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這些,隻是想說,我成為今天的我,或許是在1958年某個悶熱夏日裡的塞維利亞。
我的家庭,或者說我的整個家族,從來都是怪僻而扭曲的,但這在1958年之後就貌似發生了改變,我不會說可能是我導致了這樣的改變,但我,就算我此前一直習於一成不變、安分守己,也從未後悔過這個改變。
夏瑞恩家族在曆史上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不曾具有魔法——這個被某些人稱作是高貴的天賜之禮,我所能追溯到的夏瑞恩家最早的巫師是17世紀末期出生的威弗烈德,屬霍格沃茨的赫奇帕奇學院,我不清楚他的履曆是否有被誇大過,但據我的祖母所說威弗烈德曾參與通過禁止養龍的法案。
自此之後,夏瑞恩家族一直都默默無聞,至少沒有過什麼突出的成就能讓人記住,大概在一百五十多年之後,歐芙洛緒涅·夏瑞恩降生了——也就是我說的祖母,我對她的記憶並不深刻,但她與她的父母、兄弟都不同的是,她的執著和野心,那似乎到了一種近乎狂熱的程度,她在30歲的時候就加入了威森加摩,在那一年前她才生下自己的第一個兒子阿爾伯特·夏瑞恩二世,兩年前阿爾伯特·弗利入贅夏瑞恩家族並被弗利家族除名。
歐芙洛緒涅的特殊人格魅力在夏瑞恩家族得到了傳承,她的三個孩子——阿爾伯特二世、索比和西萊絲特都曾成為斯萊特林的優秀學生,在此我並不是想說一些學院偏見,但事實就是如此,畢竟我也是從該學院畢業的。
隻可惜此上三位的結局都並不太好,阿爾伯特二世在三十三歲時死於龍痘瘡,西萊絲特曾在國際魔法合作司工作,1967年退休了,她仍活著,隻是得了某種精神疾病,目前隱居,可惜的是,我還從未去探望過她。
現在要說的是我的父親,索比·夏瑞恩,一個似乎總是很古板憂鬱卻又很極端的男人,歐芙洛緒涅似乎受夠了丈夫和長子如出一轍的軟弱性格,因而格外看重次子,但這也不能夠解釋為什麼一個談不上純血統名門望族的家族能夠養育出一個狹義純血來,或許是人們常年累月的追捧崇愛使他有了虛榮和高傲,又或許是他單純被蓋勒特·格林德沃那些極具誘惑力的演說吸引了去,到這裡,我想也能看出來他的下場絕不算好。
不知道為什麼,我從小就很迷戀文學藝術這類東西,想著能在巫師界的新聞學專業能有一番建樹,這是我曾經的野心,或許已被實現了,但我父親是極看不起這些的,他認為這不能算是野心,並將他母親的那一套“長子無用論”一以貫之,我不知道是否應該感謝他給我這種放棄式的自由,當然那時我是感謝的,但現在,我把不準態度。
我的雙胞胎姊妹伊迪絲·夏瑞恩一世很崇敬並且很愛我們的父親,從很小的時候就有人問她更喜歡爸爸還是更喜歡媽媽這個問題時,她是那樣不假思索的選擇了父親,而我總要猶豫一會兒,到最後也分不出勝負,因為這本就不該被拿來比較,或許我還更愛我的母親一些,這些隻會被我的父親稱作是優柔寡斷。但無論如何去,我母親萊蒂西亞的去世對這個家裡所有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災難,並且從那不可磨滅的悲痛記憶以後,這個家庭的純血傾向似乎就更明顯了,我當時並沒有做出任何反對,因為我其實不在乎,這目前都沒有影響到我的生活,但這之後很快就證明我的無動於衷是錯誤的,1936年,索比投戎巫粹黨,這之後我們都不常看見他,此時我和伊迪絲僅有13歲,但這不妨礙一個刻薄少女對新的秩序、領導權威的幻想,她開始沉浸於黑魔法,而我將終身悔於沒有及時阻止她,那時我隻把那種癡迷視作為與我對《堂吉訶德》的喜愛同樣的東西,1939年,16歲的伊迪絲輟學追隨了她一向崇拜的父親,在此之後我們就再也沒麵對麵地說過話,畢業後,我幾乎是日夜盲目且被動地奔波於斷壁殘垣之間,報道那些我父親和我妹妹參與組織的“革命事件”,並得到了一些預言家日報的上級領導者們的賞識。
然而,“悲劇的格式尤其是:‘人人都情有可原,誰也不正確。’”*,直到1945年,隨著那位黑巫師的落幕,那些沾染鮮血的“夢想”才是終於結束了,伊迪絲·夏瑞恩一世失蹤,索比·夏瑞恩被關押進阿茲卡班,兩年後逝世,那曾一度摧毀了我,雖然家裡快樂溫馨的記憶不多,但這個家的徹底坍塌卻讓我幾近一無所有了,從他們留下的信件或其他文字中我能看出他們自己不曾意識到的壓抑和懺悔,就在我想結束這一切的時候,我那時的上司沙克爾先生和我學生時代的朋友萊爾·盧平給予了我很大支持,沙克爾先生開始和其他當時那個預言家時代的大人物籌劃讓我接手的事,萊爾推薦我去歐洲的其他地方轉一轉,但這個意見一直沒被我采用,因為每當我看見那些帶有魔法痕跡的遺址時隻會想到我毀於瘋狂的至親。
