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門被兩個衛兵推開,一個壯碩的大肚子男人從裡麵邁步而出。兩個少女頭頂著長耳朵,分立左右,費力地扶著他走下台階。
看那人戴著的金黃色頭冠,不出意外這應該就是王上了。
餘一黎站著沒動,因為那王上並不是出來迎接他們的,而是在跟另一個從宮殿走出來的男人說話。
餘一黎眯眼看過去,那男人體態修長,衣服上不知裝點了什麼寶石裝飾,在陽光下金光閃閃的,直晃人眼,可惜因為兜帽遮擋,看不清臉長什麼樣。
待到他們走得近了,才有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放心吧神使大人,祭祀日在下保證辦得風光、辦得順利,那藥劑,還請神使大人多多照顧我們半夢國啊!”
“好說,好說。”
華服男人順台階走下,對半夢國王諂媚的言語不冷不熱,倒是對台階下站著的餘一黎幾人多看了兩眼——又是從哪裡來的貴族子弟?
領頭衛兵小跑著朝半夢國王而去:“拜見王上,拜見神使大人,屬下接到幾位外地來的貴族老爺,要在我們這兒過祭祀呢。”
王上還未說話,神使就先一步道:“既然王上有客人,本使就先告辭了。”說罷不待回話,就朝餘一黎過來的方向走去,明明步速不算快,身形卻飄忽而至。
餘一黎也晃悠悠朝前走,眼皮一抬雙方直接對視,都客氣地微一點頭,很快擦肩而過。
餘一黎第一眼先注意到對方深邃的眼神,後又被他俊逸的麵容驚到:這世上居然有人比我更會長,瞧那眼是眼鼻子是鼻子的。又在心裡湧起一陣警惕:這個人氣息沉穩,眼神深邃氣場強大,看起來可不太好相與。
沒幾步路,餘一黎很快走到半夢國王麵前,學著衛兵拱手:“王上好,在下黎歌,冒昧前來,打擾了。”
“不打擾不打擾,歡迎來我半夢做客!”國王早就看到不遠處停著的高頭大馬了,毛色鮮亮,雄壯有力,可不是普通人能擁有的,此時他熱情地上前一步,“不知幾位是從何處來此?”
餘一黎哪知道這裡有什麼國什麼城,隨口道:“我等出門遊曆,家中規矩多,來處就不便告知了,見諒。”
國王聽聞這話更是覺得他們身份不同尋常,言語間又熱情幾分:“黎公子幾位能來做客,真是叫我半夢蓬蓽生輝!正巧神使大人到此巡查,黎公子可千萬過了祭祀日再走,神使大人要親自主持祭祀賜福呢!”
餘一黎隨意地點點頭,注意力還在剛剛那人身上:“剛剛離開那位就是神使?”
“正是,正是!本王還想著給幾位引薦認識一番,可惜神使大人事務繁忙,匆匆便離去了。”國王大歎可惜,又忙讓步,請餘一黎等人進殿,“幾位快隨本王進殿,定要讓本王招待幾杯茶水才好。”
於是眾人魚貫而入。
殿內布置得還算整潔華麗,進門就是一間會客廳,被兩扇屏風分割成了兩個區域。
一邊是茶櫃桌椅和一些花卉擺件;另一邊看起來則像是議事的廳堂,上頭擺了一件寬大的太師椅,下麵兩列小一些的靠背椅。
餘一黎盯著太師椅看了兩眼,心想這應該是國王坐的椅子,算不算傳說中的龍椅?他勾起一抹笑,跟在王上身後去了茶櫃那一側。
等眾人都落座後,王上先開口了,語氣十分接地氣,一點沒有國王的架子:“哈哈哈,今年的祭祀日可是熱鬨了啊,這幾日來了不少跟黎公子幾位一樣的貴族子弟,又有中心城的神使大人駕到,這次定能求得神明賜福!”
“是啊,有神使大人在肯定可以的。”他們初來乍到兩眼一抹黑,什麼神使貴族的,聽都沒聽過,餘一黎隻能跟著打哈哈。
王上倒是感慨起來了,談興頗旺:“我半夢是個小國啊,地域狹窄,水土不豐,也就做一些小生意支撐國政,這些年血脈藥劑越發難得,我們已數年不曾激發過高等級的血脈了,再這麼下去,遲早要被周邊大國吞並。還好天不亡我啊,今年能請到神使大人襄助,實在是一件幸事。隻要有了武力震懾,我等小國也能有幾分自保之力。”
“我倒覺得王上的子民們武力值還不錯,就連普通民眾都能和衛兵打得有來有回。”餘一黎想起之前的鬨劇,隨口捧哏,“來的路上看到衛兵們與幾位民眾發生了一點小誤會,雙方切磋一番,甚是熱鬨。”
王上還不知道這事,他聞言轉頭看向衛兵首領:“可有此事?”
