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樹生下來的時候,她的母親就因為難產去世了,父親也不知所蹤,是外婆一個人含辛茹苦地將他拉扯大。
徐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是在一年前。
那是一個寒冬的夜晚,灰暗色的天空中,大雪夾著呼呼吼叫的北風,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把大街小巷變成了一個粉妝玉琢地銀色世界。徐樹像往常一樣放學回到家後,發現家裡並沒有人。
“下這麼大的雪,外婆會去哪裡呢?”徐樹的腦袋裡充滿了疑惑,便拿起電視機旁邊的紅色座機給奶奶打電話,一連打了好幾個,外婆依舊沒有接。徐樹很擔心外婆,像這樣的天氣,她一定會早早回家的,徐樹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快,呼吸也變得愈發凝重。這時,隔壁的陳阿姨跑了過來,外麵依舊是大雪紛飛,但陳阿姨卻急得臉都紅了,汗珠子如雨點一般直往下掉。
“小樹,快跟我走,你外婆出事了。”陳阿姨邊說邊拉起徐樹的手往外跑去。此刻,徐樹感覺心像被鋒利的刀來回地挫著,但他知道自己現在來不及哭泣,他要先去看自己的外婆。
等坐上了去市醫院的車,徐樹才強忍著淚水,聲音顫抖的問道:“陳阿姨,我外婆怎麼了啊。”
“小樹,你外婆生病了,好像還有點嚴重,但是你不要擔心,鎮上的人都會幫忙的。”陳阿姨一臉憐惜地看著徐樹,想要安慰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醫院走廊裡擠滿了行色匆匆的行人,廣播地叫號聲遍遍響徹著,一個個小小的病房裡彙滿了無數哀愁。徐樹跟著陳阿姨穿過人群,走到外婆所在的病房。這時,徐樹看到了在病床上躺著的外婆,平日裡慈祥的雙眼在此時緊緊閉著,身體上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這個十六歲的男孩再也繃不住了,淚水不停地從眼眶裡流出,壓抑著的情緒崩潰開來,側著身體輕微哭泣著。徐樹邊擦眼淚邊慢慢走到外婆床邊,小心翼翼的將外婆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撫摸著外婆如粗糙的樹皮一般的手背,一條條鼓起的血管彷佛樹皮上的紋路,靜靜訴說著歲月的滄桑。徐樹記得外婆的手是很大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了呢。對於徐樹來說,外婆是一個很溫暖的名字。小時候,外婆手裡總能像變戲法一樣拿出各種好吃的,鎮上的小孩就數徐樹的個頭最大。
徐樹八歲的時候曾問過外婆,為什麼自己沒有爸爸媽媽,外婆拍了拍徐樹的背笑著回答道:“因為你的媽媽提前去了下一世,幫你布置好新的家。”
“那新的家裡有外婆嗎?”徐樹眨巴著大眼睛問外婆。
“有呀,還會有一個很愛你的爸爸。”
“沒關係,我隻要外婆就好了。”徐樹說罷便往外婆的懷裡鑽,那時他看到了外婆眼裡的淚水,他不知道為什麼一提起媽媽外婆就會哭,他隻知道人在哭的時候肯定是不開心的,他學著外婆哄自己時那樣,輕輕地拍著外婆的背。
而徐樹此時趴在外婆的床邊,把臉埋在臂彎裡小聲抽泣著,可眼淚卻是怎麼樣也停不下來泉水一般汩汩地往外冒。陳阿姨坐在徐樹旁邊,默默陪伴著他。
“陳阿姨,謝謝你送我過來,現在已經很晚了,您先回家吧。”徐樹擦了擦淚水說。
“那...那好吧,你弟弟還自己一個人在家呢,阿姨就先走了。”陳阿姨說完,從包裡拿出五萬塊錢放在桌子上,“這是鎮上的人湊出來的,可能還不太夠,阿姨還會再想想辦法的。
徐樹看到桌上的五萬元,再次繃不住哭了起來,拉著陳阿姨的袖子不肯鬆開,徐樹啞著嗓子問道:“陳...陳阿姨,你就告訴我外婆她到底得了什麼病呀,為什麼需要這麼多錢啊。”
看到徐樹這副模樣,陳阿姨撇過頭抹了一把淚水,她心疼徐樹,身為鄰居,也算是從小看著他長大,在她心裡,徐樹一直都是一個堅強善良的小孩,十幾年來從未見到徐樹哭成這樣。
“小樹啊,你外婆...你外婆她患了癌症,具體是什麼我也沒聽清楚,隻知道還挺嚴重的,做手術的話,大概得要三十萬,成功的概率也隻有百分之四十,想要痊愈後期還需要更多的保養費用。你外婆中午的時候醒了一次,她說要把錢留給你,不治病了。”說罷,陳阿姨便轉過身,她強忍著的眼淚,緩緩流了下來。
“不行!”徐樹大聲說道,此時,他感覺自己的心口好似有千斤重,無形的壓力讓他喘不過氣來。
“謝謝,謝謝你們,陳阿姨,弟弟不是還在家嗎,您先回去吧,真的謝謝你們,我一定會還的。”徐樹顫抖著雙唇,緩緩說道。
“好。”陳阿姨默默地抱了徐樹一下,並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背,便轉身離開了。
