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辭予才沒空聽他們囉嗦,牆角有兩輛裝著稻草的車子,上麵散落著幾根粗糙的麻繩。謝辭予撿起麻繩,三下五除二就將這幾個人綁了起來。
謝辭予綁完之後,隻見方才還月明星稀的夜幕,此時竟烏雲密布,很快轟隆一聲,夜裡下起了雨。
陸知雁還未從驚險中回過神來,那一聲雷猛地將她驚醒,陸知雁小跑到謝辭予身旁,雨水打濕陸知雁的發,雖是黑夜,但她一雙眼比月光水潤明亮。
“謝……謝謝這位公子出手相救。”
謝辭予比陸知雁高出一頭,陸知雁隻到謝辭予胸口的位置,在謝辭予看來,此時的陸知雁正如一隻受驚但依然靈動的兔子。
見謝辭予不曾開口,陸知雁哆哆嗦嗦地補充:“不知這位公子住在何方,可否留個信,我改日必定登門拜謝。”
謝辭予挑了挑眉,道:“不必改日了,想謝我的話,現在就可以。”
陸知雁:“啊?”
謝辭予見她這幅吃驚的模樣,更覺好笑。
“下雨了,先找個地方歇腳吧,其它事不急。”
“哦,好。”
小翹與青芷跟上來,生怕謝辭予輕薄了小姐,小姐要真有個三長兩短,她們必然也活不成了。
謝辭予帶陸知雁來到一家酒樓,他叫了一壇酒,又吩咐小二給陸知雁燒熱水。陸知雁淋了雨身子弱,若不及時驅寒,夜裡可能會發熱。
陸知雁在小翹與青芷的服飾下沐浴更衣,再出來時謝辭予已然喝空了半壇子酒。
“這位公子可否告知我你的名字?你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總不能讓我將來報恩無門吧。”
謝辭予偏頭瞧見陸知雁紅撲撲的臉,輕笑一聲,道:“謝見山。”
謝辭予,字見山。
他倒也沒騙她。
“你呢?”
他問。
“我叫陸知雁,知是知了的知,雁是大雁的雁。”
謝辭予頷首,意為他知曉了。
等陸知雁出來,小二才為他們上菜。陸知雁將將吃了兩口便覺困乏,表示要回房休息,在此之前她和謝辭予約好第二日去郊外踏青。
謝辭予本來也以為他能等到陸知雁的。
誰知第二日陸知雁就不見了,連帶著她的兩個丫鬟也沒了蹤影。
許是被家人領回去了吧,謝辭予想。若真如此也無妨,天大地大,謝辭予總能再尋見她。
誰知謝辭予再一次聽見“陸知雁”這個名字,竟是因為一道聖旨。
“兵部尚書之女陸知雁品貌出眾,嫻靜婉約,值妙齡之年,既逢狀元徐清林苦心求娶,特此賜婚,擇日完婚。”
謝辭予回到京城才知陸知雁是兵部尚書之女,而她已然有了心上人。
二十多年來未曾喜歡過任何人的當朝首輔第一次對女孩子感興趣就無疾而終了。
天子賜婚,謝辭予又不可能當眾抗旨,他和封尋關係即便再好,天家威嚴也不容謝辭予這麼挑戰。
所幸他和她僅僅一麵之緣,歲月會撫平一切。
謝辭予當真是這麼想的。
謝辭予派人送了賀禮去兵部尚書陸鳴的府上,但並未留他的名字。
陸知雁成婚前,謝辭予又在街上遇見了她。
這回謝辭予與陸知雁看上了同一柄扇子,謝辭予瞧見陸知雁後並未出聲,也不曾主動提醒她,謝辭予隻靜靜地立在那裡,他想知道陸知雁是否還記得他。
誰知陸知雁像是當沒有謝辭予這個人一樣,她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瞬。
仿佛謝辭予對她而言不過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陸知雁似是將他忘了。
既如此,他便不再自作多情。
謝辭予望著陸知雁遠去的背影,自嘲地笑笑,打道回府。
陸知雁和徐清林成婚那晚謝辭予喝得酩酊大醉。
他以為自己能忘了陸知雁,可是他做不到。
陸知雁那雙明亮的眼正如天上月,皎潔的月光時時映在他心上。
但凡陸知雁還記得謝辭予,但凡陸知雁透露出一丁點悔婚的意願,但凡陸知雁嫁給徐清林後有半點不開心,謝辭予都能將陸知雁搶回來。
可是沒有。
統統都沒有。
徐清林十裡紅妝八抬大轎將陸知雁娶回,二人成就一段佳話,京城裡人人都道陸知雁和徐清林是最天造地設的一對。
唯有謝辭予不得歡顏。
七年後北國來犯,南朝本有驃騎大將軍出征,誰知謝辭予也主動站了出來自請前去。
當朝首輔竟想帶兵打仗?簡直聞所未聞。
“你瘋了不成?!你雖然會武,可你什麼時候打過仗?!”
