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1)

“你們家老爺是做什麼生意的?”

昨日夜歸,偌大的謝府被掩蓋在烏雲之中,陸知雁也沒有心思欣賞風景,現靜下神來,逛了這半圈花園,陸知雁瞧這府邸之顯赫與陸府相比還有過而無不及。

就連陸知雁常常拜訪的鎮國公府都要遜色三分。

且尋常商人的宅邸通常修得華而不實,瞧上去多少帶點暴發戶的金光閃閃。而這謝府不僅氣派無比,還蘊含著高門貴族的優雅矜貴。

陸知雁對謝辭予的身份感到好奇。

丫鬟垂眸答道:“老爺在京中產業較多,涉獵較廣,並非隻做某一行的生意。”

“這樣啊。”

陸知雁用指尖碰了碰枝頭的花朵,她莫名想起前世自己死的那一日,大雪壓垮了枯枝,漫天飛舞的雪花竟成了她最後的陪葬。

前世陸知雁去世的時候,南朝發生了兩件舉國震驚的大事:一是權勢滔天的首輔大人戰死沙場,二是為官數十載的兵部尚書舉家被抄家斬首。

這兩件大事最終的獲益者最終都指向徐清林。

陸知雁記起她和徐清林的孽緣,眸子裡閃過一絲嘲弄。

那時的陸知雁單純年少,她對自己的心上人並沒有多麼高的期許,隻希望對方能真心待她,她能與那人一生一世一雙人便可。

徐清林高中狀元之前便和陸知雁表明心意:“知雁,你且等我,待我中了狀元,我一定求陛下賜婚於我們。你相信我,我不會辜負你的。”

不曾對任何人動過心的陸知雁被徐清林騙得心花怒放。

她問他:

“哪怕我不能為你生兒育女,你也願意愛我麼?”

陸知雁天生體弱,是打娘胎裡帶來的先天心症,在陸府的時候她要靠名藥養著身子,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不宜行房事,更不宜生養。也正是因此,在京城適齡貴女多許了人家的情況下,陸知雁的婚事遲遲未有定論。

“我願意的,知雁。隻要是你,我什麼都願意。”

而徐清林的誓言並未維持多久,陸知雁與徐清林同床共枕,每每徐清林想要做些什麼,陸知雁都會輕咳兩聲提醒他。

久而久之,徐清林的耐心被消磨殆儘。

更何況徐清林娶陸知雁本就是圖上了陸府人脈。徐清林在朝中的事業有所起色後明顯冷落了陸知雁,甚至於徐清林有一日迎美妾入府,再將妾抬為平妻。

至於徐清林是否愛她,陸知雁一點也不在意。

陸知雁最在意的還是徐清林究竟從何時開始對陸府下手,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

陸知雁午夜夢回,窺見了父親與兄長被斬首的慘狀。那淋漓的血一直流啊流,從行刑台上一直流到陸知雁腳底,和她嘔下的血混在一起,凝固了一整個隆冬。

她從地獄歸來,自然要向本應千刀萬剮的未亡人索命。

思及此,陸知雁用帕子捂著嘴咳了兩聲。

一道溫潤的關心忽然將陸知雁從冰冷的地獄拽了回來,包裹著她再度落入溫暖的人間。

“怎麼在外麵站著?院子裡的布置還喜歡麼?”

謝辭予解下披風為陸知雁披上,動作自然到連身後跟著的岑舟都微微訝異。

“多謝公子關心,公子安排很是妥當。不知……知雁的信可曾送到?”

陸知雁猶豫著要不要將披風解下,恰逢黃昏時起風,她竟真有些冷了。顧著自己的身子,陸知雁到底還是留下了謝辭予溫暖的披風。

“我已教人去過陸府了,你放心,陸府一切都好。”

謝辭予瞥見陸知雁兩頰的紅暈和蒼白的嘴唇,他皺了皺眉,陸知雁的身子竟是比他想象得還要單薄許多,仿佛風一吹便折了似的。

聽了謝辭予的回答,陸知雁放下心來。

“公子之恩,知雁無以為報。等到將來事情都解決了,知雁定會答謝公子。”

“怎的過了一晚,你與我反倒更生分了?”

謝辭予挑了挑眉。

陸知雁怔了下,道:“公子說笑了,知雁隻是怕冒犯了公子。”

“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謝……呃……謝公子。”

陸知雁還真叫不出口。

謝辭予感到有些好笑,但他也不急,總歸這一回他與她來日方長。

“起風了,還是回屋歇著吧。”

謝辭予提醒她。

陸知雁微微頷首,“那知雁便先回去了。”

謝辭予目送陸知雁回到院子裡,抬腳轉身時,岑舟低聲道:“大人,方才阿芸同屬下說陸姑娘問她您是做什麼生意的。”

謝辭予腳步一頓,他問:“阿芸怎麼回答的?”

