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來支教的吧。”遊驍正在興頭上,越說越激動,身子不自覺地往蕭酌茗身邊靠,絲毫沒注意到蕭酌茗一臉不耐煩。
“不是……”
“那你是來乾嘛的?”遊驍一頭霧水,更加好奇了,心裡有越來越多的問題想逮著蕭酌茗問。不是被丟來的也不是來支教的,這人瘋了吧閒的沒事來這種地方度假嗎?
蕭酌茗實在受不了遊驍沒完沒了的逼問,本來想著應付一下,遊驍就會自討沒趣,沒想到人家越來越來勁。蕭酌茗刷地一下站了起來,“都十點四十了,你不該回去睡覺嗎?”
“睡個屁啊,那床硬死了翻個身都難受。”
“那你就繼續在這吹風吧。”蕭酌茗點開了手電筒,轉身就走。遊驍誒了一聲,左手一撐地著急地站了起來,快步追了上去。
“你怎麼往這邊走,宿舍不是在那邊嗎?”遊驍指了指來時候的小土坡。
“我又不住那兒。”蕭酌茗輕飄飄地說道。
音調上揚,絕對帶了點得瑟的成分。
“那你住哪?”
“你哪來那麼多問題?”
“你不說我就一直跟著你。”
蕭酌茗猛地一下停下了腳步,轉臉瞪著遊驍。沒完沒了了……
“你到底要乾嘛?”蕭酌茗沒好氣道。
“我就想和你交個朋友不行嗎?問你問題那是友好!”遊驍的聲音有點著急,“老對我擺個臭臉還神秘兮兮的。不就因為我把你種的花打碎了嗎?”語調一轉,話音竟然又有點委屈。
“我沒因為這事跟你生氣。”蕭酌茗語氣軟了點。
“那你到底為什麼來這兒!”遊驍盯著蕭酌茗的眼睛,大聲質問。在對麵氣勢弱的時候,轉移話題乘勝追擊,此時對手不好再逃避問題,這是遊驍從他爸那裡學來的商界政客常用的套話術。
“我跟我媽來的。”蕭酌茗有點被遊驍嚇到了,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那麼大聲。非要形容的話…蕭酌茗暗暗地想遊驍真像原來樓下鄰居家那條大金毛,自己明明都躲著走了,還是撲上來舔自己的臉。
“跟著你媽?你不是大學生啊。”
“我說過我是嗎?”
“那你多大了?你這頭發做的比我們學校的混混還叛逆”遊驍又向著蕭酌茗走近了一步,伸著脖子上下打量著蕭酌茗,發現他耳朵上還帶著兩個小小的銀色耳環。不爺們的男的才打耳朵眼兒呢,這是遊驍一直以來的感覺。但是這兩個小銀環在蕭酌茗耳朵上一晃一晃的,襯得他和這裡的鄉土氣息更加格格不入了,不過真的挺潮挺帥的。
蕭酌茗覺得自己宛若諜戰電視劇裡,主角被反派軍官抓起來,綁在大牢裡,嚴刑拷問還不忘穿著黑亮的軍靴在自己眼前走來走去。不過蕭酌茗從不自詡是那種嚴刑拷打都不說出情報的英雄人物,他更傾向於對困難繳械投降。
“我叫蕭酌茗我今年十七歲來自瀛西六中我的愛好是看電影畫畫我學習能力強對於新的知識能夠迅速掌握我團結同學熱愛集……”
這是從哪裡背的自我介紹啊,也太敷衍了,遊驍心道,估計連諾拉的麵試都過不了。他原來和我一樣大,嗯確實挺嫩的,不過不如我帥。可是他是六中的啊,那怪不得是好好學生。那他媽不跟他備戰高考來這裡乾嘛?