“難道你為了那個女人,連命都不想要了?”
“你自己看看這些年你都成什麼樣子了?!”
天子和首輔在後殿吵架,外麵跪了一排不敢吭聲的人。
“臣此次前去隻為國事,無關兒女情長。”
謝辭予麵無表情,任誰勸都不可動搖。
“你還好意思說無關兒女情長,謝辭予,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封尋指著謝辭予的鼻子罵,恨不得將他也拖出去杖責,兩人弱冠後再未有過如此激烈的爭吵。
封尋神色一冷,他道:“你不就是想和陸知雁在一起麼?我現在就下旨讓他們兩個和離,給你和陸知雁賜婚。”
謝辭予平靜地望著封尋,雙眸深處暗潮湧動。
“你不要去打擾她的生活。臣出征隻為國事,臣會給陛下掙一個太平盛世。”
謝辭予說完,再不顧封尋的反應,他抬腳往殿外走。
封尋深吸一口氣,看著他決絕的背影問:“謝辭予,你告訴朕,你還會回來麼?”
謝辭予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他道:“臣定不辱使命。”
謝辭予答非所問,封尋氣得摔了一地奏折。
封尋自認是最了解謝辭予的人,而他也料得確實不錯。
謝辭予與驃騎大將軍領兵連續攻下北國十二座城池,逼得北國連夜投降。從隆冬初雪到雨霽春青,仗打贏了,謝辭予卻再也回不來了。
他沒了生的欲望,壓抑了太久,曾經心懷天下的首輔此刻唯有一死才能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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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茶涼了,屬下去給您換一杯吧。”
岑舟的聲音打斷了謝辭予的回憶,謝辭予看了眼手邊的白瓷茶杯,頷首。
“等等,去將我備下的禮送到兵部尚書陸大人府上。”
除了禮,還有一封陸知雁的親筆家書。
昨日夜裡謝辭予將陸知雁接回王府,陸知雁被謝辭予安排在一個景色秀麗的小院內,由於他們是從後門回來的,因而陸知雁並不知曉這裡其實是世上除王宮皇城外最尊貴的府邸。
謝辭予撥了兩個機靈的丫鬟照顧陸知雁,並叮囑她們切忌說漏嘴。
因為他對陸知雁說的是“我隻是一個有錢的商人”。
一夜之間,謝王府上下紛紛改口,下人們不再喚謝辭予“王爺”“大人”之類的稱呼,而是改喚“老爺”。
所有人都知曉小院裡的那個姑娘對首輔很重要,她許是首輔大人唯一的心上人。
陸知雁歇在榻上沒一會兒,丫鬟便為她呈上了換洗的衣物,各式各樣應有儘有,就連女子愛用的胭脂水粉都搜羅了一籮筐。
“東西準備得這般周到,你們家老爺可是成婚了?”
陸知雁不禁心生疑惑,謝公子若是已經成婚,那她可不能就這麼待在府上,好歹也得去拜見謝夫人,說明緣由才好。
丫鬟忙捍衛首輔的名聲:“回小姐,沒有,老爺身邊未曾有過任何女子。”
“謝公子如此年輕,你們喚他老爺,不覺著古怪麼?”
丫鬟不敢麵露任何端倪,她垂著腦袋伺候陸知雁,隻道:“老爺的事,奴婢們不敢過問。”
“不必在意,我不過隨口一問。”
他長得那麼漂亮,任誰喚他老爺都會感到不符身份罷。
“對了,你能幫我找些筆墨來麼?”