衛兵首領已經要汗流浹背了,他怎麼好意思承認自己一夥人連幾個賤民都打不過:“回王上,隻是幾個不肯交祭祀品的刁民,在街上鬨事,小的已經教訓過他們了。”說完,還心虛地看了餘一黎一眼。
“哼,本王不用猜就知道是河邊那些不事生產的愚民。”王上輕叱一句,又對餘一黎幾人說,“倒是叫諸位看笑話了。幾位有所不知,我半夢最出名的就是絲織品了,每年都有大國的商隊來這裡交易布匹,隻要努力紡織布匹,閒暇時再去山上獵些活肉,人人都能攢下一筆銀子交齊祭品,好在祭祀日祈求神明賜福。偏偏那些愚民每年都交不上祭祀品,哼!說不定這些年神明不肯降下福祉,都是這些愚民心不誠!”
“原來如此,怪不得好些民眾衣不蔽體的,原來是不事生產啊。”餘一黎不走心地附和,普通人和當官的各有各的說法,這話聽聽就是了,不必不信也不能全信。
“不說這些,幾位趕路也辛苦了,正是用餐的時候,不如我們邊吃邊聊。”說著,他吩咐仆從上菜,“快快上菜吧,把本王珍藏的佳釀取來,再叫幾個女郎上來伺候!”
餘一黎眼睛都瞪大幾分,是他想的那個女郎嗎?這可不興有啊。
他隻好又拿曆練做幌子,做出不好意思狀:“女郎就不必了,我們曆練規矩森嚴,這個是萬萬不許的。”
“竟然還有如此規矩,那就聽幾位公子的,女郎就不必叫了!”王上哈哈大笑。
飯桌上,王上似是對幾人來曆頗為好奇,酒過三巡後忍不住問道:“本王一見幾位公子,就知道各位皆非池中之物啊,想必定是來自什麼貴門豪族吧?”
“貴門豪族算不上,隻是家中略有薄產罷了。”餘一黎放下筷子,歎氣道,“哎,還不是血脈藥劑太難得,家中子弟又眾多,我們這些不受家族重視的,隻好出門遊曆一番,看有沒有機會得到一些藥劑提升實力。”
王上對這話題可太有感悟了,聞言也大吐苦水:“說的是啊,中心城每年隻放幾百支藥劑出來,都不夠六大國分的,我們這些袖珍小國真的想都不要想。不過今年可好了,神使大人答應本王,有償贈與我半夢十支中等血脈藥劑,黎公子有意的話,不如也去問一問神使大人。”
“這可是件喜事,恭喜王上了。不過我們幾個人微言輕,也不知道神使大人肯不肯賣。”
王上意有所指地笑笑:“隻要心誠,本王看神使大人還是很好說話的。”
又是一番推杯換盞。
飯後王上給他們安排了休息的地方:“往來的客商、貴族大人們一般都住在縹緲閣,是我們這兒最好的客棧,離祭祀場還近,幾位可以安心地住,一應花銷都算在本王頭上。”
餘一黎感謝地拱手:“恭敬不如從命,王上費心了。”
送他們去縹緲閣的還是那個領頭衛兵,路上聽他自報家門叫晃子,想起之前那個叫喜子的衛兵,餘一黎心道,這邊的取名方式真是隨意又好記。
衛兵晃子也上了馬車,就坐在柳山旁邊,路上介紹道:“縹緲閣就建在祭祀場邊上,所以附近也更熱鬨些,老爺們要是有什麼要逛的要買的,不遠處還有集市。”
餘一黎還不知道這裡的流通貨幣長什麼樣子,他已經發現此界並非自己所在的九州大陸了,所以跟衛兵打聽:“聽說你們這裡絲織品很不錯,不知都是什麼價位?合適的話,我們也想買些來用。”
說起自家特產,晃子還是很懂行的:“各位老爺見多識廣,財力豐厚,對您來說應該不貴,我們這兒最好的要數千纏絲織,每尺八十到九十文,若是按匹買就更便宜些,這千纏絲織手感細膩,紋理清晰,還冬暖夏涼,最適合做裡衣內襯了。
還有一種紗羅絹,質地輕薄細軟,薄如蟬翼、細似紗羅,差不多也要七十文一尺。要是想買普通的布,十文二十文一尺的也有。”(一匹=十丈=一百尺)
“原來如此,多謝。”餘一黎不再說話,手一翻拿出枚銀幣在手裡把玩,雖然這裡好像不流通這種模樣的金幣銀幣,但金銀到哪裡都是硬通貨,不怕沒錢花。打定主意待會兒去逛集市,他皺起的眉頭緩緩鬆開。
祁雲盯著少主指間翻飛的銀幣,輕聲道:“這半夢跟我們那邊可真是不一樣啊。”
“是啊……”餘一黎吃飯時多喝了幾杯酒水,馬車晃悠悠地,他覺得自己有點頭暈,“算了不管那些,兩年之後再說吧。”
他向來不是會難為自己的性格,人生信條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因此說完這句話就當真兩眼一閉,靠著車廂,迷迷瞪瞪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祁雲叫醒:“黎哥,我們到了。”
一睜眼,祁雲白淨的小臉近在咫尺,餘一黎下意識一個揮手——一巴掌拍在人下巴上。於是兩人一個捂手,一個捂下巴,無語地下車了。
直到走進縹緲閣的大門,餘一黎都還很不忿:“不是我不明白,你喊我離那麼近乾嘛?魂兒都給你嚇飛了。”
祁雲把手放下,昂起通紅的下巴給他看:“那你下手也未免太重了?”
