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蓧急匆匆出了門,周塵送她到公交站,往回走到巷口,看到他爸出來了。
他忙迎上前攙扶住:“爸,你出來做什麼,外頭太陽大。”
“出來透透氣。”周懷業背著手,不緊不慢道:“我想去看看你們媽媽,跟她說說話。”
周塵的目光看向家裡,唐如娟還在呢。
周懷業笑道:“這事是唐如娟提醒的,說趁著我還走得動,趁早去。”
周塵心下黯然,父母那一輩的事,他不好過多評價。
他爸住院到出院,唐如娟幾乎沒在人多的場合開過口,早晚陪著他爸,他爸出來活動,和孩子們玩兒,她就悶在房間裡,不出現、不打擾、不乾預。
現在這種微妙的平衡,已經很好了。
吃了飯,周塵和弟弟,帶著倆外甥,陪他爸給母親掃墓去了。
……
夏以蓧到了招待所,夏心顏如她預料,早飯沒吃,午飯沒吃,從昨兒晚上二嬸來看過,她就沒出招待所的房門。
大好的天氣,屋裡昏暗沉悶,夏以蓧把窗簾拉開,刺得夏心顏趕緊扭頭,她的眼睛一下子適應不了強光。
“你這樣悶著不行,把飯吃了,然後我陪你去肉聯廠,你麵對麵找梁正明聊一聊。”
夏心顏早就悔不當初了,如果之前選擇梁正明,不會像現在這樣,像個老鼠一般躲著不敢見人、不敢見太陽。
她沒那個臉:“我媽已經找過齊嬸子,我不想做個狗皮膏藥,梁主任又沒錯,憑什麼被我纏上,我不去。”
夏以蓧把飯盒打開,是她做的豆瓣醬辣椒小炒肉,夏心顏愛吃辣的,這可真是為她做的。
“齊美嵐是去了梁主任家,但是她沒提說親的事,她騙我們家呢。”
夏心顏不敢相信:“夏以蓧,你怎麼突然對我的事情關心起來了?”
夏以蓧沒好氣:“你受了辱,躲著不出門,我臉上難道有光嗎,人家一樣對我指指點點,說夏家的女兒都是不要臉的,我聽著來氣。”
“還有,你自己說過的,平時小打小鬨就算了,大是大非上,我不犯渾,拎得清,你就這樣想,反正你處境已經見底了,再壞不過如此,沒什麼好怕的,趕緊吃,吃完去辦事。”
……
夏以蓧陪著,夏心顏才有勇氣來肉聯廠。
剛到門口她就後悔了,沈金福姐姐沈觀海,正提著半副豬肝,迎頭碰上。
作為肉聯廠職工的家屬們,買豬下水、豬板油等,比彆人方便多了。
夏心顏跑了之後,沈家一時間沒找到接替的鐘點工,沈金福姐姐,白天在娘家照顧,老人家說想吃菠菜豬肝,她這才過來買的。
她還以為夏心顏後悔,背著她來找沈金福複合,勃然大怒。
“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貨,還好意思來勾.引我弟弟,我們沈家絕對不會讓你進門,跟我弟弟睡覺是你自願的,想叫我們家負責,門都沒有。”
“我沒有……”夏心顏不堪其辱,捂著臉要走。
她真是嘴笨啊,夏以蓧急死了,直接當了夏心顏嘴替。
“你弟弟性無能,他沒本事睡人家姑娘,你家就不要試圖挽尊了。”
她弟弟還要說親呢,性無能怎麼說親?
沈觀海急的辯解:“我弟弟是真男人,你胡說八道!”
夏以蓧看對方著急了,心裡痛快:“對,我就是胡說八道,但你能說,我就不能說了嗎?”
眼看著圍觀的人陸續過來,夏以蓧反過來威脅沈金福姐姐。
“再敢造謠我們夏家,我就拿著喇叭在肉聯廠喊,說你弟弟沒男人本事,我堂姐嫁不出去,你弟弟也彆想娶上媳婦!”
