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夏莛更擅長的是文科。

但她最終卻選了理科。

而促使她選理科的原因，不是梧城一中更重視理科，也不是盛闖。

她甚至不知道盛闖會選理科，更沒想到她和盛闖都選了物地，還都在物地3班。

她隻是一時頭腦發熱，想看看父母看到她選了理科後會怎麼說。

學校在元旦假期之前將文理分科意向表發給了學生們，班主任讓大家把表格帶回家，趁假期和父母好好商量，決定好後再填表格。

“這個表格在填之前一定要慎重，”班主任在放學前的班會上再三叮囑：“幾乎每年都有家長和孩子因為選文理科的事兒折騰到學校來，大家都回家和父母認真商量，考慮好後再下筆聽到了嗎？”

底下傳來稀稀拉拉的“知道了”。

“好了，下課，趕緊走吧，”班主任很無奈，“元旦快樂。”

這回回應班主任的聲音響亮又充滿活力：“老班元旦快樂！”

夏莛坐在座位上收拾書包，確定帶齊了假期作業，然後才拉好書包拉鏈，起身離開教室。

今天下了雪，除了主路上的雪化掉了，其他地方入目皆是一片素白。

校園裡都是往校門口的人群，夏莛順著人流的方向走出學校，然後不緊不慢地來到公交站牌前。

就在她望著馬路對麵被大雪綴白的梧桐樹思索回家就跟父母說她要選文科的時候，夏莛的目光忽而微頓住。

她看到了從學校裡走出來的盛闖。

很奇怪，她的眼睛裡仿佛按了可以自動鎖定盛闖的裝置。

明明她的視野中有無數個人，校門口人潮湧動，她卻能精準地捕捉到他的身影。

盛闖穿著冬季的校服外套，還是留著短短的寸頭，黑色的書包掛在他的左肩。

他雙手抄在外套兜裡，麵無表情地迎著濕冷的寒風往前走。

下一秒，盛闖突然笑了起來。

這還是夏莛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明朗乾淨的笑容。

她不解又好奇地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然後就看到了一個穿著貴族學校製服的女孩子正站在一輛黑色的奧迪車旁對他奮力揮手。

夏莛親眼看到，盛闖立刻就跑到了女孩兒麵前。

女孩從手裡拎的紙袋中拿出一頂很潮的毛線帽，隨即，盛闖很配合地低下頭，同時從女孩手中接過紙袋勾在手中，任由女孩為他戴好毛線帽。

之後女孩還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

兩個人之間的互動那麼自然又那樣親昵。

不知為何，夏莛突然覺得心口不太舒服。

有一種很陌生的情緒正在身體裡從四麵八方衝向她的心臟。

再然後，她看到盛闖跟著女孩上了車。

奧迪車啟動，緩緩駛離。

坐在車後座的盛闖偏頭望著馬路對麵的公交站牌處。

在夏莛看不到他的地方，盛闖才敢肆意地將目光落到她身上。

“還看呢？”唐橘影笑他，“這麼舍不得？”

盛闖微沉了口氣。

“姐，”他很認真地低聲說：“我好喜歡她。”

唐橘影“嗯”了聲，“看出來了。”

“隻能偷偷觀望，但一步都不能靠近，甚至都無法光明正大地看她一眼，一定很不好受。”唐橘影輕輕拍了下盛闖的肩膀，歎氣道：“阿闖，要不我偷偷幫你約她……”

“不要。”盛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唐橘影的提議，“絕對不行。”

他看向唐橘影，眼神分外堅定，“彆接近她。”

“那個傻逼什麼都做得出來，我不會讓夏莛因為我有受到傷害的可能，一點也不行，在這件事上我輸不起。”

“好，”唐橘影應下：“我知道了，放心吧，我不接近她。”

過了會兒，唐橘影主動跟盛闖提起：“就快到母親的忌日了，今年你還是不去嗎？”

“不去。”盛闖不假思索地給了答案。

“阿闖，”唐橘影輕聲問：“你是不是還在怪母親？”

盛闖偏頭望向車窗外，沉默不言。

雪又下起來了。

有那麼一瞬，他特彆特彆想立刻下車跑回夏莛麵前，跟她說：“下雪了。”

或許這隻是句廢話。

可他就是想和她講句話，僅此而已。

須臾，他才冷淡地回唐橘影：“沒。”

唐橘影的笑容剛顯露出來，盛闖又說：“我隻是覺得，我就不該出生。”

“盛梁橋說的是對的，他和母親之間是個錯誤，母親懷孕是意外，是他闖了禍，才有了我，所以我就不該存在。”

唐橘影蹙眉抿唇，“照你這樣說，我也不該存在。”

“畢竟，我們是一起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她淺笑著輕喃。

“你不一樣，”盛闖急忙反駁了唐橘影，他試圖解釋：“我的意思是，要是當時媽的肚子裡隻懷了你一個就好了。”

如果當時隻懷了姐姐一個，或許母親也能活下來。

“那我多孤單。”唐橘影笑著調侃了句，而後又正色說：“阿闖，彆怪母親，也不要厭棄你自己。”

“反正對我來說，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弟弟。”

“我可是很需要你的，”她說到這裡，歪了點頭，話語溫柔地呢喃：“姐姐會一直都很愛你。”

“所以阿闖，要好好地生活、愛自己。”

“這樣你才能有機會光明正大地去愛你喜歡的那個她。”

“就算為了她，也對生活抱有一點期待吧，好不好？”

盛闖起初沒搭話。

唐橘影推了推他的胳膊，又問了一遍：“好不好嘛？”

盛闖語氣擰巴地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不太清晰的：“好。”

.