遊驍明白自己越問想知道的就越多,畢竟蕭酌茗這個人實在是太神秘了!明明看起來那麼叛逆小孩子卻喜歡他;考了好學校不上卻跟著媽媽跑到這裡來受苦;不住宿舍每天不知道在乾什麼。
“我都回答你了,彆跟著我了。”蕭酌茗撂下一句話就趁著遊驍發愣,閃身跑了。
真是個怪胎,聊幾句天至於嗎?遊驍踢著路上的石子兒,心裡盤算著。既然你不告訴我,那我就找彆人問你,我也監視你,看咱倆誰更變態。
遊驍一路舉著手機踢著小石子走到了宿舍樓前,發現心情其實好了很多,可能是因為又找到事較上勁了吧。遊驍似乎就特彆喜歡這種打敗彆人的感覺,隻不過當下他所麵對的情況,已經不能用拳頭來製服。
不管是爸媽還是蕭酌茗,我都要讓你們對我刮目相看!
回到宿舍樓裡,樓道裡黑黢黢一片,隻有廁所透出微弱的白光。
往常在家遊驍每天都要沐浴更衣,昨天奔波一天也沒洗澡,遊驍覺得自己臭烘烘的。
遊驍走到廁所裡隔出來的澡堂,完全沒有花灑和簾子的影子,隻能抬頭看到一根根鏽跡斑斑的大鐵管,有的還綁了幾根布條,不過也已經發黃。遊驍心裡一陣惡心,感覺自己要為了乾淨捐軀於此了。
遊驍用力扳動頭頂水管的開關,也不知道哪邊是熱。頭頂的水管啪嗒啪嗒地滴下了幾滴水,砸在遊驍的天靈蓋上。他一抬頭才看見牆上貼的標語,澡堂供水時間:早六點至晚九點,熱水供應時間:晚八點至九點。
手裡的盆啪一下就掉地上了,遊驍無語到家了。不光是洗澡得搶著點洗,合著晚上連廁所都不給衝唄。遊驍覺得這個澡堂很符合這個小破村的調性,他都不感覺意外了。
不過往後洗澡真的是個問題,遊驍拿起盆邊往屋裡走邊出神,自己要和那麼多孩子赤身裸體的擠在水龍頭底下,簡直像是屠宰廠裡吊起來的白花花的豬肉一樣,實在是讓人不寒而栗,明天一定得想辦法避開這群小孩再洗,要不騙他們八點去教室開會?還是分他們點零食讓他們滾蛋?不行我還要吃呢……
遊驍驚訝地發現自己遇見糟心事的時候居然開始動腦子想辦法解決了。自從晚上打翻架子後他意識到,即使自己把這個村子都掀起來,也是拳頭打在棉花上般毫無用處。這些村裡人沒人處罰教育自己,也沒人對自己妥協,他們隻會默默收拾殘局恢複原樣。自己的拳頭也再不像在北瀛一樣霸氣且有效了,暴力在這裡行不通,改變不了自己的悲慘的生活。
回到房間的遊驍剛給手機插上電就又開始輪番“洗劫”通訊錄裡那些熟悉的號碼,和昨天一樣,撥過去一片忙音。
直到打到W那一欄,吳競合的號碼竟然在嘟嘟兩聲後接通了,遊驍喜出望外,心裡對吳競合萌生出無限感動。
“我去你們都乾嘛呢,我昨天來這破地方差點死了!打那麼多你們都不接!”
信號似乎並不是很穩定,吳競合的聲音不僅斷斷續續,好像還壓著嗓子,遊驍開了最大聲還得使勁兒聽才能聽清:“驍哥真對不起,我們不是故意的。那天在警察局你先走了不知道,我爸媽還有黃仁浩爸媽逼著我們把你微信和電話都給刪了,不讓我們再跟你聯係,我現在都是趁他們睡了……”
自己這是成為家長們嘴裡帶壞自家孩子的地痞流氓了,遊驍心裡有點憋屈又窩火。
“行了你不用解釋了,我知道我不招你爸媽待見,你初中是不是六中的?你幫我個事兒。”
“是,乾什麼驍哥你說。”
“你幫我調查個人,六中高中的,跟我一邊大,也被丟在這逼村兒裡了,我想和他套套近乎吧,他還他媽裝高冷不領情。”
“我去,居然敢讓我們驍哥熱臉貼冷屁股。驍哥你快告訴我丫叫什麼我保準把他從出生到去農村前的一切黑料都告訴你。”
“我就知道還是你靠譜,丫叫蕭酌茗,蕭山的蕭”,遊驍突然頓了一下,“酌茗聊代醉”的酌茗。”
“什麼易貸罪?”
