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做什麼都可以?”聽著金蘊順著自己的話問出來,帶著強大的誘惑力,花妍幾乎馬上就要點頭說是,但東殿中突然傳出一聲磬響,即將出口的話,便如同一個泡沫碎在齒間。
她不安地看一眼東殿的方向,摳著手指:“不……不行……不能違法亂紀,不能讓我去乾那些不好的事情……”
金蘊將花妍的每一個動作細節都收入眼中,聽到答案,微微一笑:“有底線是應該的。藝人是公眾人物,若是真做了什麼違法亂紀的事,不用我說什麼,公眾的唾沫星子都能淹了你。”
“啊?藝人?”花妍再一次愣住。
這一天,有太多的事情超出了她的認知。
扶她站直,金蘊朝東殿走去:“誰碰了靈官爺跟前的磬?”
慈航廟主殿供的是慈航真人,東殿供的是守南天門的靈官爺。
張和陪笑著:“我來看看這裡有沒有漏的,就……不小心,不小心。”
金蘊笑著打量他麵上的心虛。
她昨日才打掃了東殿,仔細擺了磬的位置,收了神像前的蒲團。要動到磬,應該是要去取蒲團拜殿,然後碰到桌角。
果然,目光一轉,她就看到了被抽動的蒲團。
“這靈官爺,以前叫王惡。”她漫不經心般說起了靈官爺的故事,張和眼睛一亮,接話道,“巧了,我外號張惡,和他親。”
被金蘊瞥一眼,張和連忙收了得瑟勁兒:“我聽說‘上山不上山,先拜王靈官’。沒想到神仙也能叫這個名字。”
金蘊:“後來,他改名了,改成王善。”
張和噎住。
花妍噗嗤一聲笑,問:“為什麼改名啊?”
“因為他拜了薩祖為師,改名為善,由隻行惡事變為隻行善事。”金蘊提起蒲團,擺到神像跟前,“想拜就拜吧。羅師傅曾說:‘以前的人,無事不上門,現在的人,無事,不上門。’”
張和嘿嘿一笑:“我看他比個中指,和咱們脾性相投。就想著,求他,肯定沒錯。”
花妍笑彎了腰:“什麼比中指?這個我查過,是靈官訣,專門打你這種壞人的。”
“靈官爺,是第一護法神,額上三目火眼金睛,能辨識真偽,察看善惡。”掐著子午訣,金蘊朝神像拜了三拜,“是善,他護,是惡,他左手訣,右手鞭,打得也利索。”
張和往後縮了縮:“我叫張和,應該算是個好人吧?”
“你都要拆他的廟了,也算好人?”花妍不客氣地懟他。
“這不是沒拆嗎?”張和念叨著,到底不敢再拜,逃也似地出了殿。
花妍樂不可支:“玄靈,你瞧他那心虛的樣兒,看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個好人啊。”
“好人?”金蘊麵不改色地把會蒲團放回架子下,“我也覺得自己不是個好人。”
“啊?什麼?”花妍沒聽清,問她。
她沒有要答的意思,起身把雙手攏進袖中,慢慢踱出去了。
張和讓他帶來的兩個人先一步出去,自己等在院中,咧嘴笑著看金蘊。
他長相粗獷,不笑的時候有點凶,笑的時候……有點嚇人了。
金蘊的目光在他的笑容上停了片刻:“辛苦了,我把工錢轉給你。隻要你不再打廟的主意,以後可以來拜拜。”
張和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沒了。
金蘊移開視線,暗暗地想:還是笑吧,笑至少和氣點。
“我不要錢。”張和拉長了一張苦臉,“我們工地上出現麻煩了,有個地方,一挖就出血……”
“出血?”金蘊疑惑地重複這兩個字。
“對對對。”張和連連點頭。
神色恢複如常,金蘊道:“那就不挖了。”
“不挖不行的。我和盛禦集團打了包票,一定要完成景區改造項目的。如果停工了,把我賣了都賠不起人家幾個億的損失。”張和急得要哭了,“我們老張家幾代單傳,我還沒討老婆,我伢娘要氣死去。”
“那就換個地方挖。”金蘊不為所動,“小君山這麼大,換個方案不就行了?”
張和搖頭:“咱們都挖了六年了,現在換方案,等於之前都白忙活了。”
金蘊似笑非笑:“這可不像你張惡的作風。出血算什麼,強挖就是。連咱們這,你先前都打算強拆的。”
想起自己剛來慈航廟收購地皮時的情景,張和尷尬地撓頭:“我就說說,嚇唬嚇唬你們,最後也沒拆不是,我還來修廟了……”
金蘊沉默下來,他期期艾艾地看著她。
她偏頭,看向簷下柱子與石座相托的地方,那根柱子與彆處不同,有一塊被砍傷的痕跡。
當時,羅師傅新去,四個師兄去料理他的後事了,而她,跪在慈航真人跟前,遇到了不請自來的張和。
張和開口就要廟,金蘊不同意,他竟然從身上掏出一把工兵鏟樣式的東西,朝著廟柱上砍。
顯然,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第一下,金蘊毫無防備,被他一鏟子砍到柱子上,留下一個碗口大的缺口。
第二下,他還要砍,金蘊抄起一邊挖土的鏟子,就往他頭上揮去……
那天晚上,金蘊以為自己和他都會完的。
後來,趕回來的幾位師兄忙了半宿,把張和治醒。
再後來,金蘊看到張和就跑,而張和見她這個瞧著最好欺負的都那麼彪悍,對這裡有所忌憚,不敢再來硬的。
收購廟的事,就這麼給擱置了。
當時種種,到如今,已經六年過去了。
誰能想到,曾經凶神惡煞的人現在會低聲下氣地求人?