夏莛坐上公交車後，有好一會兒都在回想她剛剛看到的場景。

發呆到最後，她的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個女孩子好漂亮。

在夏莛看來，那個女生有一張清冷的初戀臉，任誰見了她都會對她印象深刻。

她身上的美是很明豔卻不過分張揚的。

而且是那種一看就被父母養的很好的女孩子。

可她……溫吞內向，呆板嘴拙，一點也不落落大方。

夏莛心裡忽而湧上一股很強烈的酸澀。

也是這個刹那，她像是一瞬間意識到了什麼，微微咬住唇怔愣了片刻。

她……喜歡盛闖。

所以才會在看到他和其他女孩子親昵相處時沒來由地覺得難過。

原來那種陌生的酸澀，叫做暗戀。

公交車行駛到半路時，車窗外又開始飄起雪花。

夏莛望著漫天飛舞的雪，又想起了他剛剛的那個笑容。

拋卻私心客觀來看，夏莛不得不承認，盛闖和那個女孩子是真的很登對。

希望他幸福。

希望他多笑笑。

他笑起來的時候，真的很帥很帥。

夏莛腦中閃過她今天看到的出現在他臉上的那個笑容，不由得也彎了嘴角。

儘管那個笑並不是屬於她的。

但那又怎麼了，他開心就好了啊。

在家旁邊的公交站牌下車後，夏莛踩著一地的雪走進小區。

進單元樓的時候她還在想，今晚吃飯的時候就跟父母商量一下她要選文科的事情，然而，等她從電梯裡一出來，就聽到了從家中傳來的爭吵。

父母又在吵架。

這次是因為父親將衣服混在一起洗，把淺色的染上了其他顏色，最終導致爭吵爆發。

“我不乾家務你說我眼裡沒活，就等著你伺候，我幫你乾家務你又不滿意，你到底想讓我怎麼樣！”夏斐柯很委屈地拍了拍桌子。

“什麼叫幫我乾家務？家務是我一個人的嗎？我沒工作嗎？我天天上班回來還要伺候你，我又不是你老媽子！”譚英雲越說越來氣，“再說了，你這麼大一個人，不知道掉色的衣服要跟其他衣服分開來洗嗎？小學生都明白的事你不懂？你就是沒想好好做，故意敷衍了事，反正這家務你是乾了，乾得好不好就不關你的事了是吧？”

被妻子說中心思的夏斐柯隻能用拔高音量給自己底氣：“譚英雲，你彆得理不饒人我跟你說！我這上了一天班也很煩的！不想跟你扯這些雞毛蒜皮的破事！”

“怎麼？被我戳到肺管子了？”譚英雲不依不饒，“你以為我很想跟你扯這些破事？你好好乾點家務活我能跟你置氣？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你做過多少家務活，又做好過幾回？一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吧？”

“你還有完沒完了！”

……

夏莛身體僵硬地出在門口，等了很久很久，門內的爭吵聲才停止，隨即席卷而來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並伴隨著乒乒乓乓重重放東西的聲音。

夏莛這才挪動了下已經發麻的雙腿，開門踏進家。

她剛一進來，坐在客廳沙發裡的夏斐柯就衝她揚聲道：“莛莛！我跟你媽過不下去了，我倆離婚你跟誰！”

還在換拖鞋的夏莛被父親當頭一棒問住，她不知所措地垂下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譚英雲聽聞，從廚房出來，對夏斐柯翻著白眼沒好氣道：“你有病吧？無緣無故跟女兒提這個乾嘛？”

她走過來，將走進客廳的夏莛往臥室推，語氣安撫地說：“莛莛，你先進房間寫會兒作業，飯好了我叫你。”

夏莛點點頭，“嗯”了聲就回了臥室。

等她關上房門，譚英雲又怒氣衝衝地罵了夏斐柯好幾句，夏斐柯自然不會受這個氣，跟譚英雲再一次吵了個臉紅脖子粗。

夏莛躲在臥室，根本沒有動筆寫作業。

因為父母的爭吵，她思緒煩亂，一道題都寫不下去。

選文理科的表格就在手邊，夏莛幾度想自己填上，又想起班主任的囑咐，最終還是沒有擅自作主。

吃晚飯的時候，餐桌上氣氛僵硬，隻有沉默在肆無忌憚地蔓延。

夏莛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難熬。

但因為有事要同父母說，她還是硬著頭皮開了口，聲音很輕地告訴他們：“爸媽，我要選文理科了，班主任讓我們跟家長商量好再做決定，我想選……”

