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個世界上馬上又要多一個與她有密切血緣關係的人這件事,伊迪絲花了將近一周半的時間才徹底接受。
當她下火車時,看見挺著孕肚的嘉佰莉拉站在那裡朝自己笑,伊森攬著她的肩膀神采飛揚地揮著手,伊迪絲感覺自己仿佛穿越進了擺在他們房間床頭櫃上的那張照片裡——拍攝於十幾年前那個夏天裡的夏瑞恩莊園大門前,那個時候伊迪絲還窩在母親的肚子裡,距離她來到這個世界上僅有短短幾周時間,而伊森和嘉佰莉拉現在就正如那張照片變成了彩色塗抹在她眼前,如此真實,伊迪絲都要懷疑這是不是一場惡作劇了。
所以她趕在所有人之前不可置信地大喊了一句:“You ‘re not kidding me?!”
然後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萊姆斯的父母還有萊姆斯本人都忍俊不禁了,伊迪絲隻能氣急敗壞地拿萊姆斯開刀:“好啊!就連你也聯合著他們一起瞞我!啊啊啊!這真是不可理喻!”
回家的路上嘉佰莉拉告訴她說:“是個男孩,已經有五個月了,等你下次從學校回家的時候應該就能看到他出生了,我們一直沒告訴你是想給你個驚喜,我們打算讓你來給小弟弟起名字怎麼樣?”
伊迪絲毫不領情:“男孩!我最討厭男孩了!”她撇著嘴一臉不悅。萊姆斯笑咪咪地問她:“那你也討厭我?”
“當然!至少,現在是的!”
暑假的第一周伊迪絲是去西班牙的馬略卡島——嘉佰莉拉的故鄉度過的,雖然伊森極力反對嘉佰莉拉在這個時候回去,他認為她當下的任務是好好休息,但嘉佰莉拉執意要回去看她的家人,爸爸又一向是拗不過媽媽的,安全起見,他給她們訂了皇家加勒比的“太陽維京號”遊輪的票,他自己由於工作原因走不開,囑咐伊迪絲一定要照顧好嘉佰莉拉,“現在你和媽媽的身份就調換一下了,你一定不能讓她亂來好嗎?”
“我會的,如果她非要做些什麼的話,我就站在甲板邊上威脅她。”
“那也不行,你會嚇到她的。”伊森掐了掐伊迪絲的臉頰,說:“好了,我要走了,彆給媽媽添麻煩,知道了嗎?”
“知道啦,愛你,Papá.”伊迪絲踮起腳尖摟住了爸爸的脖子。
“Love you more.”伊森把下巴抵在女兒的頭頂上,順了順她後腦勺的頭發。
坐遊輪很好玩,伊迪絲每天早上起床了都會在房間的陽台看海上日出,嘉佰莉拉現在總是很嗜睡,伊迪絲便會先坐電梯去日光浴棚躺半個小時再下樓去叫媽媽起床,經過餐廳的時候順便拿一堆好吃的早餐帶去,她很認真地看著媽媽吃完,不過她享用完早餐沒多久,就該午睡了,伊迪絲最喜歡這段空閒時光,她可以趁媽媽午睡的時候去15樓的遊泳池遊泳,雖然夏瑞恩莊園也有很漂亮古典的露天遊泳池,她每年夏天的大多數時候都是在那裡耗費的,但她覺得在海上遊輪遊泳也挺有趣的,特彆是看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們,他們拿著冰鎮的飲料在池邊緣經過,或是躺在太陽椅上,在這裡遊泳唯一不那麼好的就是她總是會被一些男性麻瓜搭訕,他們總是很不懂禮貌地上來用看不起任何人的口吻索要聯係方式,她每次都會拒絕掉然後離開泳池。
到了下午,晚風不大的話,她就扶嘉佰莉拉去甲板上散散步,她們都很喜歡甲板上放的露天電影,熒幕總是在日落之下顯得很朦朧,當收場字幕開始滾動的時候,嘉佰莉拉就會給伊迪絲講起她學生時代參加大學生劇團的故事。
第一天晚餐,嘉佰莉拉向她提出要喝酒的要求,她立馬就拒絕了,並且及時發現了嘉佰莉拉藏在櫃子裡的一小瓶雞尾酒,她和媽媽說把它交還給工作人員了,但實際上是她把那小瓶酒偷偷自己喝掉了,她總覺得媽媽比爸爸死板,卻也想不到她會做出這些來,以前爸爸和她說不管從容貌還是性格來說,她都更像媽媽,她還不信,看來她那些略微有些離經叛道的小毛病還真是從嘉佰莉拉那裡繼承而來的。
