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科309裡邊掛了不少錦旗,一眼望過去,牆上紅通通一片,中央空調的冷風吹下來,穗子很有規律地輕輕擺動。
這種規律的節奏令她有些著迷。
向真真撐著腦袋,看了一會兒,低頭開始調整56床的出院醫囑。
56床是她一周前收治的一個3歲患兒,自述腫痛兩周,左臉明顯增大,觸硬且痛,在小診所按照流行性腮腺炎處理,又在一周前複腫,來到霧醫就診。
對比過常規的輔助檢查和腮腺彩超,左腮腺回聲欠均質,向真真考慮他是左耳皮下蜂窩組織炎、急性化膿性腮腺炎、淋巴結增大、化膿性淋巴結炎,且有輕度貧血。
她在電腦裡把病曆拉出來重新看了一遍,旁邊的實習生拉過凳子,老老實實地坐在一邊看她操作,時不時提問。
“入院後頭孢唑林鈉8天,又開了甲硝唑抗感染。”許蘭澤問道,“還有硫酸鎂濕敷,可是患兒的硬結還是消得很慢啊。”
向真真按著鼠標從在入院情況那一欄劃過,“是很慢,這些藥不能再給了,患兒身體其他條件都良好,等膿腫慢慢吸收吧,也不必再住院了,隨訪再觀察。”
“今天就出院嗎?”
“嗯。”向真真點頭,開始打印出院證,“今天出院,回家吃利奈唑,走吧。”
許蘭澤答應一聲,拿起資料,跟著她走出了309。
許蘭澤是上個月來實習的,早聽說這個向醫生很不好相處,分到309的還祈禱過千萬彆讓她分到向醫生手下。
可她從小就運氣不佳,幾個實習生,就她一個跟到向醫生了。
她偷偷看了下向醫生的履曆,霎時被那些金光閃閃的名頭閃瞎了眼睛,名校畢業,又有海學經驗,發表過SCI,才28歲就過了八級職稱,下一步就要升副主任醫師了。
長得像明星似的,聽說來頭也很大,是時越集團的大小姐。
這不妥妥人生贏家?
相處下來,覺得她也沒彆人說得那麼不好,甚至是i人福星,她不用你做任何多餘的人情,也不會過問你的個人問題,你不用給她買咖啡,也不會被分配去打掃,該教的東西一個不藏,該喊上的時候從不落空,從來不拿捏姿態。
許蘭澤實習一個月,學到的比旁邊兩個多得多了,她簡直愛死向醫生,隻可惜向醫生長相很冷,明明沒表情,看起來也攻擊性很強,讓她不太敢表現得太過熱情。
而且向醫生情商太低了,很多時候直來直去,能把病人家屬嚇哭,這就體現出許蘭澤的必要性了。
路過護士站的時候,許蘭澤喊上了責任護士,一起跟著向醫生往56床去了。
患兒麵色很好,神誌清晰,向真真再次觀察過一遍他的患處和四肢,拿出出院證遞了過去。
家屬憂心忡忡地問道,“醫生,這個腫囊還沒有消完,怎麼就要出院了啊,不能再輸幾天液了嗎?”
向真真點頭,“不必輸液了,孩子現在這個情況不太樂觀。”
家屬心裡咯噔一聲,表情都要扭曲了。
許蘭澤解釋道,“這麼個意思,療程結束了,所以不用再輸這個水,咱們是比一般的腮腺炎拖得久了點,正常情況下5天應該就痊愈了,咱們孩子經過這個療程呢,已經在恢複,恢複得確實比較慢,但總體腫囊在被吸收。”
她看了一眼向真真,問道,“是吧?”
向真真點頭,“是這個意思。”
家屬放下心來,笑了笑。
向真真繼續說道,“膿腫下移其實是有點危險的,輸了八天水才這個進度,再住院也沒意義,我建議是打完今天的點滴,然後開一個特藥,利奈唑胺片,明天出院回家吃。”
她拿出一張紙遞過去,家屬一看,《特效藥知情書》,兩眼一黑,“這是什麼!”