誰又能想到,當時暴力揮鏟的人現在遇事麵不改色,叫人看不出情緒變化?
金蘊抬腿邁進房間。張和試圖跟過去,卻迎麵看著房門被關上。
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他急道:“我老實交待,也不是沒人試過強行挖的,去的都出事了,好在沒出人命,但一連傷了三個,再挖下去,真怕會出人命。”
沒聽到門裡的人回應,張和又說:“我保證,以後都不打廟的主意,隻要你幫我,我張和以後也像靈官爺一樣隻做善事不做惡事。我再也不欺負人了!我由人欺負!”
花妍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張和渾不在意:“金師傅,是不是當初還沒敲痛快?”
他歪著脖子,把光溜溜的頭往前頂:“來,我的頭就在這裡,隻管來揍!”
他話音剛落,金蘊拉開房間。順著力道,他的頭就要撞到金蘊,被金蘊一巴掌拍開:“彆擋道!”
看著提著桃木劍等家夥什的金蘊,張和喜笑顏開:“好咧!”
金蘊一麵往前走,一麵說:“不許再偷拍我。之前拍的照片要刪。”
張和無不答應:“今天起,你就是我姑奶奶!你要我往東,我一定隻往東,你要我去死……”
說到這裡,他卡住,伸出手試圖接金蘊手中的東西。
金蘊避開他,淡淡瞥他一眼:“生死大事,彆亂說。”
“對對對!”也沒有被拒絕的尷尬,張和縮回手附和著,“對對對,隻要不出人命,怎麼都行!”
聽他這麼說,金蘊又多瞧了他一眼,笑了。
初見時可以說是刀兵相向,自那以後,她對他避而不見,他好像也對她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畏懼感,六年過去,再見,他身形比之前回潤了不少,連行事作風也圓潤了。
聽到他說這句“不出人命”,她覺得自己對他的固有印象有失偏頗,或許,他並沒有她記憶裡麵那麼蠻不講理,又或者,他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經曆了一些事情,有了改變。
她這麼想著,張和直接歎了出來:“想不到啊!當初,我第一眼瞧見你一個小妹子待在廟裡,還覺得嚇一嚇就能拿捏了,沒想到你會那麼凶,更沒想到我有一天會求到你頭上。”
有了張和送來的食物,不再需要進更深的山尋食,花妍被留在廟中守著,張和帶來的兩個幫工帶路,金蘊和張和一前一後地踩在半化雪的冰滑地麵上,偶爾打滑,還需要扶住一邊落光了樹葉的樹枝,或者是滿身細葉的鬆柏。
金蘊拉住一根長藤,借著力道小心走過一片混著泥的冰麵,接話道:“要是早幾天,或者再晚幾天,就不是我在了。”
“這可不就是咱們的緣分?”張和隨口應道。
他可不會承認,自己早就來求過了,但人家態度非常強硬,記恨他曾經在那個時候嚇了他們的寶貝師妹呢。
除非她答應,不然,他們師兄弟四個,誰也不會幫他。
而整個小君山,甚至是整個星城,都隻有這一家正兒八經又口碑很好的廟。
金蘊尋思著,歎一聲:“真是緣分。你要是早來一天,我不會開門,晚來一會兒,我們就出門了。”
“那可不?!”張和還在想著之前被楚玄風幾人拒絕的事,張口就接話,“前兩天楚師傅給我電話指了條明路,算好了就今天一早挑著兩個人能吃一禮拜的食物在廟門口等著……”
腳步一頓,金蘊僵立住。
張和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尷尬地看著她。
她看著前方,透過層層枯枝,半腰上懸著的雲層白而縹緲,同她的心情一般。
“然後呢?”金蘊催促,“他還說了什麼?”
話說到這份兒上,張和也沒有再藏著的必要了,索性都說了:“他說要是去晚了,你鐵定不在,得去得早,還告訴了我你會爬牆的位置。所以,我們天還沒亮就在那裡守著了。聽他說了,我才會去看監控,才知道有人拍到了你。”
呼出的氣息形成如雲般的白霧,金蘊長歎:“原來……是他把我給‘賣’了啊!”
張和看不到金蘊不太對勁的表情,附和著:“楚師傅真是料事如神啊……如果不是聽他說,我都不知道,你們幾個裡,你最得羅師傅真傳。”
金蘊:“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