至於馬略卡島,那就比遊輪還有意思了,怪不得總有人說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海灣總是顫動光澤,仿佛一片濕潤的唇,卻又是碧玉和冰混在一起的藍色,就像嘉佰莉拉眼睛的顏色一樣,陽光明晃晃地灑落在橄欖或果樹上,房子都是由鵝黃色的磚牆砌成的,穿梭其間的微風都散發著檸檬香氣。
伊迪絲去見了外祖父恩裡克和外祖母克裡斯蒂安娜,她上一次見他們還是十年前的事呢,她知道其實爸爸沒有來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恩裡克,外祖父是一名退休的麻瓜大學教授,他從來都不太喜歡伊森,不過伊森說他能理解他,並也一直都懷有愧疚,“如果有一個在我看來奇奇怪怪的男孩把你帶到離我們十萬八千裡遠的地方生活,我肯定會對他恨之入骨的。”伊森是這麼對伊迪絲說的。不過恩裡克雖然總是一臉嚴肅的樣子,他對伊迪絲倒很是關心,可能是因為他在伊迪絲身上看不見一點他女婿的影子吧。
外祖母克裡斯蒂安娜則總是笑語盈盈的樣子,她記性不太好了,而且要坐在輪椅上,克裡斯蒂安娜曾經是一名歌劇演員,伊迪絲看過了她在爵士時代*的照片——穿著布滿珠子或流蘇的摩登連衣裙,留著波波頭,明眸皓齒,伊迪絲、嘉佰莉拉都和她長得很像,看來他們家的女性基因一直都很強大。
“我心裡20年代是最美好的,後來戰爭*就爆發了,恩裡克上過前線,每一天都是擔驚受怕的,嘉比在二戰期間還是小孩子呢,現在想想,她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跡了,那段可怕的日子我真是不想再體驗一次了,不過你們的世界就不會被卷進這些可怕的東西了,是不是?”克裡斯蒂安娜用溝壑縱橫的枯皺的手摩挲著不會動的黑白照片緩慢地說。
伊迪絲抿了抿嘴:“Sí, Abuela.(是啊,外婆),我們現在還是很安全的。”她知道恩裡克正坐在一邊聽,嘉佰莉拉也給她使過眼色示意自己不想讓老人家們擔心。
“小伊的西班牙語說得很好,不像那個小子話也說不清楚的,想必一定是你親自教的吧。”見恩裡克並沒有伊迪絲話裡發現端倪,嘉佰莉拉便鬆了一口氣,挽上年邁的父親的手臂笑著說:“當然啦,不是我還能是誰呢?我在想,Ni?o peque?o(小男孩)出生以後,讓小伊來教他西班牙語呢。”
嘉佰莉拉的哥哥,也就是卡洛斯舅舅,是一個留著山羊胡須的醫生,高高的駝峰鼻上架著一副金屬方框眼鏡,說話很幽默風趣,他告訴伊迪絲:“老爸當年想去考巴塞羅那大學的醫學院來著,結果沒考上,他和自己過不去,偏是硬要我和嘉比都學醫學。”維塔舅媽趴在他肩膀上笑,她簡直就是西班牙這個國家的代名詞,古銅色的皮膚,黑發黑眼,愛笑活潑,經營著樓下的咖啡店。
他們的女兒布蘭卡比伊迪絲大一歲,繼承了維塔舅媽的古銅色皮膚和黑頭發,以及卡洛斯舅舅的高顴骨及藍色大眼睛,她長得並不難看,卻好像總是一副皺著鼻子的表情,伊迪絲都開始擔憂她會不會感到臉部肌肉酸痛。
伊迪絲待在西班牙的這幾天,都要和布蘭卡一起住在她的臥室裡,這間房間和伊迪絲在夏瑞恩莊園的那間房間比起來顯得很狹小擁擠,而且有些昏暗,它的窗子被種在院子裡一顆很高大茂盛的果樹所遮擋,布蘭卡為了掩蓋發黴的牆角,在牆上貼滿了巴西版的VOGUE雜誌封麵和各種電影及樂隊的海報,其中伊迪絲知道的有《藍色大門》、《夜訪吸血鬼》、披頭士還有一些超級英雄海報。
為了和布蘭卡套近乎,她問她:“你更喜歡托尼·斯塔克嗎?還是布魯斯·韋恩?”