“吳競合你真沒文化。”
“我要是有文化能從六中考到中專?往事不堪回首啊……對了驍哥,你那邊真沒事吧。”
遊驍心想,在你們麵前真有事我也不能說啊。
“沒事,就是破農村條件差還沒網,就這就想搞垮我?我就要讓我爸媽服我。”
“我去沒網,這能活嗎!?驍哥真男人!”遊驍剛想繪聲繪色地訴說一下這裡環境有多差來凸顯自己的牛逼,就聽到吳競合那邊傳出了一道憤怒的女聲:“吳競合!你在廁所不出來乾嘛呢!是不是抽煙呢?你他媽每天好的不學就學壞的……”
吳競合的聲音壓的幾乎要失聲,焦急而無聲地嚷道:“驍哥!我媽來了,我查到了給你打電話,你注意著點兒!”
嘟嘟嘟---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也不能算是安靜,簡直就是他媽真空般無聲。
遠離城市的鄉村,夜裡一點車流和人語的聲音都沒有,讓遊驍感覺到了以前從未有過的,仿佛世界上隻剩下自己一個人的孤獨和恐懼感,而且不僅僅是□□上的孤獨一人,更是精神上的。
看著印著大牡丹花的床單,遊驍服軟了。雖然在彆人麵前他不想低頭,但是酸疼的雙腿和腰眼提醒著他,這張硬板床是這個孤獨的、隻剩他一人的世界裡,目前溫暖和舒適的唯一來源。
遊驍心一橫,脫了衣服褲子爬上了床。被子是他帶來的自己常蓋的那條小蠶絲被,□□夾住滑滑涼涼的被子,讓遊驍上一秒種覺得自己在家,下一秒鐘又意識到自己已經身處河川內腹的荒野山村。
清醒的痛苦在安靜的環境下被無限放大。遊驍感覺這滿屋子的破爛家具都像那群孩子一樣,正用審視的目光盯著自己。
明明一點聲音都沒有,卻好像能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一直在耳語:“你在214,你草偲村,你在河川,隻有你一個人了。”
遊驍啪地一聲,伸手把燈泡的開關關上。仿佛開關啪嗒關上的這一聲就能震碎滿屋子可怕的安靜。
遊驍必須承認,習慣了夥伴的追隨,父母的庇佑,其實他挺怕自己一個人的。
黑暗裡,遊驍感覺自己鼻頭酸酸的。
自己原來真的這麼嬌氣嗎?算了哭就哭吧反正黑燈瞎火的也沒人看。
不想一個人,在這種破地方更怕自己一個人。此時此刻遊驍腦海裡揮之不去地閃出了蕭酌茗的臉。
隻有他和我不屬於這裡,遊驍有種感覺,自己和蕭酌茗有種冥冥之中的相似性。
雖然今天碰了一鼻子灰,但是一想到蕭酌茗,遊驍突然又覺得這個安靜到極致的世界裡終於有了幾個響亮的音符,雖然是不和諧的那種。
遊驍臉上淌著未乾的淚水,巨大的蟲鳴聲突然從窗外響起,打破了死寂。以前在家夜裡聽到蟲鳴聲遊驍都覺得煩的不行,今天的蟲鳴卻顯得格外的溫馨。夜裡的蟲鳴聲有些雄性昆蟲求偶的叫聲,遊驍聯想起生物課上老師說的話,那確實是挺美好的聲音。
咚咚咚,咚咚咚。
“小驍!起床啦!今天你該來一起上課啦!”
