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啊,針不紮在自己身上,是永遠也不知道疼的。
因為在封王府的慘劇之前,還有另一樁京城裡人人三緘其口的冤案。
護國大將軍謝雲方戎馬一生,為南朝鞠躬儘瘁,最後竟然是被自己人毒死在了宴會上。傳聞那謝將軍死的時候瞪大雙眼,怎麼也不相信陛下派來的使臣會在他酒中下毒。那一夜被毒死的不僅僅是謝雲方,還有隨他南征北戰的數十名親信,這些肝膽相照的將士儘數殞命在自己人手中。
躲過了戰場的明槍暗箭,躲過了惡劣的傳染病,卻沒能躲過使臣微笑著遞上來的那杯毒酒。
且使臣出發沒多久,狗皇帝便派錦衣衛將謝府滿門給屠了。
“無論老少,一個不留。”
這是狗皇帝原話。
那可是護國大將軍謝雲方的家啊,上上下下六十多條人命,一夜之間全部變成錦衣衛長刀底下淒厲的冤魂。
謝將軍戎馬半生所換的並非安享晚年,而是功高蓋主招致的無儘猜疑與忌憚。
隻有謝府倒了,狗皇帝才能安心地坐在他的皇位上。
年僅九歲的謝辭予是自己逃出來的,因為謝辭予曾經恰好對那名錦衣衛的母親施以援手,救了她一命。所以當那名錦衣衛找到落單的謝辭予時,他到底沒能下手,他想辦法將謝辭予藏在屍體中,讓謝辭予得以躲過一劫。
謝辭予逃出去以後就立即藏了起來,他猜到謝府既如此,那麼父親恐怕也凶多吉少。果然沒多久邊疆就傳來了謝將軍“突發暴病”的消息。親眼見證謝府血案的謝辭予立誓來日定當手刃天子,為家人報仇。
所以……並非封尋在大街上撿回的謝辭予,而是謝辭予聽聞封王府噩耗以後主動找到了老王爺。
“父親留給我一隊暗衛,我有自己的勢力。”
“我們各取所需,天下歸你,我要他的狗命。”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九歲的小孩子能說出來的話。
但那時的謝辭予立在那兒,雙眸沉靜,渾身戾氣,仿佛從十八層地獄裡爬回來的鬼。
再後來,沒有人知道他們究竟是怎麼做到的,這期間艱辛唯有當事人最為清楚。狗皇帝退位,自以為可以躲過一劫,就在他跌跌撞撞想要逃出皇宮的時候,謝辭予手中的劍將人捅了個對穿。
“是……是你。”
謝辭予一手拎著麵具,一手提著劍,冷冷地看著他:“是我。”
“你……你怎麼敢的?”
狗皇帝吐了一地的血,臟了謝辭予的靴子。謝辭予見狀,他眉頭都不曾動一下,道:“你不是總說謝將軍會反麼?那我就反給你看。”
“大……大膽……”
如血的殘陽籠罩著小路,謝辭予麵無表情地連著捅了狗皇帝十幾劍,每一劍都代表著謝府的一條人命,謝辭予幾乎要把他剁成肉泥。而那狗皇帝早就斷了氣,至死不曾悔改。
“見山,夠了。”
封尋怕謝辭予失去理智,他攔下謝辭予的劍,輕聲安慰,“人已經死透了,不值得你這般動氣。”
謝辭予長劍入鞘,淡淡地道:“拖出去五馬分屍了吧,腦袋掛在城門口。”
“……好。”
雖說暴虐不堪的狗皇帝被推翻是遲早的事情,但誰也沒料到狗皇帝會死得這麼慘,更無人去想會是誰動的手。
狗皇帝害過的人不計其數,每一條冤魂都會化為厲鬼向他索命,狗皇帝倒了,南朝才會再度重現光明。
之後封尋登基,南朝國號未改,依舊承襲明安,畢竟這是無數人用鮮血換來的江山和平,不會因為期間出了一位無能的皇帝就改朝換代,他們世世代代都是南朝人。
“……所以謝辭予其實是前護國大將軍謝雲方的兒子?”
陸知雁聽完後久久不能平靜,原來那個總是笑著喊她名字的男人,他背後竟是這麼一段慘絕人寰的故事。
“這是和謝辭予有關的另一種說法,至於真實與否也沒人能去查證。畢竟……除了謝辭予,謝將軍府上再沒有彆的活口。如今隻有陛下和昭王知曉真相,可誰又敢去問他們呢?”
謝府的冤案是京城揮之不去的陰霾。
“陛下登基以後難道沒有為謝將軍平反麼?若是平凡了,又為何沒有向天下公布謝辭予的身份?他可是謝將軍的遺孤啊。”
陸知雁不能明白。
“謝將軍的冤屈在陛下登基沒多久就洗清了,但……確實沒有明說昭王的身份。我們也是根據陛下與昭王的關係,根據昭王的年紀推測出來他很可能和當年的謝府有關係。”
陸雲從亦是不解,但他抬手揉了揉陸知雁的腦袋,道:“你昨夜與昭王殿下一道回來,今天就問我昭王殿下的事情,你老實和哥哥交待,什麼情況?”