沈觀海快氣暈了:“怎麼會有你這麼不要臉的女人?”
夏以蓧嗓門比她還大:“哪有你不要臉,你跟張三李四隔壁老王,都摸進過他們家的門,睡了不止一次了吧,所以說起彆人來,都想成跟你一樣不要臉!”
沈觀海氣得上前要掐,哪裡比得上夏以蓧的體力,一把被推開。
夏以蓧警告:“怎麼,被造謠你也會難受、也會百口莫辯,那就記好了,你不給夏家活路,夏家也不給你活路,你有婆家,有孩子,總要顧忌點吧,還要石頭碰石頭,大家就都一起碰碎了吧!”
……
沈觀海一直能贏,是因為之前沒碰到比她還硬茬的,她是潑辣,婆家也有點小關係,對比不上她家的人家才有用。
夏以蓧嫁的男人是個警察,可不是軟柿子,不能隨意搓捏欺辱,確實怕夏以蓧同歸於儘的打法。
她保證以後不再造謠,也請夏以蓧不要胡說八道。
沈家這事,用夏以蓧的方式,算是徹底調解好了。
可算擺脫沈家那個惡心的家庭了,夏心顏喜極而泣,鼓起勇氣進了肉聯廠,找梁正明當麵談一談。
……
夏心顏見上梁正明了,夏以蓧不方便旁聽,在廠房後麵的小花壇等人。
她安安靜靜坐那的時候,猶如一幅風景畫,她是畫的中心,那些大樹、綠草、野花,偶爾闖入的燕子都成了陪襯。
幾個路過的工人,有臉紅心亂的,還踩到前麵工友的腳後跟,趔趄的差點摔倒呢。
馬上有人低聲嗬斥,說起夏以蓧怎樣厲害,連家屬裡最難纏的沈觀海,吵過後都灰溜溜求和。
如此潑辣的女人,沾都不能沾,多看一眼,小心挨罵。
夏以蓧忍俊不禁,她哪有形容的不講理,隻是看看,那就看唄,隻要不油嘴滑舌過來搭訕,她不會罵人的。
其實她也想溫溫柔柔,像朵水仙一樣安靜的開在水裡,但環境不允許,不厲害一點,她都回不了城。
……
夏心顏和梁正明談成了!
她出來找夏以蓧,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一幅開在水裡的水仙花,突然炸毛,抽了胡亂搭訕的工人一巴掌。
夏心顏心裡就想,誰不想漂漂亮亮的,隻享受陽光和空氣,但是周圍的環境惡劣,還是得長出刺,才能保護自己。
他們老夏家沒一個能頂門立戶的男人,不然她和夏以蓧,也不用替自個找出路說親事。
原本有點猶豫的心,突然就堅定起來。
……
夏以蓧剛抽了二流子一巴掌,甩了甩手,問夏心顏談得怎麼樣了?
夏心顏沒有瞞著,出了肉聯廠,四處張望,確定沒有路過的人,才說起剛才交談的過程。
她和梁正明是這樣說的:“你的工資,一半都拿去請鐘點工,如果我們結婚,我也隻問你要一半家用,管孩子、做家務都是我的事,我有個落腳的新家,精打細算,每月還能剩下幾塊,就當私房錢了,你看行嗎?”
梁正明五官端正、高高大大,他身上正氣足,瞧著就很可靠,放在相親市場,其實很受歡迎的。
夏家不願意女兒當後媽,那還有很多願意的。
隻是梁正明一直拒絕所有的相親,用不想給孩子找後媽的理由拒絕。
或許是夏心顏的真誠,打動了梁正明,他竟然連隱私都說了出來。
“我這麼多年不願意相親,是因為我不能生,不願害了人家姑娘,那二婚帶孩子的,我又自私起來,不願多養彆人家孩子多加負擔,索性就不找了。”
……
不能生在現在,確實是個不利因素。
夏以蓧最先反應的是:“沒法過夫妻生活,你嫁太虧了,算了吧。”
夏心顏急得跺腳:“他說了,那方麵是可以的,就隻是不能生孩子!”
