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對小寶來說,是很討厭的人。
爹回到家裡,便會打罵她和阿娘,然後翻箱倒櫃找銀錢、找吃的,找一切值錢的東西帶走。
每當這個時候,小寶就會想,她要是沒有爹就好了。
果然,天上的神仙聽到了她的禱告,把她爹帶走了。
所以王山問起這個事,小寶便毫不在意道:“我爹死了。”
頓時,三個小孩王山、王水、王林都一臉同情看著小寶。
“你好可憐。”王林最小,有什麼就說什麼了。
王山有些懂事,趕緊道:“小寶,你彆難過,以後我們爹帶回什麼好吃的,我們都分給你吃。”
小寶有些莫名其妙。她不懂為什麼沒有爹會可憐?
她哪裡可憐了,一點都不可憐好吧。
她是沒有爹,但爹死了她一點不難過,反而很開心啊。
“我不難過啊,我大伯父會給我帶好吃的。他給我帶蜜棗糕、帶櫻桃餅、帶糖葫蘆,以後我大伯父給我帶好吃的,我也分給你們吃。”
王山、王水你看我、我看你。王林在旁邊認真啃桃子。
最後還是王山說:“你大伯真好。”
小寶重重點頭:“那當然啦。大伯父可好了,比我爹還好。”
王山愣住:“大伯父再好,那也不可能比爹好。爹是不一樣 ,爹和娘是我們最親的人,但大伯父隻是親戚,親戚和爹娘怎麼能一樣?”
王水讚同她哥的說完,也跟著點頭:“對啊,大伯父怎麼能和親爹比。爹和娘才是最好的。”
小寶生氣了。
她不同意王山、王水的說法。
爹怎麼能和大伯父比?
她立即道:“爹一點都不好。大伯父才是最好的。你們不信的話,下回我大伯父來了你們就知道了。”
王山王水一頭霧水,這怎麼可能?大伯父怎麼可能比得上自己親爹呢?
不過四個小孩很快把這件事放下,他們又開始專心吃山桃,吃完桃子,王山帶著幾個孩子玩石頭。
不過是幾顆石頭,四個小孩玩了一上午。這些石頭不是隨便撿的石頭,它們都大小個頭一致,比鵪鶉蛋小一點,都是接近圓形。
石頭圓溜溜的,上麵還有紋路。
小寶很稀罕這些石頭:”這石頭在哪兒撿的?”
“城外有一條河,我爹帶我去河邊踏青的時候撿的。”王山說。
小寶立即道:“那我讓我大伯父也帶我踏青。”
轉眼到了午時,院子左右都開始生火煮飯。錦娘收拾好屋子,也開始準備午飯。
錦娘早上出門買了米麵、雞蛋、青菜等物。她是過慣了苦日子的人,眼下手裡雖然有點銀子,但也不敢亂花。
午食她就煮了白粥,抄了個青菜,再煎了兩個蛋。
左院這邊有兩間屋,錦娘和小寶住了一間,另一間錦娘便用來做堂屋。
這屋裡也是一床一案,另外還有一張小方桌,正好用來當飯桌。
小寶從不挑食,對她來說,能吃飽就很滿足了,更何況今日還有煎雞蛋。
小寶認真吃飯,她想起方才的事情,於是問:“阿娘,大伯父什麼時候回來?”
錦娘心想,她也想知道這個問題。
她問小寶:“怎麼了?你想大伯父了?”
“是啊。王山說他爹帶他去踏青,我也想大伯父帶我去踏青。”
錦娘忍著笑,心想小寶不愧是她的孩子,心意都和她一樣。
“下回等你大伯父來了,你跟他說,讓他帶你去踏青。”
小寶重重點頭。
下午無事,錦娘便打算繼續做靴子。
小寶又跑到隔壁去玩,錦娘便也跟了過去。
時值晚春,天氣不熱,李彩霞正坐在屋簷下給孩子們做夏衣,四個孩子在院子裡追追跑跑,錦娘便也在李彩霞身邊坐下。
李彩霞正忙著,餘光一瞥,發現錦娘做的是男靴。
李彩霞中午用飯時,已經從王山那裡聽到,小寶爹死了,錦娘是個寡婦。
那錦娘這男靴是給誰做呢?李彩霞立即想到了昨夜送錦娘過來的宋青衫,這賃房的銀子,也是宋青衫給的。而且出手闊綽,一給就是半年。
李彩霞心中好奇,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靴子是給誰做的?”
錦娘聞言,略略低了頭,伸手撩了撩耳邊的發,這才輕聲道:“給我大伯哥做的。要不是他,我們母女二人無安身之所,我彆的也不會,便給他做雙靴子。”
李彩霞不由得悄悄打量了錦娘兩眼。
若非至親之人,譬如父母、兄弟、丈夫、孩子,哪個女子會給他人親手做衣物?
