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幻境16(1 / 1)

嶽蘿在八歲時,初次來到月老廟,見到一個可愛的金鈴鐺,纏著娘親買下來。

付銀朱沒見過她有什麼鈴鐺。

因為她藏在了床幔裡。

自打有了那個鈴鐺,她夜裡常是美夢。

她年方十二,她拿了所有壓歲錢,換了一個孔明鎖,她當天回家故作沉靜,次日忍不住了,她開心極了,一蹦一跳回家,拿著給遇到的每一個人看。

“我在夢裡,總能夢見一個人。他可好了,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嶽蘿詳說著細節,“我問過他好幾次,可是一到名字,就聽不見聲音了,隻能有他的嘴型。他和我說買個孔明鎖。我去東市買了,沒用,和夢裡長得不一樣。月老廟的那個,色彩怪怪的,和夢裡也不同,但是它們有一個相同的痕跡。”

嶽蘿從行囊裡拿出來孔明鎖給付銀朱看:“就是這個。”

“從月老廟買了孔明鎖之後,”她接著說起夢裡的變化,“那個人從房間裡出來了。我之前夢到的是我在一個房子外麵,梯田邊的房子,我從沒到過的地方,我在屋外隔著窗戶和他聊天,然後在門縫裡窺見他的臉。”

“什麼樣?”付銀朱問道。

“裡麵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我隻是想知道他的名字,因為他總是答道一半就沒聲音了,我就去讓他離我近一點。我貼著牆,沿著屋外走,我聽到他的腳步聲,和我一致。我們在上鎖的大門前停下來。”

夢裡的嶽蘿先是拽了拽鎖,怎麼也打不開。

“你開不了的。”屋裡的人聲音清澈,“彆費力了。”

“我哪兒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就不出聲了呢。”嶽蘿扒著門,想必對方能看到她的一隻圓圓的眼睛直直向裡瞅,“你離我近一點,把剛才的再講一遍,好不好?”

他走近了。

嶽蘿看見他胸前的衣襟、脖頸的衣領、下巴、嘴唇、鼻子、眉心……

“往後退一步,再站起來一點,”嶽蘿指揮他,“停。就這樣。”

她聽到對方一個字一個字重複了剛才的話。

她看見對方嘴唇隨著發音一下一下在動著。

最後的三個動作,就是沒有聲音。

試了幾次,都沒用。

對方告訴她:“鎖不在眼前,不在時局,在命途裡。”

嶽蘿聽不懂文縐縐的話。

但她信月老廟——

月老廟什麼都靈。

如她所料,她買了孔明鎖,解開之後,夢裡的人真的從房間裡走出來了。

“可是……”嶽蘿歪著身子,靠著馬車車廂的另一頭,“孔明鎖壞了。他又進房間不出來了。而且他說給我寫信,我收到了,裡麵卻是空白的。就像是夢裡他在水麵寫信一樣,什麼都沒留下。”

付銀朱好奇:“為何寄信呢?”

“就是聊到那裡了嘛。”嶽蘿說著,從包裡拿出來一個信封。

付銀朱順手接下來。

嗯?等下?

“你剛才在說的不是夢裡的事情嗎?”

嶽蘿點點頭。

“是呀,所以說月老廟很靈呀。可惜,我得來修孔明鎖。”

付銀朱一激靈。

夢裡見到的人,現實裡寄來了信。

月老廟很靈……異啊。

眼見著要走到月老廟的門口,嶽蘿在後麵喊付銀朱:“等一下,等一下,不要著急進去。”

付銀朱停下,轉身等她跟上來。

“進廟,有儀式的。”嶽蘿拽拽她的袖子,提醒她仔細看,“跟我一起做。”

“哦,好。”可付銀朱忍不住問,“前麵那幾個不是直接進去了嗎?”

“他們一看就是外地遊客。那樣進去,不靈的哦。”嶽蘿解釋道。

外地遊客白熒頭戴麵巾,依然捏著鼻子。彆的廟飄的是香火味,月老廟飄來的……怎麼說呢,有一種能令人死而複生的提神感。

他不喜歡。

但他耐著性子,給後麵的人逐一介紹月老廟各殿:“青色的,主管破鏡重圓,遠處角落裡的赭石色的大殿,主管未亡人的思念。”

陸星熾跟在他後麵,心不在焉,直接朝東走。

白熒發現他不在,大步跟上去:“那個金柱子的大殿,管單相思。”

“白玉石橋對麵的呢?”

“彆去。我上次就是在哪兒摔到了泥裡。”

陸星熾感歎道:“怪不得換了身衣服。”

“你跟我換了活兒,好不容易拿個功勞換一次出界,你就選擇來這兒?”白熒實在不理解陸星熾的選擇。

“月老廟啊,當然得來。不過,沒想到,還真的透著……該用什麼詞形容呢?……魔性。”陸星熾在原地轉著身子,語畢,望見遠處走來的身影特彆熟悉。

白熒順著他的話,在思考:“這個樣子,算是神性吧?”