“那都是小屁孩才喜歡的東西。”布蘭卡不耐煩地從櫃子裡拖出一張行軍床,將它展開在房間的角落,“你就睡這。”
“可你明明貼了——”
“我的老天爺啊,那都是什麼鬼東西啊?”布蘭卡看到了紐扣和蕎蕎,她拖長了聲音很有嫌棄意味地說。
“我的朋友們,你想要認識一下嗎?”伊迪絲挑了下眉假裝沒有聽出她話裡有話,背過身去開始收拾東西,過了幾秒鐘就聽見布蘭卡跺著涼鞋從房間裡走出去了。
周日的時候,克裡斯蒂安娜讓布蘭卡帶著伊迪絲去海灘邊玩,結果布蘭卡轉眼就就把伊迪絲丟下了,她很茫然地站在海邊四處觀望,然後一個剛剛正在踢沙灘足球的男孩就來找她說話。
“你好,請問你需要幫忙嗎?”他用西班牙語問,這個男孩有一雙像犬科動物一樣的下垂眼,黑頭發軟軟的,挺拔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輪廓卻又讓他顯得不女孩子氣,總之,他是個還算英俊的男孩,看上去像隻邊牧犬。
“我想是的,我迷路了。”伊迪絲告訴了他塞拉諾家的地址,他說他知道這個地方,可以送她回去,伊迪絲沒有拒絕。
“我叫達米安,你是塞拉諾家的嗎?我沒見過你,我以為他們家隻有布蘭卡·塞拉諾一個女孩呢。”
“布蘭卡是我的表姐,我叫伊迪絲,我是英國人,之前一直都住在那邊的,隻是今年和我媽媽回來看看。”
“啊,原來是這樣,那你的西班牙語說得很好啊。”
“謝謝你。”
此時的布蘭卡正坐在遊艇裡和她的朋友們喝橙汁,她早就看過嘉比姑媽每年寄過來的那些關於那個英國佬表妹的照片,其中有些還會動,祖父和祖母對它們愛不釋手,總是沒什麼事就捧著看,還要招呼她來一起看,照片裡的女孩總是笑得很燦爛,穿著一看就價格不菲的精致古著裙子,很有熒幕女星的樣子,她見到這位神秘表妹真人的時候便覺得她比那些照片上的還要漂亮得多,穿著嬰兒藍瑪麗珍鞋和黃綠色的馬卡龍條紋正腰連衣裙,亞麻金的絲絨一樣的卷發巧妙地搭在肩上,簡直就像是《瑟堡的雨傘》*裡的凱瑟琳·德納芙。
這個家裡所有人都喜歡她,儘管所有人都知道她有那些不同尋常的能力,要知道,像她這樣的人放在17世紀是要被指控審判的。
“她還問我更喜歡鋼鐵俠還是蝙蝠俠呢,那些東西都是我五年級才會看的了。”布蘭卡晃了晃玻璃杯,杯口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澤,她的好友勞拉和埃萊娜大笑起來。
她回家吃晚餐的時候得知,是學校裡最受追捧的那個足球隊員達米安·加西亞把伊迪絲送回家的,她父親卡洛斯還對嘉比姑媽說:“看來你可要給妹夫提個醒了,如果小伊找了個我們這邊的對象,要來我們這住,伊森說不定會跑來把我們整個島都炸掉。”餐桌邊坐著的的所有人都大笑起來,除了恩裡克祖父,他正在皺眉用叉子戳他盤子裡的一塊羊排肉,好像那是什麼非除掉不可的禍害似的。
然後嘉比姑媽說:“我想這倒不太可能,小伊他們學校裡也有很多帥氣可愛的小男孩,而且我估計如果讓伊森知道了,他會直接把那些人處理掉,而不是炸掉一個島。”
很顯然,伊迪絲·夏瑞恩在她的那個奇怪學校也很受歡迎,布蘭卡看到了她的朋友給她寄了很多的信和照片,都癱在她的那張行軍床上,她都記住了他們,一個臉上有些傷疤的男孩、一個印度裔女孩、一個亞裔男孩,一個紅發女孩(她的照片是彩色的,而且不會動)、還有一對樂嗬嗬的兄弟,其中一個頭發亂糟糟的戴著眼鏡,另外一個長相及其俊美,如果說以上的人有什麼共同點的話,那就是他們都長得很好看,布蘭卡都開始懷疑那所學校是不是以外貌為標準招生的了。
“你不能看我的信,那是我的私人物品,不過如果你要是想看看照片,我倒是可以給你看看。”就在這個時候,伊迪絲走了進來。
“我就是看了信也讀不懂,我英語學得又不好,他們是雙胞胎嗎?”布蘭卡指了指那對兄弟的照片,伊迪絲似乎被她逗笑了,她拿起他們倆的照片說:“你說他們?不,他們是連體嬰。”
布蘭卡瞪大了眼睛,“真的?”