很快就來到我所說的那個改變一切單調的時間點——1958年,我確實快走出那些陰影了,或許我從未走出過,但在那時,對一個還算作有精力的人來說,陰影確實是淡化了,所以我選擇了去西班牙的塞維利亞,我那時還不知道在這個炎熱的、遍地長滿了橘子樹的城市,我灰色的前半生將結束。
其實一開始我並不知道嘉佰莉拉會成為我的妻子,她當時對我來說隻是個英語也說不利索的漂亮金發女孩而已,沒有魔法。但其實嘉佰莉拉很聰明,她隻做她享受的事,這一點,我們的女兒——伊迪絲·夏瑞恩二世和她很像,28歲的嘉佰莉拉還在塞維利亞大學的心理學係修讀博士,對於快30歲了卻還沒離開大學校園這件事她一點也不擔心,在書店裡兼職作售貨員,我隻看到她是那樣的快樂果敢,閃耀著令人欣慰的希望,預示著美好的未來。在兩個月以後,沒有任何征兆的,她給她的父母留了一張字條,和我一起回到英國,對我說這不像是她會做出的決定,我說我也是,然後告訴了她我有魔法這件事,她在火車上被嚇暈了。
1959年,我接手了預言家日報,和嘉佰莉拉搬到了諾森伯蘭郡,人們並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也不知道關於我的過去,所有一切都是我刻意隱瞞的,這就是我說我從未逃離過過去的陰影,它們讓我戒備森嚴起來,不容許一切再被毀掉,有人跌倒了再站起來,但我隻是在跌倒的過程中儘可能抓住一切我能抓住的。1960年的夏天,伊迪絲·夏瑞恩二世的降生成為了我完全意義上的光明的起點,當然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後麵有個“Junior”,這也是我所刻意抹去的,我不知道一個家族的曆史能對她們造成的影響會有多大,但我不希望我的女兒成為一個偏執狂,原先我選擇不作為,直到舊世界的毀滅才開始痛心疾首,既然新世界開啟了,我便再也不能失去它。
伊迪絲——我們的女兒,她是新世界的寵兒,她擁有一切,她是閃耀的火花和導火索,頭發是金棕色的,不再是夏瑞恩祖傳的黑色,還可以有多種形容:像亞麻色、蜜色之類的,眼睛也不是墨綠色了,而是湖泊一樣的藍色,這都標誌著她帶著我,帶著我們擺脫了那個腐朽、深沉的家族時代。她和所有我認識的夏瑞恩們都不一樣,如果說他們——或者我們被束縛於論文、勳章和味道濃鬱的墨漬裡,那麼我們的伊迪絲就把她自己放在了戲劇、小說、電影、搖滾樂爵士樂、時裝的彩色世界裡,就連唯一一點夏瑞恩的影子——象牙白的皮膚,也被她年複一年暴露在豔陽下的足球、棒球、排球還有魁地奇活動磨成了新穎的小麥色。在剛滿一歲的時候,她就開始牙牙學語,到兩歲半,便是口齒不清地嘰嘰喳喳個不停,還帶了點嘉佰莉拉的西班牙口音,我們都沒法關上她的話匣子,這讓她的好朋友——盧平家與她同齡的兒子遭受了多年的聒噪汙染。當然,期間我或許自動忽略了一些基因學的問題,從未沾染過她的那些陳舊的氣息竟也會在她身上有所體現,像伊迪絲一世的自戀、索比的內耗思考,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有些過於敏感,但無論如何,我都努力把過去的陰影堵住,它們就無法蔓延。
霍格沃茨是一個美好的地方,我一直以為我和嘉佰莉拉的寶貝會去格蘭芬多,畢竟她看上去是總是那樣的赤忱,騎著她的玩具掃帚飛來飛去,魔力暴動的時候哈哈大笑,露出未長全的乳牙,我們英勇無畏的小騎士。但我沒有料想到的是,分院那天晚上她給我們寫了封長信說自己分到了拉文克勞,我當時有些害怕,沒有告訴任何人,我想她心裡一定還有很多我們沒有觸及到的角落,那裡沒有她平時所表達出來的格蘭芬多式的明豔,更可能是一種夏瑞恩式的自省、冷靜與執著,但隨著她年歲漸長,我便開始責備並摒棄自己的懦弱多疑,她既然是火花和導火索,那就得是藍色的火焰——最純潔的火焰,藍色,本身就是空虛與火焰交彙而成的癡狂的意外*。
或許夏瑞恩的怪僻曆史就到此為止了,也可能沒有,但伊迪絲會明白我們都愛她,她會向前走,在我們為她所守護、也是因她而誕生的新世界裡,她的故事由她講述,我,還有嘉佰莉拉,我們都會看著她走下去,看著她的背影,那表達的遠不止是一個背影,而是她的背影前方正在發生的事。
不知道這篇隨筆會不會有朝一日被找到並被刊登出來,但到那時,我或許不再希望人們能把我看做是一個頗有貢獻的新聞人,我希望他們能看見的是我身為一個夏瑞恩的最後一點執著。
伊森·夏瑞恩
Ethan Sherian
寫於197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