當然,為了營生賣錢的除外。
錦娘嫁過人,又生養過,這種事情不會不知道的。
她卻並不避諱什麼,親手給自己大伯哥做靴子……
李彩霞心意隱隱有了個想法,不過眼下她和錦娘才剛認識,這種話就不該問了。
兩人邊做針線邊閒聊,錦娘向李彩霞打聽在哪買菜種:“我想在院牆牆根邊鐘一排蔥花大蒜,免得日日去買,既省錢又方便。”
李彩霞知道錦娘是想省點錢,便告訴了她哪裡可以買到菜種子。
……
一連數日,宋毅和萬柳都在走街串巷,多數商戶是肯聽勸的,但也有人抱著僥幸心裡明知故犯。
宋毅也不客氣,規勸一次後,再發現有人將醃臢汙穢隨意堆放,便直接找到酒樓掌櫃,提著人就往外走,帶去街道司打板子。
這樣殺雞儆猴一次後,便再也沒人敢輕慢了。
這日發薪日,眾人去賬房領了各自俸祿,個個喜氣洋洋。下值後,隊頭謝之譽請大家喝酒。
酒足飯飽之後,眾人麵上都帶了幾分醉態,謝之譽起身告辭,拉著宋毅與他一道走。
謝之譽拉住宋毅說話:“宋毅,你今年二十又四了吧,年紀不小了,怎麼還沒想著成家?萬柳和你同歲,孩子都有了。”
“……我暫時沒這個心思。”婚嫁一事,宋毅未曾考慮過。
一來他身家單薄,娶妻生子隻怕是委屈了家人,二來他也的確沒有合意的人。
“也是該想想終身大事了。我有個表妹,正是婚嫁之齡,她家經營了個早食攤子,家在京中有一處小宅,與你正是相配。”
原來謝之譽是要給宋毅做媒。宋毅是外地人,家境貧寒,但他有份公家差事,人也踏實能乾。有些積蓄的小門戶便願意找這樣的女婿。男女兩方也算是長短互補。
“你若是願意,我可從中牽線……”
宋毅愣愣地聽著謝之譽說話,腦中卻不知怎麼的想起了弟妹。他仿佛已經看到,弟妹眼中含著淚花,滿目哀愁。
是了。
他現在還要照看弟妹母女,那點俸祿怎麼能娶妻生子呢?
難不成他為了自己娶妻,不去管弟妹死活?讓弟妹和小寶孤苦無依,繼續過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
那他還是人嗎?
不,他不能這麼做。
“多謝謝頭美意,但我如今一無建樹,二無身家,實在不適合娶妻生子。”
謝之譽微怔,他側頭去看宋毅的神色,見他神色認真,看來他是真的沒有這個打算。
謝之譽心思一轉,想到宋毅的過去,立即明白了過來:看來,宋毅個有成算的。
以他的本事,絕不會永遠待在街道司,將來定有出人頭地的一日。若是現在草草娶妻生子,的確可惜。
想到這裡,謝之譽不由得打趣道:“行啊,你既然有彆的打算,那那此事就當我沒提過。”
宋毅一頭霧水,有些不明白謝之譽說什麼。
他隻是太窮,沒臉娶妻罷了。
宋毅想問謝之譽,可他已經擺擺手,騎上馬離開了。
……
謝之譽剛離開,身後便有人湊近,那人伸手剛要拍上宋毅的肩頭,不料宋毅迅速往旁邊一閃。
萬柳撲了個空,整個人往前衝去,幸好宋毅拉了他一把,不然萬柳就要摔個狗吃屎。
萬柳站穩身形,忍不住抱怨:“你腦袋後長了眼啊,怎麼就知道有人?”
宋毅隻是淡淡一笑,他若是這點警覺都沒有,在戰場上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方才謝隊頭跟你說了什麼?”萬柳問。
宋毅搖頭:“沒什麼,隻隨意說了兩句。”這事事關人家姑娘,宋毅自然不肯多說。
萬柳卻道:“我都聽到了,謝隊頭要給你做媒是不是?你怎麼就拒絕了。謝對頭既然開口,那姑娘絕對不會差的。你不肯答應,是不是心裡有彆的女子?”
宋毅皺眉:“你胡扯什麼?我身邊有沒有這麼一個人,你不清楚?”
“我不清楚。這種事情,隻有你自己知道。”
宋毅懶得多說,抬腳往順安坊的方向走去,萬柳幾步追上:“喂,你去順安坊嗎?你要去我家嗎?”
宋毅自然不是要去萬柳家,他淡然道:“今日天色尚早,我去看看弟妹。”
萬柳重重點頭:“是呢,是得去看看,她們孤兒寡母的,真讓人不放心啊。”
萬柳本想跟著宋毅一起過去,但他今早出門時,夫人身子有些不舒服,萬柳心裡記掛著夫人,到了順安坊便和宋毅分開了。
快要到柳條巷子的時候,宋毅瞧見了一家小鋪子。
這鋪子賣的是女子用的物什,以前宋毅從來不會注意到這樣的鋪子,今日一眼看過去,便清楚地瞧見鋪子外頭的櫃麵上放著幾個方形木盤,木盤上放著五顏六色的絹花、各種木簪、銅簪、還有一些帕子、荷包等物。
看到這些,他便想到了弟妹和小寶。
他清楚記得,小寶用麻繩紮頭,而弟妹則是用一塊半舊的青布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