“好的小姐,您稍等。奴婢這就去給您拿。”
丫鬟立即應下。
謝辭予吩咐過了,王府上下對陸知雁的要求必須做到予取予求,陸知雁要什麼便給她什麼。
陸知雁要筆墨的消息傳到謝辭予耳中,他此時歇在榻上,難耐激動。謝辭予雖不知徐清林和陸知雁之間發生了什麼,但隻要陸知雁不嫁,他便有機會爭取她的芳心。
重來一世,上天總算沒有虧待這位為了天下嘔心瀝血的當朝首輔。
不就是和離書麼,謝辭予明日便能入宮請天子下旨。
不就是藥材麼,再名貴的藥材首輔都耗得起。
這一次,謝辭予必然不會再放手。
謝辭予回到府上便讓岑舟去盯著徐清林,果不其然,徐清林發覺陸知雁失蹤後便立刻找上了陸府,然而徐清林、陸鳴、陸雲從翻遍了整個兵部尚書府都未能尋到一絲蹤跡。
岑舟亦命人沿街盤問過,確保今夜無人瞧見謝辭予與陸知雁的身影。
沒人能猜到陸知雁會在謝王府。
待到明日天一亮,謝辭予便會進宮請天子下旨和離。
這是謝辭予重生以來為數不多感到他還真正活著的時刻。
謝辭予那顆心,如今是為陸知雁跳動的。
“除了筆墨,她還要彆的東西了麼?”
“回王爺,不曾。小姐拿到筆墨後便伏案書寫,她寫了一封信,將信壓在書頁下,隨後便回到了榻上,此刻小姐屋裡的燈已然滅了。”
“本王知道了,你回去吧,好好伺候小姐,彆說漏嘴。”
“是,王爺,奴婢省得。”
陸知雁果真將她寫的那封信交到了謝辭予手中,希望他能托人帶信給陸大人。
得了謝辭予的命令,岑舟教人抬了兩個裝得滿滿當當的大箱子前去陸府。
“給我們的?為何?”
陸鳴打量著地上的兩個箱子,他摒退閒雜人等,廳中隻留他、陸雲從與岑舟三人。
岑舟不常在外走動,陸鳴與陸雲從自然不識他身份。岑舟恭敬地向陸鳴作揖,長劍彆在岑舟腰間,他躬身道:“陸大人莫要驚慌,這是我們家老爺的一點心意。”
“你們家老爺?何人?”
陸鳴是兵部尚書,平日裡意圖勾搭收買他的官家子弟可不在少數,若此人亦如是,陸鳴與陸雲從可要將岑舟趕出府了。
“陸大人,我們家老爺姓謝,是位名不見經傳的商人。還請陸大人莫要多想,我們家老爺沒有彆的意思。除了這兩箱東西,我們家老爺還有一封信要交給陸大人。”
岑舟從懷中取出那封信,垂眉彎腰雙手將其捧上。
陸鳴與陸雲從對視一眼,沒有去接。
萬一信封裡裝著銀票該當如何?
岑舟見狀,他補充:“這封信並非我們家老爺寫的,這封信是陸姑娘寫的。”
“陸姑娘?小女寫的?”
“是的。”
陸鳴這才接過信件,忙不迭拆開,與一旁的陸雲從一齊看。
昨夜陸知雁大婚,陸鳴送女兒出嫁本就傷心,誰知夜裡徐清林帶人上門,竟說陸知雁逃婚了。他們找了一天一夜都未見人影,莫非陸知雁是被姓謝的商人帶走了?
“父親、兄長親啟:
爹,哥哥,展信佳,我是知雁……”
當真是陸知雁的親筆信,讀完信上的內容,陸鳴不禁老淚縱橫,陸雲從也紅了眼眶。
陸鳴整理好情緒,問道:“小女此刻正在你家老爺府上?”
“是的。”
“帶路,老夫要接小女回家。”
“恕難從命。”
“豈有此理!”
陸鳴麵生怒色,厲聲喝道,“老夫的女兒自然要跟著老夫回家,哪兒有住在旁人府上的道理?!”
其實是因為陸知雁天生體弱,需按時喝藥,陸鳴擔憂旁人怠慢,耽擱了陸知雁喝藥的時機。
“陸大人息怒,陸小姐在老爺府上很是安全,不會有人打擾她。陸大人若是因為小姐體弱,就更不用憂心了,我家老爺已經知曉此事,府上也有不少名貴藥材,必不會教小姐難受半分。”
陸鳴眯了眯眼:“你家老爺如何得知?”
岑舟語氣平淡:“小姐告知。”
陸鳴:“……”
此刻陸知雁坐在謝辭予為她打造的秋千上,陸知雁握著麻繩,抬眸望向廣闊的天空。上天既然讓她重活一世,陸知雁必不會再重蹈覆轍。這一回陸知雁定要保陸府平安,要讓徐清林血債血償。她是自由自在的雁,生當傲立雲端。
無人再能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