“去那邊看看。”陸星熾踏上白玉石橋。

白熒咂舌,搖頭歎氣,也不得不跟著過去。

陸星熾進了大殿,躲在牆角,戳破窗戶紙,往外看——

嶽蘿和付銀朱有說有笑地朝這邊走來。

白熒踮腳也高不過陸星熾的頭頂,看不到,什麼都看不到。

這使得他高度警惕:“怎麼?有人跟過來了。”

“是有人。但不是你想的那位。”陸星熾示意他小點聲。

嶽蘿見前方單相思殿人多,想在外麵等一會兒。

付銀朱也不喜歡人多,她們見白玉石橋那邊空空蕩蕩,便走過去。

白熒聽見外麵的說話聲,十分熟悉,和陸星熾確認眼神。

真的是她們。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講:“緣仙竹紙,近日運了一船去東海,結果不幸啊,沉了。”

陸星熾皺著眉,看了對方讓自己配合地眼神,隻好跟著演:“船員呢?有事嗎?”

“他們自己遊上來了,不過……”白熒一邊說一邊觀察外麵的情況。

“這裡邊好像有人。”付銀朱是真的願意離外人都遠一點,“偷聽彆人說話多不好,我們往金殿走一走吧。”

“好,那邊人出來好幾個了。”嶽蘿欣然答應。

白熒見她倆走遠,立馬沒了興致。

他一回頭,滿眼是陸星熾疑惑地臉。

白熒扭過頭,歎氣:“竹苑之後,在茶館遇到她,都躲著我。”

“找她有事?”

“上次替你去和書坊開會,差點書沒法刊行。多虧了付銀朱,不過……我看她除了寫話本,無欲無求的,我本以為答謝不了她什麼。結果,她今天到了月老廟。”白熒若有所思。

“她來求什麼?”

“不知。”

陸星熾忽然想起來:“她上次讓我跟你說她很抱歉,在竹苑一直追問。”

“真的嗎?”

陸星熾頷首。

“你之前怎麼不告訴我呢?”

“她讓我說,我就照做嗎?”陸星熾神色憂愁,“有纏月那個老頭子就夠煩了。”

“你少撿點苦活兒,”白熒勸道,“跟我一起做,能拿不少嘉獎呢。”

“不,我們平分,你的嘉獎就不夠升位的了。堅持住,你不出兩年就能當魔尊。”

“又是這話。”

“但這個月,你分我一個。”陸星熾難得哀求。

白熒竊喜,還沒等他問,陸星熾又說:“錢我存夠了,我要京兆邊上租塊地。”

“你把竹紙價格猛抬,全到自己腰包裡了。也不想想大局。”

“纏月,他沒問啊。”陸星熾觀察窗外,“她倆不見了。她們進殿了吧。”

金柱子的大殿裡,付銀朱環視了一下上麵的裝飾畫,感歎道:“這是主管暗戀成真的吧。”

嶽蘿應了她一聲,直奔後麵找人修孔明鎖。

月老廟,真的建得很彆致。像是在小黑屋關久了,往牆上亂潑顏料。

但看每一片色彩,感覺都挺好,湊在一起,就跟發了瘋似的。

付銀朱覺得這個地方怪怪的,甚至懷疑起仙界裡眾仙人的腦子。

嶽蘿沒一會兒就出來了,但看起來並不開心。

“等我拜一拜,再帶你逛。”嶽蘿的聲音也十分平淡。

她們邁出金殿門檻,才知道嶽蘿此次想再買個紅線手繩,然而早就搶購一空,沒了。

金殿裡的許願紙,也換成了普通的紙。她寫了字之後,泡在水裡,模糊一團。

換句話說,不是好結果。

“但鎖修好了嘛。”付銀朱安慰她。

就差一個殿沒去看了。

嶽蘿問她:“你猜猜看,那邊的建築是主管什麼的?”

白玉石橋雕著星刻著月,地麵上花紋不太清晰,但隱約能看出來一隻隻燕子的輪廓。

付銀朱回想一路走來的偏殿:因緣邂逅、破鏡重圓、暗戀成真……

“應該是不被世俗認可的那種吧?”

“錯!”嶽蘿手指著大殿屋簷兩端的小石像,“看好了!這個主管天作之合。”

一年見一次的牛郎織女也算天作之合嗎?

付銀朱十分懷疑。

“哦。”

“過來了。”陸星熾提醒白熒。

白熒立馬站好:“演,配合我。”

陸星熾擺手:“不。”

他徑直朝門口走去,停在付銀朱的麵前。

付銀朱立馬認出了他,臉上帶笑,可一想不對勁,又轉瞬嘴角平直。

真的會是陸星熾嗎?

他不是半個月才能出來嗎?

白熒沒有選擇,走出來和她們打招呼。

“銀朱,真巧,你也來月老廟啊?”

嶽蘿隱約察覺見到了熟人,比付銀朱還要熱情,她們問過好,她便問:“這位是?”

“伍加依,”白熒介紹道,“徐隴未曾謀麵的打賞人。”

“噢噢噢噢。”嶽蘿恍然大悟。

付銀朱也回過神來——

真是好久沒聽到這個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