“沒什麼。”
陸知雁聽完故事,毫不留情地把陸雲從向外推,“哥哥,我有些累了想先歇息,你回去吧。”
這是不打算同他說了。
陸雲從笑罵一句:“臭丫頭長大了,有心事都不和哥哥說了,你這樣哥哥會傷心的。”
“你怎麼又沒個正形,哎呀你快走吧,我想一個人待著。”
陸知雁趕走了陸雲從,她靠在門背上,內心不知道是何滋味。
——真真切切愛慕你的,謝辭予本人。
她的耳畔再度回響起這句話,陸知雁晃了晃腦袋,眉毛輕輕皺起。
陸知雁實在不怎麼擅長處理感情這種事情。
她上輩子也沒有愛過人。
陸知雁嫁給徐清林其實是萬般無奈之下的求全之策,那時她顧著自己的名聲,顧著陸府的名聲,雖患心症,但也無法借此永遠賴在家中,她不願成為陸府的累贅才早早將自己嫁了出去。
而這一世……自己和家人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要那虛無的名聲做什麼。
陸知雁把自己扔在榻上,腦袋糊塗得像是陸雲從笨手笨腳熬糊了的米粥。
“不想了不想了!想那麼多做什麼!”
反正謝辭予答應她了,不管以後她和謝辭予之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情,謝辭予都不會傷害她的家人。
這是謝辭予給她的承諾。
堂堂首輔大人,又是親封的昭王,應當不至於不守信用吧。
又過了一日,陸知雁突然想起來自她從鎮國公府回來到現在都還沒見過阿芸呢,阿芸跑哪裡去了?
“阿芸,你在嗎?”
陸知雁隻喚了兩聲,阿芸的身影便如同鬼魅一樣閃進了陸知雁的屋子。阿芸在陸知雁麵前單膝跪下,垂著腦袋答道:“回小姐,奴婢在的。”
“你跪著做什麼?我又沒罰你,起來吧。”
“小姐……奴婢……”
阿芸咬了咬嘴唇,沒有繼續說下去。
陸知雁卻明白過來,她道:“起來吧,我不怪你。”
阿芸猛地抬頭,眸中閃過一絲喜色,她殷切地問:“小姐此話當真?”
“當真,畢竟你們誰敢不聽他的話呢。”
阿芸自是明白陸知雁所說“他”指的是誰,阿芸不語。
“他讓你跟著保護我?”
“是,小姐。”
“行,那你正好跟著我上街,我們去買點東西。”
“好的,小姐。”
陸知雁伸了個懶腰,她喚來青芷與小翹為自己梳妝打扮,又特意換了身桃粉色的衣裳,既不失青春靚麗,又襯得她明媚動人。陸知雁很清楚京城的某些人是如何傳她閒話的,那些人大抵還覺著陸知雁就應當把自己困在家中羞愧至死,最好一輩子也彆踏出府門一步。
可陸知雁偏偏不如她們願。
有人希望她收斂,最好能夾著尾巴做人,但陸知雁偏要大張旗鼓,她既生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就要讓那些等著看她笑話的人瞧見她是如何一步步將她們踩在腳底下去的。
若論美色,陸知雁還真不會輸。
“小姐,您今日又不帶我們出門嗎?”
青芷的眼睛暗了暗,自從阿芸入府,她和小翹已經很久沒有跟著陸知雁出去了,陸知雁走到哪兒都帶著那個半路入府的丫頭。
“我今日有事,你和小翹乖乖在府上等我們回來就成。”
“那好吧,小姐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陸知雁未乘馬車,與阿芸一道慢悠悠在街上逛著。沿街不少人見了陸知雁,一雙眼珠子滴溜溜流連忘返。
“這是誰家姑娘?京城裡竟還有這般美貌的千金麼?”
“是啊,以前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呢。”
陸知雁跟著兄長習武,如今也變得耳聰目明起來,路人竊竊私語的交談無一不清晰地落入她耳中。她麵上不顯,隻隨意地打量著路邊的光景。終於教她在一間首飾鋪子瞧見了今日的目標。
陸知雁認得這間鋪子——琳琅齋,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首飾鋪子,平常有不少貴女子喜歡來此處挑選飾品。
陸知雁勾起嘴角,款款踏入其中。鋪子裡的店小二一見著陸知雁,他眼睛立刻就亮了起來,小二常與貴人打交道,瞧陸知雁氣質不凡,看她一身裝扮便知陸知雁不會是一般人物。
“客官需要點什麼?”
小二殷勤地湊上去,彎腰問道。
“隨便看看。”
“我們店裡的首飾可是全京城最漂亮的,客官您隨便看,若都入不了您的眼,掌櫃的還有一些珍藏,您若是需要小的立刻給您去取。”
“嗯。”
見陸知雁點頭,小二立刻笑著到後麵招呼人去拿東西。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陸家那個名聲臭了的大小姐。”
“嘖,三個月不見蹤影,也不知被多少人糟蹋了,居然還有臉出門。”
“可不是嘛蕭姐姐,你說她怎麼還好意思出來的?也不怕被人笑話。”
“我們還是離她遠點吧,省得沾上晦氣。”
章蘊與蕭明玉說話的聲音算不上小,很快便有人頻頻朝她們這邊看,對著陸知雁指指點點。
陸知雁內心莞爾,她早知這二人今日會出門,不巧,陸知雁就是來找她們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