“我那不是受到驚嚇的正常反應嗎?”餘一黎有點心虛,好像確實打太重了,都腫起來了,“主要是在外麵警惕心太強了,咳,帶藥了嗎?待會我幫你塗。”
柳山嘿嘿嘿湊過來:“沒事黎哥,我幫阿雲塗藥就行。”
餘一黎搖搖頭,繞開這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家夥,走近聽晃子跟掌櫃的交談。
“毛掌櫃,這幾位是大地方來的貴族老爺,王上說開最好的上等房,一應吃食用品都記王宮的賬,務必給幾位老爺伺候好了!”
“是!是!”毛掌櫃一臉恭敬又為難的表情,似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但晃子隻管交代了這一句,掌櫃是否作難不在他考慮範圍內,轉頭跟餘一黎作揖道:“黎老爺,都安排好了,您看後邊還需要小的不?”
“不用了,多謝你帶路了。”餘一黎搖頭,又對祁雲說,“可帶了銀豆子,給這位衛兵大人送個茶水錢。”
祁雲點點頭,從錢袋裡抓了一把圓溜溜的銀豆子:“多謝衛兵大人。”
晃子眼睛一亮,有錢的貴族老爺就是不一樣,隨便打賞都是好幾兩銀子,他接過後連連道謝,點頭哈腰地走了。
毛掌櫃這邊在賬本上唰唰記了兩筆,招呼他們仨:“幾位貴客,請這邊來。”
餘一黎又把銀幣拿在指間轉來轉去,看掌櫃的神情不對,直截了當地問了句:“掌櫃的,可是有什麼不方便之處?”
毛掌櫃連忙陪笑:“沒有沒有,沒什麼不方便的。”
餘一黎便沒再多說,跟著去了後院。
上等房條件確實不錯,桌椅床榻一應俱全,二樓的采光也好,窗戶正對著一個圓形廣場,應當就是祭祀場了。因為屋子比較寬敞,三人商量後決定隻要一間房,住一起也有個照應。
下午,簡單休息後幾人出了客棧,準備去附近的集市逛一逛,到前堂時掌櫃的已經不在了,幾個店小二正在聊天。
其中一個長得最像人,不見一點妖怪特征,唉聲歎氣地吃著燒餅:“我看啊,接下來一個月我們都要吃燒餅了,硬邦邦的,簡直要硌掉大牙。”
“你就忍忍吧,除非你敢去跟王宮要賬,到時候,你想吃什麼掌櫃的給你買什麼。”另一個接話道。
旁邊一個小二正在擦桌子,剛想說兩句,一轉頭看見了從後院過來的三道身影,急忙大聲問好:“客官們好,幾位客官有什麼吩咐?”
祁雲衝他微一頷首:“我們隨便出去逛逛。”
“哎,您幾位慢走。”
出了縹緲閣,幾人往集市走去,柳山道:“我看那幾個小二嚇得都不能喘氣了,我們有這麼可怕?”
“要是你背後說人是非被當麵逮住,你也不能喘氣。”餘一黎說,“看來這個王宮的信譽不怎麼好,住店不給錢呢。”
柳山哼一聲:“我看那王上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見他屋裡邊那些女郎沒,一個個年紀都很小。”
“是啊。”祁雲也點頭讚同,“待會兒到集市上看看我們帶的錢幣好不好用,住店就一點小錢,我們自己付了就是了。”
集市離得很近,說話間,附近人漸漸多起來,街邊有不少人在擺攤,餘一黎看附近有哪裡做成交易的,就盯著人家的錢袋子。發現大部分人付的都是銅板,少部分人付的碎銀塊。
餘一黎也走到一個攤位前,這家賣的是扇子,扇麵是彩金色布料的,扇骨是深色木製,還挺好看,他問道:“這怎麼賣?”
擺攤的是一個年輕婦人,她看來人衣著不凡,有些拘束:“二、二十五文。”
餘一黎把手上銀幣遞出去:“這個收嗎?”
婦人探頭看了一眼,弱弱道:“這個,這個我找不開。”
餘一黎皺眉,看向祁雲。祁雲又拿出一粒銀豆子,有花生米大小,問她:“那這個呢?”
婦人點點頭,雙手接過來:“這個收的。”她先放嘴邊咬了一下確認真假,然後把銀豆子放到手邊一個小秤上量了量,認真地給客人找了零。
祁雲接過找零,走遠後遞給少主看:“找了二百二十銅板。”
兩吊串起來的錢,還有零散的一把,不用數也能看出來:“銀子還挺值錢的。”
幾個沒買過東西的少爺公子輪流掂了掂這把銅板,引得街上人紛紛側目。
“咳,走吧,再去買兩身衣裳。”餘一黎不想被當傻子看,把銅板塞給祁雲,大踏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