他還真忘了這茬。

隻說他是個商人,沒說具體,未曾想陸知雁會這般問。

“阿芸隻答大人產業較多,沒有回答某個產業。”

“還算機靈。悄悄傳令下去,陸姑娘再問起這件事都這麼答。”

“是。”

謝辭予打算今晚進宮一趟,正好從封尋那兒要一封和離書。天子賜婚,若想和離,還是得過問天子。

前世封尋見謝辭予鬱鬱不得誌,多次詢問才知謝辭予竟是早就對陸知雁一見鐘情。這一世謝辭予打算主動向封尋提起這件事,也免得封尋作為天子不去關心他的後宮,反倒隔三差五問起謝辭予的婚事。

“對了,你今天去陸府那邊怎麼說?”

岑舟跟在謝辭予身後,回答:“陸大人想將陸姑娘接回府,屬下請他放心,並告訴陸大人說陸姑娘有她的考量,時機到了陸姑娘自會回去。”

“嗯。徐清林呢?”

“徐清林在陸府沒找到陸姑娘,一直派人盯著陸府的動靜,意圖打探陸姑娘的下落。屬下是偽裝成給陸府送菜的小廝混進去的,未露端倪。除此之外,徐清林在京城似乎也有一小撥暗衛,人數不多,但從前沒有人發現過。這次若非為了尋找陸姑娘,恐怕他依然不會動用那些人。”

“嗬。”

謝辭予冷笑一聲。

他雖不知陸知雁為何逃婚,但恐怕徐清林做了對不起陸知雁的事情,否則陸知雁不會在提起徐清林時麵露厭惡之色。

又或許,陸知雁這樁婚事並沒有表麵看上去那麼美滿。

他上輩子究竟錯過了什麼。

謝辭予握緊拳頭。

謝辭予為官十多載,殺伐果斷,朝堂之中大部分人都入不得他眼,他從前對徐清林的印象左不過是陸知雁那沒用的丈夫,從不關心作為戶部侍郎的徐清林又是如何。

在謝辭予看來,戶部侍郎、戶部尚書和九品芝麻官沒有什麼實質性區彆,換誰都能坐,而徐清林隻是謝辭予動動手指便能碾死的一隻螻蟻而已。

岑舟走著走著,忽覺著周遭的寒氣似是又濃了些,尚未入冬,傍晚的風何時這般凜冽了?

“岑舟,你繼續盯著徐清林,有任何消息及時向我彙報。還有,以後我不在府上的時候陸姑娘若是想出門不必攔她,派兩個暗衛保護她,從後門回來便是。”

“是,屬下遵命。”

“我進宮一趟,你不用跟著。”

“是。”

謝辭予迎著夜色入宮,陸知雁歇在榻上,她合上眼,在想若是和離,那之後要如何提醒父親與兄長遠離徐清林這個偽君子呢。

按照上一世的發展,不出半個月戶部侍郎就會被查出貪汙受賄,這多出來的空缺會由新科狀元徐清林補上。

等等……!

若是連戶部侍郎受賄也是徐清林計劃之中的事情呢?

陸知雁驀地感到一陣惡寒。

要當真如此,徐清林這盤棋下得比陸知雁所想的還要複雜。

徐清林早就盯上了朝中每一個他可以利用的漏洞,所有人都是他向上攀爬的墊腳石。

當初陸知雁願意嫁給徐清林還有一個原因是看他身世坎坷,陸知雁心有不忍。狀元郎是個孤兒,鄉裡鄰居一人一口飯、一人一塊布將他拉扯大,就連送徐清林去學堂念書,以及後來進京趕考的盤纏都是鄉親們勒緊褲腰帶湊出來的盤纏。

徐清林從未企圖掩飾他卑微的身世,甚至當徐清林提起那些鄉村父老時,他的眼底都帶有點點螢光。

“他們很好,有什麼好東西都先緊著我。”

“他們最常說的一句話便是清林啊,你好好念書,鄉裡的大家都指望你了。”

“莊稼收成不好,但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好好好,我們清林將來一定是有大出息的人。”

徐清林也確實不負眾望,他從窮鄉僻壤一路考到京城,一個普通的秀才連中三元,成為名冠京城的狀元郎。

陸知雁還記得徐清林接近她時,他曾哀求著問:“知雁,我什麼都沒有,唯有一顆真心。你不會舍棄我的,對嗎?”

“呸,我真是瞎了眼了才看上這麼狼心狗肺的東西。”

脾氣素來很好的陸知雁一想到徐清林便感到反胃。

“小姐,您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舒服?需不需要奴婢為您請大夫來?”

丫鬟關切地湊上來,問。

“無礙。”

陸知雁擺擺手,頓了下又問,“對了,還未問過你的名字,你叫什麼?”

“奴婢阿芸,您喚奴婢阿芸或者芸兒就行。”

“好。那我暫居謝府這段時間就麻煩你了。”

“奴婢擔不得麻煩二字,您有任何事情儘管吩咐奴婢便是。”

“多謝。”

*

與此同時,謝辭予也進宮了。

“什麼風能大晚上把我們的首輔吹來?”

男人掀起簾子,語氣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