隻好先做出一幅伏低作小的模樣來:“請大人開恩。”
聞澈卻搖了搖頭,說:“不急,我若記得不錯,方鳴野是明年開春後進春闈吧?”
岑令溪咬著唇,勉強開口:“是。”
聞澈上下掃了她一遍,說:“岑姑娘是個聰明人,想來不用我多講,回家好好想想吧。”
言罷將她從妝台上抱下來,牽著她便往門外去。
“大人這是,做什麼?”
岑令溪被他扯著,掙脫不得半分。
聞澈沒有回頭看她,隻吐出來兩個字,“回家。”
岑令溪怕他把自己帶回聞宅,當年自己那樣待他,若是被他帶走,恐怕要死無葬身之地,情急之下,脫口而出:“江宅便是妾的家!”
聞澈頓住了腳步,回頭看著她,反問:“怎麼?江行舟入獄,你留在這裡,是等著和他一起進刑部大牢嗎?”
岑令溪愣了下。
隻是愣神的片刻,她已經被聞澈打橫抱起,大步跨出了江宅的大門。
街上雖然沒有旁人,但門外守著的,全是聞澈手底下的人。
岑令溪掩耳盜鈴一般地將頭埋進聞澈的懷中,大氅邊緣的絨毛撓得她有些癢。
她知道,今日之後,等長安城一切安定下來後,她就會成為長安城高門中的談資。
於是在被聞澈抱上馬的時候,一直心不在焉。
聞澈也沒有多說什麼。
但她沒有想到,聞澈說得回家,指的是,回岑宅,她的娘家。
耳畔還夾雜著細碎的風雪聲,她整個人都被聞澈圈在懷裡,等著聞澈手底下的人叩開岑宅的大門。
岑令溪不想讓家人知曉她和聞澈有所來往,於是扯了扯聞澈大氅的邊緣。
聞澈仿佛一下子就猜透了她的心思,故意垂首問道:“怎麼了?我就這麼拿不出手?”
岑令溪把頭偏了偏,有意去躲開聞澈帶著窺探意味的視線,“沒有,大人送妾回來,已十分勞煩,到這裡就可以了,妾自己回去便是。”
聞澈的指尖掠過她毛茸茸的衣領,“那怎麼好?岑昭禮怎麼也算是我當年的上司,也算是我在長安同僚中唯一的故交了,如今我既然回來了,怎能不好好敘舊?”
他手底下的人不用他多做吩咐,在先前岑宅的門童將門打開時,便和他們知會了聞澈的身份,並且要岑昭禮親自出來。
岑昭禮到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岑令溪被聞澈從馬上抱下來,緊緊攬在懷中的景象。
驚愕之下,他沒來得及先問候聞澈,三步並作兩步到了兩人跟前,才道:“溪兒!”
聞澈沒有鬆手,像是宣示所有權一樣,隻是將岑令溪被風吹得有些亂的發絲往旁邊撥了撥,又看向岑昭禮:“岑中丞,長安城最近比較亂,中丞可要將自家女兒看好了。”
分明是寒冬,岑昭禮的額頭上卻冒出了虛汗,但也不敢擦,隻是朝聞澈拱了拱手,戰戰兢兢地回答:“多謝聞太傅送小女回來。”
聞澈抬了抬手,“無礙,我與岑姑娘,也算是故人,是不是?”
這句話像是在問岑令溪,又是像在問岑昭禮。
岑令溪在他懷中掙了兩下,但這次聞澈卻很自然地將她鬆開了。
“我那會兒和岑姑娘說的話,岑姑娘還是好好考慮清楚,再決定要不要拒絕我。”
聞澈彆有意味地在她耳邊道。
岑令溪含糊地應了聲。
聞澈伸手撫了撫她略有些瘦削的肩頭,在她的脖頸上帶出一陣戰栗。
就像是在給自己飼養的一隻雀兒順毛一樣。
聞澈先前在江宅說過的話又在她的耳邊響起,讓她周身隻覺得惡寒。
甚至連聞澈跨鞍上馬,帶人離去時,她還呆呆地立在原地。
直到岑昭禮在她耳邊輕輕喚了兩聲,她才回過神來。
“行舟呢?你怎麼被那位帶回家了?”
岑昭禮的神情頗有些擔憂。
岑令溪克製著內心的恐懼,回答道:“江郎他,被聞澈送到了刑部大牢裡。”
岑昭禮聞言,重歎了一聲:“江家要完了,”說著又想起了方才聞澈的話,“不過那位方才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讓你想清楚再做決定?”
岑令溪心頭一堵,實在不知如何和岑昭禮說。
無力地搖了搖頭:“爹爹,我有點累了,想回去歇一歇。”
岑昭禮見她不想說,多少猜到了一些,便也沒有多問。
進了岑宅,她像逃一樣地躲進自己未出嫁前的屋子,連有人叫她,也沒有理會。
門被“哐”的一聲合上。
她就這麼靠著門,緩緩墜下。
聞澈,這是要報複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