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年入關
大漠沙如雪,關山月似鉤。
慶國公李同光立於天門關的城牆之上,此時太陽業已西沉,天邊最後一縷陽光漸漸隱去。微弱的月光映出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舉目眺望,荒涼的戈壁深處漆黑一片,像一張深淵巨口,看得久了,感覺人的身體和靈魂都要被吞噬殆儘。
“主人,天氣涼了,進屋吧。”
侍衛朱殷站在李同光身旁,躬身詢問,神態恭謹。
慶國公收回視線,轉頭看了看他,隨口問道:“近來身體如何?”
“托主人的福,屬下身體康健,還能為主人繼續效犬馬之勞。”朱殷恭敬地回答。
“聽說你那長子今年要行成童禮,屆時可尋一位名師,學習射禦之術。“
朱殷聽後,大為激動,倒頭便拜。“謝主人賞賜!”
李同光趁勢一把將他扶住,淡淡說道:“你我從小便為主仆,更經曆過生死,無須行此大禮。”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這名貼身侍衛,雖身體還算硬朗,但兩鬢卻已隱現白發。
時值天祐十五年,距離合縣安梧兩國聯軍大敗北磐已過去十五年之久。
“哎,時間真是如白駒過隙,倏然而逝啊。”
李同光歎息一聲,正要轉身離開,眼角餘光掃過,隻見遠處官道之上有點點火光。那火光初時離得遠,飄忽不定,看不真切。待到近前,卻是一夥商隊,連人帶馬足有十餘人,頗有聲勢。
李同光和朱殷對望一眼,不約而同露出疑惑的神情。
十五年前,安梧兩國聯軍血戰北磐狼族於天門關外,合力將敵人趕入莽莽大漠,從此北磐元氣大損,不複南侵。而北磐狼主戰死,更是讓原本靠武力聚集在一起的北磐三十餘個大小部落各自為戰,漸漸分裂成南北兩個派係。北派十餘個部落繼續維持著原來的遊牧習俗,漸漸深入大漠腹地,另尋新的生存之道,暫且不提。南派呼韓大王卻是個精才絕豔之人,他從小就向往中原安逸祥和的生活,眼見自己統帥的十餘個部落日益衰落,心中一橫,竟然主動出使大安,提出依附之策,也要學中原之人發展士農工商,在大漠上建立一番不世之功。
天祐十二年,南派北磐部落改國號為大原,象征狼族從原點出發,重新啟程邁向新的未來。大原國依附安國,年年歲供金銀珠寶、馬匹牛羊,用以換取中原的瓷器、農作物、藥品和香料。從此中原九國再無外敵侵擾,百姓安居樂業,不再受那戰亂之苦。
時光荏苒,這天門關從原來的兵家必爭之地,漸漸變成了貿易通商的必經之路,昔日戰場早已不複存在,數萬戰死將士的累累白骨和被鮮血染紅的蒼茫大地,也成了快要被忘卻的記憶。
世事皆無常,的確讓人難以預料。
“來者何人?“城門的守衛大聲呼喊問話。
城門下,商隊十餘人依序排開,井井有條。當先跨出一人一馬,拱手應道:“我等乃大原國商隊,此次攜帶諸多貨物去大安國交易,還請官爺放行。“
說來也怪,這答話之人聲音溫文爾雅,操著一口標準的漢話,沒見使多大力氣呼喊,城頭上的守衛卻個個聽得分明。
“主人,大原國的商隊雖說並不稀奇,但深夜到此,卻有些奇怪了。“朱殷常年跟隨在慶國公身邊,見多識廣,對外來的商隊也知曉甚多。
“嗯,這帶頭喊話之人竟無半點外族口音,漢話十分純正,你且下去會他一會。“
“屬下領命。”朱殷鞠了一躬,轉身走下城樓。
李同光站在城牆之上,看著下方火光中的眾人。商隊成員俱是大原國狼族打扮,狼族天生勇猛強壯,那馬匹竟也生地比中原的高大,是大漠特有的品種,通體黝黑,俗稱烏驪。
“官爺,這是通關文書。”
為首那人跳下馬來,手持文書遞予關卡守衛。大漠中風沙甚大,這人麵上遮了一層紗巾,隻露出一雙眼睛,精光逼人。守門的護衛看了看文書,印章畫押齊全,正要放行,便聽得身後有人問道:“諸位從何而來?”