徐樹雙手下垂,再也沒有了平日裡的開朗和樂觀,微微顫抖的雙手,流露出他內心的不安和彷徨。他又坐在了外婆床邊,動作緩慢而遲疑,仿佛失去了對外界的敏感和反應。
這時,監控室裡一位穿著昂貴西裝的男人正注視著徐樹的一舉一動,嘴角扯出一抹令人難以察覺的笑容。接著他便緩緩起身,邁出長腿離開了監控室。
“徐樹,彆再哭了。”男人不知什麼時候進入了病房,緩緩開口。徐樹聽到了陌生的聲音,扭頭一看,是自己從未見過的陌生男子,看上去約莫三十五六。
“你誰啊,我不認識你。”徐樹本就心情極差,便不耐煩地開口道。
男子用熾熱的眼神注視著徐樹,他依舊保持著唇角的微笑,精致的臉龐輪廓在燈光的投射下暈染出一絲模糊,唇邊略淺的法令紋也隻是增添了男人的成熟。他慢條斯理的托了托金絲眼鏡,接著便緩步上前,一拳打在了徐樹臉上。
“敢對父親這樣說話嗎?”男人語氣平平,彷佛剛才隻是看到一朵美麗的花,輕輕撫摸了一下。
“我靠,你他媽神經病啊,上來就打人?”徐樹還未反應過來,便挨了一拳,從椅子上跌落下來,他隨手把嘴邊的血抹掉,便起身想要還手。他不知道從哪冒出來一個自稱是他父親的人,他隻知道他現在煩的要死,正無處泄憤便來了個看起來西裝革履的斯文敗類上來尋事。徐樹雖然才初三,卻比同齡的男生都高出了一個頭,再加上徐樹每天幫外婆砍柴鋤地,身上也是有點東西的。他迅速伸出拳頭朝男人臉上打去,可對麵的男人明顯比他更加敏捷,一手推開他的手臂,另一隻手往徐樹腹部錘去,腹部傳來的衝擊讓徐樹無法忍耐地弓起腰來,男人見此,又伸出小腿往徐樹腳腕處掃去,徐樹便失去重心地躺在了地上。
“徐樹,你還真是有本事,竟然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動手。要是還想救你外婆的話,就自己跟上來,彆讓我講第二遍!”男人看著躺在地上得徐樹,狠厲地說道。
徐樹先是一怔,連身上的灰都來不及拍便跟了上去。他對這個自稱是他父親甚至還打了他的人並沒有什麼感情,連恨意都沒有,但是他說能救自己的外婆,這對徐樹來說是最重要的事,隻要能救自己的外婆,徐樹乾什麼都願意。
他跟著男人來到了一輛看起來就很貴的小汽車旁邊,男人彎腰從車裡拿了幾張紙後便朝他走來,隨手將手裡的紙扔到自己身上,隨即便聽到男人淡淡地開口:“自己看。”
徐樹接過後便用修長的手指翻閱起來,前麵的內容他看得並不太懂,直到翻閱到最後一頁,他怔住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一句話。
“依據DNA分析結果和現有資料,在不考慮外源因素和乾擾的條件下,支持徐言庭為徐樹的生物學父親。”
這段話像一把無形的利爪,撕開了徐樹最後一層防護,原本光潔平整的紙張被徐樹攥得變了形,身體也止不住的微微顫抖,徐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如此憤怒。他咬住自己下唇,在嘴裡嘗到鮮腥的味道時緩緩張開了嘴。
“現在過來是想乾嘛?”
“我可以治好你的外婆,但你是我的兒子,以後必須要像一條狗一樣跟著我,並且永遠不能回來。”徐言庭居高臨下,無視徐樹眼裡的怒意,冷冷地回答道。
“我去你媽的!”徐樹再也無法忍受,用儘全力向徐言庭臉上揮去。哪怕去借高利貸,哪怕永遠沒日沒夜的打工,他也不想用這個男人的破錢。
徐言庭的臉被打的偏向一旁,鮮血從嘴角流出。男人不怒反笑,勾起唇角淡淡說道:“徐樹,老子真是小看你了,早知道你被養成這麼個逼樣,我就不會等到現在才來。”男人說罷,對著身後勾了勾手指,便迅速下來兩個黑衣人衝向徐樹,把他狠狠禁錮在徐言庭麵前。徐樹用儘全身力氣掙紮卻也無濟於事,全身的血液都向徐樹的頭部湧去,眼睛變得無比猩紅。
“你憑什麼帶我走!十幾年來你從未出現過!你有什麼資格!你趕緊給我滾!我這輩子都不會認你這個父親!滾!”徐樹用力全身力氣喊道,他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顫抖,眼神死死地盯著徐言庭,仿佛下一秒就會化為利刃捅進他的身體裡。
徐言庭聞言,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快步走到徐樹麵前,手臂猛然掄出,隻聽見啪的一聲,徐樹的嘴角便又流出了鮮血。
“我有什麼資格?看來你的生物學得並不好啊。”徐言庭微微皺起鼻子緩緩說道:“徐樹,你他媽就這麼喜歡挨打嗎?這算什麼病啊?老子是不是還得帶你去治一治啊?”
徐樹用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喉嚨緊繃得像一根即將斷裂的琴弦,絕望和無力感包裹在他的周圍,仿佛在吸取他周邊的空氣想讓他窒息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