“假的,他們沒有血緣關係,這個戴眼鏡的叫詹姆,這個叫小天狼星,他離家出走了,跑到詹姆家去住了,總而言之,他們是比親兄弟還親的朋友,每天都黏在一起,可惡心了。”她把照片遞給布蘭卡,然後把其他亂糟糟的信件收起來。
布蘭卡輕輕捧著照片,那個帥氣英俊的男孩伸手撥亂了自己的黑色卷發,把胳膊搭在眼睛男孩的肩上,笑得很是開懷自在,好像什麼煩惱也沒有一樣,她嘟囔道:“小天狼星?好奇怪的名字啊,但我覺得他長得比阿蘭·德龍還帥呢。”
伊迪絲彎起眼梢大笑起來:“真的嗎?你真的這樣覺得?”
她笑起來就更像德納芙了,布蘭卡在心裡想,順便看了一眼窗旁邊貼的那張《大黎明》*裡阿蘭·德龍和凱瑟琳·德納芙擁吻的劇照海報。
第二天一大早布蘭卡又去母親維塔的咖啡店幫忙打工,就在她剛完成一個完美的拉花的時候,看見達米安·加西亞從門口走進來,穿著那件被學校裡幾乎所有女孩子都稱讚過的的花襯衫。
“嘿,塞拉諾,你那個漂亮表妹呢?”達米安把手肘撐在櫃台問她。布蘭卡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看也不看他回答:“還在樓上睡覺呢,她可不像你們這幫人一樣,有那個閒心六點就爬起來踢球泡妞。”
達米安尷尬地扯了扯嘴角,“好吧,她要在你們家待多少天啊?”
“過兩天就走。”
“這麼快?你知不知道她的聯係方式,能告訴我嗎?”
“我知道也不行,她有男朋友了。”
“真的?可我昨天問過她,她說她沒有呢。”
“那是她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才這麼說的,特彆是她爸爸媽媽,我勸你放棄吧,她男朋友比阿蘭·德龍還帥,她給我看過照片了,加西亞,你不買東西就趕快出去。”她揮了揮手想把他打發走。但他卻像眼神放了光似的盯著後麵,說了一聲:“嘿,伊迪絲!”
布蘭卡轉過頭去,看見伊迪絲正從木質的樓梯上走下來,穿著一件薄荷綠的蕾絲吊帶衫和低腰牛仔褲,她個子很高挑勻稱,卻又不失曲線感,她正一邊把靚麗的頭發鬆散慵懶地盤到腦後,一邊對他們說:“早上好,達米安,還有布蘭卡。”好了,這下加西亞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了。
“伊迪絲,那個小天狼星給你寫信來和你說了什麼呢?”布蘭卡突然靈光一閃,問她。
伊迪絲皺眉笑了笑,說:“也沒什麼啊,就說我過生日那天,他和詹姆會來我家玩,怎麼突然問這個啊?”
“就是隨便問問。”布蘭卡得意地看了一眼達米安,他的眉眼間流露出略微失落感,但他很明顯不打算就此罷休,又問伊迪絲:“你生日是什麼時候呀?”
“過幾天。”伊迪絲走到櫃台邊上想給自己倒一杯檸檬水。“但我不在這邊過生日了,後天我就要回去了。”
“啊,真遺憾啊。”達米安很自覺地接過了伊迪絲手裡的杯子,拎起擺在桌上的壺就幫她將杯子斟滿了遞給她,說:“你願意告訴我你家的地址嗎?我可以給你寄生日禮物。”
“謝謝你的好意。”伊迪絲握住杯子的把手說:“但是不用了,這樣太麻煩了,而且我們才剛認識呢,對吧?”
“沒關係的,我——”
“她說不用了就是不用了,你不買東西能走了嗎?”布蘭卡把菜單往櫃台上重重的一砸,對他喝道。
達米安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趴在伊迪絲麵前的桌上對她苦笑著說:“看來你表姐不太歡迎我,我先走了,你如果想來找我可以去昨天那個沙灘球場,我基本上都在那邊。”他朝她拋了一個媚眼,就推開咖啡廳的木門走了。
伊迪絲鬆了一口氣,轉身對布蘭卡說:“謝謝你把他趕走,但是我要說一句,小天狼星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你都聽見了?你知道他在這呀,那你還下來乾嘛呢?”布蘭卡擰著眉毛,瞪起那雙藍幽幽的眼睛。
伊迪絲聳了聳肩,“我怕你一個人在這他為難你,我總感覺他看起來不和他表麵一樣好。”
“你直覺真準,要我說他就是個混蛋,他們那些人都是這樣的,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Tener mucha cara.(西語俚語,字麵意思是“有很多臉",但它的意思是"厚顏無恥"。)”伊迪絲接道。
“你說得對!”布蘭卡笑起來,隨後她對伊迪絲說:“那你能告訴我你家的地址嗎?這樣我就可以給你寄生日禮物了,我們以後還可以通信。”
“當然可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