夏以蓧看她急著辯白的樣,估計心裡已經願意,自個人願意就行,她就不說啥了。
但是,夏以蓧發現第二個問題:“他不能生,女兒怎麼來的?”
女兒的身世,梁正明也跟夏心顏說了。
夏心顏和夏以蓧說:“他說了,是結婚後才發現不能生的事,然後他愛人坦白,和上一個對象家鬨掰之前,悄悄嘗了禁.果,之後倉促結婚,她還以為孩子是梁正明的。”
“那時候她愛人都快生了,兩人約定好,等孩子周歲之後離婚,哪知道他愛人難產死了。”
“之後有人說親,他怕不能生的事情被知道,怕幫彆人養孩子的事東窗事發,被嘲笑,一年拖一年,就到了今天這近況。”
因為夏心顏坦誠,擺出自身困境,梁正明有心再婚,才坦誠說出隱私。
……
既然是隱私,就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
夏以蓧說:“這事不能跟家裡人說,我嘴嚴,連周塵都不會說。”
夏心顏點頭:“我知道,你從小.嘴就嚴,我沒打算和家裡說,這才和你商量,你看我能嫁嗎?”
夏以蓧反問:“你現在還有彆的路能走嗎,彆的路比嫁給梁正明的路,更好走嗎?”
夏心顏搖搖頭:“沒有,我跟梁正明各取所需,是我目前最好的路,家裡我真是一天都待不下去,我想早點嫁出去,結婚頭天,梁正明就能給我三十塊錢一個月,我就當打工了。”
夏以蓧覺得沒問題:“想通了,你就找理由說服家裡,我先回去了。”
……
另外一邊,梁正明下班回了家,腳步是輕快的,他的內心深處,也渴望組建真正的家庭。
可是男人無法生孩子,一但傳出去,顏麵掃地,他能想象廠裡人的同情和戲謔,他會無地自容的。
但他還是和夏心顏說了實話。
有些事情,不能用謊言去遮蓋,行就行,不行也不能欺騙。
家裡麵,鐘點工做好飯就走了,米飯又夾生了。
梁麥穗把米飯鏟起來,放點水重新煮,這樣煮出來的不好吃,但比吃夾生的強。
而且,家裡的米瞧著少了點,又是被鐘點工帶走的。
“爸,咱們彆請鐘點工了,洗衣做飯的活兒,我能做。”
梁麥穗才四年級,梁正明從小給她帶大,雖然不是親生的,也有了父女間的感情。
實在舍不得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洗衣做飯當個小傭人,家裡條件不至於讓孩子過那樣的日子。
要再婚了,不知道女兒能不能接受?
他說:“今天,有個夏阿姨到廠裡找爸爸,就是你上幼兒園那年被狗追,她幫忙攆走惡犬的夏阿姨。”
梁麥穗一直記得的,她沒媽,欺負她的多了去了,那一次她印象很深,有個小男生放家裡狗追她,路過的阿姨攆走了。
阿姨被狗主人罵,那個阿姨一點沒怕,說是城西夏家的,叫夏心顏,讓狗主人不服氣找去家裡,她記住了,回來告訴了爸爸。
爸爸知道後氣不過,抱著她找去狗主人家,小男生媽媽不講道理,不承認是兒子放的狗,還撓了爸爸的臉。
從那之後,她做什麼事情都很透明,降低存在感,不想給爸爸添麻煩,但是夏阿姨幫她攆走了惡犬,她一直記得的。
“爸爸,你要跟夏阿姨結婚嗎?”
“還不一定,她要考慮,她家裡也要考慮。”
梁正明問梁麥穗:“夏阿姨遇到點困難,跟爸爸結婚能幫助到她,你能接受她嗎?”
梁麥穗很高興的,點頭表示接受。
對比同學們的家庭,她雖然沒有媽媽,但是爸爸很好,爸爸既然這麼問,這次肯定是想結婚了。
而且是夏阿姨需要幫助,幫過她的人,在對方需要的時候,她也要儘量幫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