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號那天班上轉來了一個新同學,名字叫黎從容。他白白淨淨的,長得好看,個子也高,同樣是初三生,他已經是快一米八的大個,年級裡其他人卻上一米七的男生也沒有幾個。在我們這個鄉下初中黎從容完全就是鶴立雞群的存在,一下課就有許多人圍在他周邊問各種問題,他總是笑眯眯地回答他們,說話聲音很溫柔。
這裡哪會出這樣的男生?長得好看還斯斯文文的,當場就有同學要了聯係方式說要追他,後來幾天都鬨得轟轟烈烈。老師們也很喜歡他,因為聽說他成績很好,人又乖巧禮貌,課上點他起來回答問題總是完備又漂亮。在我們這個小地方,他的到來簡直要成為新聞了,沒多久連我的父母也談到了他的存在,詢問我他的情況。
他是為什麼要轉來這裡呢?
我聽有的人說他是隨父親的工作變動過來,但立馬有人說他家中十分富裕,父親在大都市開公司;有人說是因為父母離婚隨母親過來,但立馬有人說見過來接他的男人。還有說是為了逃避學習壓力的,逃避情傷的,單純享受生活的等等,這些理由千奇百怪,但又沒有一個令人信服。
因為黎從容從來沒有談過自己的事。
他很快以專注學業為理由拒絕了所有主動表白的女生,但也沒有疏遠她們;他很快和男生們打成一片,但其中又似乎沒有特彆好的朋友。這些隱隱約約的自相矛盾帶來了違和感,但那時我也並沒有多麼在意。我性格內向,也並不愛湊熱鬨。課間和同桌偶爾猜猜他的八卦,想象一下他的家庭該有多麼富裕,在關於他的波瀾起伏緩慢平息後,我與他的交集就隻剩這些了。
我真正對他產生好奇是23號那天晚上。久違地,那天下了雪。
蚊蠅一樣的雪在天上盤旋,我站在走廊上向外望,花壇裡雪隻蓄了薄薄地一層就已經有人上前一點一滴收集起來揉作雪團,四處撲來撲去地笑鬨。我看得樂嗬,但一點也不準備出去同樂。同桌女生林婷也陪我在這裡站著,我們就一起搓搓手聊著最近新出的劇。
雪地裡忽然出現一道高大的身影,我愣了一下,黎從容竟然也跟著出去看雪了。
我們都有點意外,因為他從來不是那種會表現出驚喜、激動這樣情緒的人。他總是很鎮靜。好像即使外星人突然降臨這所學校他也隻會微微一笑,然後默默站在原地旁觀他人上躥下跳一樣,就如他的名字——從容。
忽然有一個小雪團飛了過來砸在了他身上。李瑉斐跑過去衝他喊對不起,黎從容笑著搖了搖頭,仍然將手插在衣兜中。
李瑉斐於是邀請他一起玩雪,在黎從容拒絕後又詢問他是否來自一個多雪的地方,他模棱兩可地答“也不算吧”就將話題揭過。這時有另外一群人也追逐著湊過來了,跑在前麵的是一個帶著毛線帽縮著肩膀的男生,看起來有些熟悉。跟在他身後的男生們一邊大笑一邊將雪團扔在毛線帽身上,毛線帽一路奔逃得歪歪扭扭,臉上帶著驚恐。有人舉起了一個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攢成的大雪球正要拋出,黎從容竟然邁出一步擋在了他身前,雪球重重砸在他的肩膀後破碎。
玩鬨的男生們安靜了一瞬。
讀到這裡,恐怕有人要以為我對他的好奇產生自這“英雄救美”般的一幕中聖潔的光輝裡了。但並不是的,我看到這一幕時第一反應仍然是驚訝,隨之而來的是疑惑。
毛線帽終於鬆開他緊縮的肩胛骨抬起了頭,伸手去抓黎從容的袖口,結結巴巴地道了謝。
黎從容輕巧地抖了抖手腕掙開了他的手,轉過身時的微笑中已帶了一點壓抑的怒火,他對著那些跑來道歉的人說道:“還是不要這樣到處丟雪球的好。”他又搖搖頭向這些再次道歉的人表示沒事,然後轉身回教室了。
很快上課鈴敲響,那群男生一哄而散,毛線帽佝著背慢悠悠跟在後麵。林婷喊了我一聲,拉著我也趕緊回到了座位上去。
下了課,我跟她說:“我想起來那個被欺負的男生是誰了。”
我二年級還是三年級的時候班上有一個智力有問題的男同學,名字叫曆方。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在課本上畫著畫,或者是玩自己過長的指甲。下課了有些同學會故意去逗他,但大部分時候都當他不存在,因為他實在太安靜、太沒有存在感了。直到有一節語文課,老師正抄著板書,曆方竟然拿著課本走上了講台,取了粉筆一本正經地在上麵不知寫什麼字,然後自言自語般大聲念了出來,底下頓時哄堂大笑。
老師開始有些生氣,勸解他快些下去,後來好像明白他在做什麼後卻笑了,衝他誇獎道:“曆方現在都可以教彆人了,真厲害!”
他竟然是在模仿老師。
那節課就在曆方的怪叫和我們的課文朗讀聲中度過,我從此對這個同學有了極深的印象。即便沒多久聽說他是生了大病不讀了,到了今日,我竟然還記得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他是重新開始讀書了嗎?還是因為其他事過來這所學校呢?黎從容難道認識曆方?保護他是單純的同情嗎?但為什麼又好像帶著隱藏極深的厭惡?他又為什麼轉學過來?是和曆方同時間段開始在這裡讀書嗎?
再後來還是能在放學時偶爾看到曆方的身影,但一次也沒有見到兩人交流過。
又過了十來天,期末考結束了。學校發成績表那天,黎從容出現在了第一名的位置,和本年級原來的第一名拉了將近一百分。在成績表的最下麵則出現了曆方的名字,他真的也在這所學校讀書了。
再後來,發生了一件大事。
領了成績單還要開家長會,我舅媽在給我開家長會,我媽則在給我弟開家長會,這時我就在寢室裡收拾行李準備回家。我東西不多,主要是棉被床單、衣服之類的和洗漱用品。我媽讓我先提前把能搬得東西搬到樓下,等開完會一起塞舅舅車裡去,我於是抱著桶和盆慢悠悠下了樓。
這時外麵還有零星的家長,都是幫孩子搬行李的,但總體人不多。我一趟趟下來,突然注意到操場的角落裡幾個男生推搡著曆方往教學樓後麵走去。想起曆方傻傻的可憐樣和這夥人欺負他的案底,我一時著急,把東西撂在地上趕緊跟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