向真真:“這個藥你要簽知情書才能給你開,具體為什麼原因,上麵寫了。”
許蘭澤:“其實是兒科常用藥物,但是用量不能多,療程不能超過7天,家屬帶回去吃要自己注意量,所以要簽這個知情書的,不良反應很少,當然任何藥物都不可能完全沒有副作用哈,您也需要密切觀察。”
家屬點頭,又看向向真真。
“出院後隨訪2-4周,如果有嘔吐、食欲下降、包塊反複增大或者發熱,就及時到感染科來就診。”
家屬持續點頭。
“如果腫塊持續存在,就也掛一個腫瘤外科的號,必要時手術治療吧。”
“腫瘤!”家屬一下湧出淚來,“怎麼一個腫塊就變成腫瘤了…”
許蘭澤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家屬,忙解釋道,“不是不是,這這這是一種特殊情況,萬分之一萬分之一,不過我們要考慮所有可能嘛,做個小手術也要簽風險通知書的,家屬先彆激動,平時加強護理,暫時不去人多的地方,避免交叉感染,應該就沒什麼大問題。”
家屬牽住許蘭澤的手,迭聲道謝。
向真真拿著板夾,靜靜地看著她們,開口道,“確實是萬分之一,不過現在說不是還為時過早,等一周後看軟化吸收的情況再判斷會比較客觀。”
家屬:“……”
許蘭澤:“……”
最後家屬強烈要求現在就要去腫瘤外科看,向真真隻好給她開了一個單子,讓她得以加號去腫瘤外科看一下。
“其實…”許蘭澤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但她看著家屬匆匆忙忙的身影,還是開了口,“向醫生,其實這種情況真的很少吧,沒必要讓家屬過於焦慮了。”
向真真看她,說道,“你也說了,萬分之一,所以她沒有必要焦慮,沒影的事也值得哭嗎?”
許蘭澤一頭霧水,“那是她的孩子,當然會這樣擔心了。”
向真真點頭,自顧自地往309走,“這樣,那我知道了。”
“不是!”向醫生的知道了和旁人的知道了好像有信息差啊,許蘭澤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忙跟了上去,“您知道什麼啦?”
好在向醫生這回好像真的知道了,她回去開始給腫瘤外科的方主任打電話,要求他親自接診。
“方主任。”向醫生的聲音波瀾不驚,“在診室嗎?”
方堯與抬手看了看腕表,說道,“還在,不過我正準備去附二院開會呢,怎麼啦。”
向真真說,“我有個病人,正要去腫瘤外科看一下耳下腫塊,你給她看看。”
方堯與很意外,“是…你認識的人嗎?”
“不是。”她頓了頓,補充了一下,“她好像被我說得焦慮了,你幫我。”
方堯笑了聲,答應了下來。
他在分診台等了一會兒,家屬便抱著患兒到了。
他接過向真真寫的出院記錄,一板一眼的,很有她的風格。
方堯與查看了病處,又仔細看過彩超單和向真真的醫囑,他屈著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對家屬說,“情況不算嚴重,手術的話,我這邊是不建議的,孩子太小,臉上留下疤痕不好,先保守治療,個麼,家屬也要配合每天為孩子冷敷,一周以後,再複查。特效藥的副作用,你都知曉了哇?”
家屬點頭,說看過知情書了。方堯與又強調了一遍,“量一定不能吃多了,最多吃七天啊,那麼,下周二,還是我這裡複診。”
“醫生,如果吃過藥之後還是沒能軟化吸收,該怎麼辦呢?會不會錯過手術的最佳時機呢?”
方堯與沉吟片刻,緩緩說道,“確實有患兒在消腫後又複發最終做了手術的,你孩子的情況不算好也不算太壞,從三次彩超對比看來,膿腫還是在吸收的,隻是比較緩慢。”
“家屬不放心,我們很理解,隻是呢,腮腺這個地方比較敏感,太靠近頸部和呼吸道。口涎後遺症的概率有些高,就你孩子這個情況來看,我是建議不必冒險,保守治療。”
他一邊說一邊敲擊鍵盤,剛停下話語就將醫囑打印出來遞了過去,“按照感染科那邊的安排做,再加上冷敷,爭取早日吸收吧,不必過於焦慮,孩子情況尚好。”
方堯與:【好啦,彆擔心,已經搞定了。】
他起身拉起了簾子準備換衣服,手機“嗡——”一聲強提醒,他又停下手,先去看信息。
魚丸:【下次請你吃飯。】
方堯與反反複複看了三遍,確定自己沒看錯送信人,向真真竟然有一天知道表達感謝了,這簡直是…驚天動地。
這種語氣學得有點笨,隻是他們兩個之間就不必客套到這個程度了吧。“下次請你吃飯”,方堯與低低笑了一聲,撥了個電話過去。
雖然並沒有吃到飯,但那天晚上他確確實實好好吃了一頓,酣暢淋漓,意猶未儘,他得到了心情四顆星的評價。
方堯與一開始覺得這筆買賣做得還不錯。
向真真環在他腰上,均勻地呼吸著,幽幽的香氣撲過來,她軟得像一灘春水。
方堯與指腹慢慢撫過她線條優美的側臉,愛憐地低頭吻她。
他用唇描摹著她乾淨剔透的耳朵,向真真覺得癢,微微皺眉晃了晃腦袋,無意識地低喃,“哥…彆鬨了。”
方堯與倏爾停下了動作,定定地看著她身上這件他沒有見過的蕾絲套裝,半晌,他拉過被子將兩人蓋住,沉默著把它解開擲進了一旁的智能垃圾桶。
黑暗中,向下蓋著的手機亮了一下,但誰也沒有看見。
【你有1條新的微信消息。】
【你有2條新的微信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