任娟的大嗓門穿透門板撞進遊驍的耳朵,底音是一陣洗漱的乒乒乓乓聲。遊驍睜開眼睛,身上的酸疼並沒怎麼緩解。
遊驍四仰八叉癱在床上,腿間夾的蠶絲被綿延到胸口。他舉起手機隻模模糊糊地看清七點零七。
遊驍揉了揉眼睛,確認了屏幕上的數字,才七點啊!遊驍從頭下抽出枕頭蒙在了自己的頭上,大有把自己悶死之勢,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把任娟的聲音屏蔽在耳朵外。
不知道又過了幾分鐘,遊驍覺得自己已經睡著了,突然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迷迷糊糊的遊驍覺得自己聽錯了,心裡疑惑著她總不能強行開門進來吧。
事實證明遊驍還是樂觀了,在草偲村裡從來沒有非請勿入那套道德禮儀。
遊驍眼前猛地一亮,枕頭被任娟一下子掀了起來。“你他媽乾嘛啊啊啊!”遊驍大喊,“誰讓你進來的,我沒穿衣服,你變態啊!”
任娟在崖溝學校乾了十幾年,基本上每個孩子都有過賴床的經曆,所以任娟對於抓睡懶覺的孩子起來已經是輕車熟路。
任娟直接上手,扽著遊驍的胳膊直接拽了起來,遊驍一下子就清醒了,用手使勁扒拉任娟鐵鉗般的桎梏,可惜剛剛睡醒,手上的力氣還是軟綿綿的,根本掙脫不開。
“小驍,快去洗把臉清醒一下,大家都等著你下樓做操呢。”任娟硬拉著遊驍,一步步把他拖到了門口。
遊驍用腳撐著地,手指扒著門框咬牙切齒道:“誰要他媽的下樓做操啊!”任娟再次用力,腳底一滑,遊驍已經隻剩三根手指頭死扣在門框上,“我憑什麼要跟你們一樣啊!讓我一個人呆著誰都彆惹誰不行嗎!”
這時候一個稚嫩而委屈的聲音從兩人身旁響起:“遊驍哥哥求求你下去吧,我們都站著等你好久了。”
遊驍真想大罵一句那就他媽彆等啊,可是求他的孩子那渴求的眼神似乎像動漫裡閃爍的星星眼一樣,閃的遊驍心裡一軟。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操沒自己就不能做了,但是遊驍實在是受不了這孩子苦苦哀求的語氣了,讓他心裡直憋得慌。
“我去,我下去還不行嗎!讓我先洗臉刷牙。”任娟這才鬆了手,猛地拍了拍遊驍的後背,“小驍真乖,快點去吧。”
其實任娟早就拿定了遊驍這個孩子心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所以她早就安排了孩子上來求他,一個孩子不行就再來一個,一群苦苦哀求的孩子,不怕磨不動他。
遊驍的妥協也讓任娟看到了遊驍和這群孩子能和諧的相處在一起的曙光,僅僅是遊驍給那群孩子講幾個故事,孩子們也能了解到不少新知。任娟深知,這群孩子很可能一輩子走不出草偲村,但走不出的原因是他們自己到了年紀卻不願走出去了。因為不了解外麵的世界,因為害怕、因為自卑、因為與外麵的世界脫節。
不管是遊驍還是蕭酌茗,這些外麵來的孩子就是草偲村孩子看山外的窗,隻有他們帶來的活力,才能讓更多草偲孩子在未來有勇氣、有渴望走出這裡。
遊驍不緊不慢地下了樓,聽到陽光有力的男聲已經喊道了第四節,更加慢慢悠悠地走到了隊尾。以前他從來不認真做操,自然也不會做操,隻能跟著節奏瞎晃悠手臂,百無聊賴地環顧著四麵的小領操員們,又看見了那個熟悉的鶴立雞群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