她的話還沒說完，夏斐柯就說：“你的人生你做主，你想選文還是選理都隨你的便。”

譚英雲也說：“莛莛，這事兒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不過我記得你文科更好些，曆史和政治都很好，雖然一中更重理，但你要選文科的話媽媽也支持你，學文學理都一樣的，隻要好好念出來，總會有出路。”

夏莛抿了抿唇，應聲：“嗯，那我選文吧，我想選史政。”

梧城文理分科的標準是，文科必選曆史，然後再從政治和地理兩門中二選一。

相應的，理科必選物理，再從化學、生物、地理中三選一。

雖然父母都說了讓她自己決定，她也告訴了父母她要選文，但那張表格夏莛還是拖到了假期最後一天才填寫。

她把其他所有該填的信息都填好，唯獨勾選文科還是理科的那欄還有具體想選什麼科目的地方還空著。

就在夏莛要在“文科”上打對勾的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抽什麼風，捏著筆的手突然挪動了下位置，快速地在“理科”上打了對勾。

隨即又在“物理”和“地理”旁邊接連勾了兩下。

然後，夏莛拿著表格來到客廳，找父母簽字。

“爸媽，”她懷揣著期待問他們：“選科的表格需要家長簽字，你倆誰簽啊？”

雖然這樣問著，夏莛的腳步卻正在往坐在餐桌旁的譚英雲走去，隻是她還沒走到母親麵前，正在算錢的譚英雲就頭也不抬地說：“往常學校要家長簽字都是你爸簽的，這次也讓他簽吧。”

夏莛硬生生地停下腳步，然後轉身去找了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的夏斐柯。

夏斐柯從夏莛的手中接過表格和碳素筆，看都沒看一眼表格上的其他地方，就直接在最下方的家長簽字處寫下了他的名字。

甚至在簽名字的時候，夏斐柯還抬起頭盯著電視機看。

沒有人關心她選文還是選理。

夏莛的期待徹底落了空。

她頭腦發熱之下衝動地選了理科，選了物地，其實是想以此試探父母在不在意她。

哪怕看一眼她填的表格。

他們不同意的話，還能去學校再找老師重新拿新的表格改一下的。

但是，沒有人在意。

既然如此，那她讀文科還是理科好像也沒什麼區彆。

反正不會有人在乎。

夏莛有點破罐子破摔地將這張選理的表格交了上去。

其實班上選理科的才是大多數，因為梧城一中重理，不包括國際班在內，整個年級14個班，最終隻有四個文科班，剩下的10個班都是理科班。

隻是夏莛沒想到，她選理科的這個決定，讓她在接下來的兩年半高中生涯中，都和盛闖是同班同學。

高一下半年一開學就分了文理班，從此1-4班是文科班，5-14班是理科班。

夏莛在高一13班，也是物地3班，教室的位置在教學樓西樓第三層最西側。

13班旁邊是14班，這層剩下的四間教室，都是高一國際班。

開學沒多久，班長郭巍然就讓全班同學都填了自己的Q-Q號，說要建一個班級群，方便以後他和各科課代表在群裡通知大家消息。

於是，夏莛和盛闖進了同一個群。

夏莛開始習慣通過群聊點開盛闖的頭像，查看他的主頁信息，卻沒有勇氣給他發一條加好友的請求。

他的Q-Q頭像是一張課桌，應該是他自己的。

他的Q-Q昵稱叫“snowed”。

再下麵，他的個性簽名寫的是：“這是不是我們最近的距離。”

直到這年暑假，夏莛在家做完一套數學卷子，中途休息時拿起手機，在打開班級群後出於習慣從群成員理找到盛闖的名字。

而後，她點了下他的頭像，手機屏幕上的頁麵便跳轉到了他的主頁。

夏莛和往常一樣，隻是單純地瞧瞧他的主頁。

其實每回都沒什麼不同，他就沒改過個人信息。

但她還是會常點開看看。

須臾，母親的一通電話突然打進來，夏莛猝不及防，沒拿穩手機，差點讓手機從手中滑落。

也是這時，她的手指在慌亂間碰了兩次屏幕下方。

而她根本沒注意到。

夏莛接了母親的電話。

譚英雲在電話那端告訴夏莛，她今晚加班要晚點回去，夏斐柯也有應酬不回家吃飯，讓夏莛晚上自己搞點東西吃。

夏莛乖乖應下：“好的媽。”

等掛了電話後，夏莛才發現她誤觸了手機屏幕，不小心給盛闖發了加好友的申請過去。

就在夏莛緊張到不知道要怎麼麵對他的拒加好友通知時，一條新消息突然從最近列表中彈了出來。

夏莛不可置信地盯著出現在她最近列表中的新好友“snowed”。

呆了幾秒鐘後，她才用止不住微微發顫的手指點開和他的聊天框。

Q-Q係統的小字顯示：

16:25

你們已成功添加為好友，現在可以聊天了！

2015年7月31號，下午16點25分。

她和他，成了Q-Q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