“大人。”見是慶國公貼身侍衛詢問,守門護衛畢恭畢敬地回答:“據文書上所寫,這商隊來自大原國阿勒泰城。”
朱殷打量了一下不遠處的商隊,見馬車拉著許多貨物輜重,便開口問道:“諸位運送的是什麼貨物,又是去往何處做交易?”
近處那遞上通關文書的漢子拱了拱手:“回大人,本商隊所載貨物皆為大漠特產,還有一些金銀珠寶,欲往安都去做些買賣。”
“是嗎?”
話未說完,朱殷突然出手,一把扯下麵前這人臉上的紗巾。這手快如閃電,夾雜了安國軍隊時常操練的擒拿功夫在裡麵,尋常人等根本無法做出反應。
可說來也怪,麵前這人雖不閃不避,好似沒有半點武功,但臉上竟也未露出絲毫慌亂之情。
朱殷定睛一瞧,此人身高八尺有餘,麵相卻是個十餘歲的少年郎。頓時奇道:“你這十幾歲的娃娃,怎會和狼族商隊混在一起?如實交代!“
眼前的少年眉眼修長,眉宇間更是英氣逼人,下一刻卻見他眨巴了兩下眼睛,立即換了一副諂媚笑顏,湊上前來躬身道:“回稟大人,小人名叫寧甲,家中排行老大,是土生土長的合縣人氏。自幼我便無心向學,跟著長輩們身邊學做點小生意。三年前,安國和狼族開始通商,我平日無事可做,便加入了一些商隊,跟著他們南來北往的胡亂做些營生。”
他頓了頓,見朱殷未打斷他,接著又說:“大人有所不知,我這人從小不甚聰慧,什麼文章也學不進去,可是對狼族語言卻頗有天賦,這兩年跟著商隊邊做邊學,把這狼語學得七七八八。那大原國想前來安梧兩地做生意的人不少,可苦於語言不通,怕上當受騙,我便充當了這通譯的工作。”
朱殷聽得將信將疑,卻找不到什麼破綻,便笑著說道:“阿勒泰城相距此地八百多裡,貴商隊長途跋涉,必是十分疲累了。這樣,關內五裡有我大安驛館,諸位可去安頓休息,明日一早簽了通關文書,再行啟程,可好?”
那叫寧甲的少年想了一會兒,躬身拱手道:“謝大人關心,一切聽大人安排。”
隨即他返回商隊,用狼族語言和一眾人等嘰裡呱啦說了一番,不久商隊重新啟程,向關內慢慢行去。
城牆之上,李同光負手而立,月光灑在他身前,勾勒出一層淡藍色光暈,身後的披風隨著晚風飄動,獵獵作響。聽完朱殷的稟報,他冷冷一笑:“這少年倒也有趣,不過騙騙普通人罷了,又豈能騙過我等?”
慶國公在城頭上踱了幾步,接著道:“方才你我在城牆之上,與他相距甚遠,還有風聲乾擾,這娃娃喊話聲卻能聽得分外清晰;你用擒拿手扯他麵巾,出手快如閃電,若是尋常人定會因為害怕而退避三舍,他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說自己是商隊通譯,卻在隊伍中行在最前,三言兩語便能服眾。哪裡是什麼通譯,分明是整個隊伍的首領!”
朱殷聽完眉頭緊皺,“主人明鑒,方才我也有些懷疑,所以用那緩兵之計拖住他們,待我夜裡前去驛館探查一二。”
李同光扯下披風笑道:“我安國偏僻之地出生的娃娃,卻能當狼族商隊的首領,這事過於蹊蹺,今夜你我二人同去探查,看看是哪路神仙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