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暖風輕撫枝頭，一隻隻鳥兒立在枝杈間藏於綠葉後隨它輕輕顫動著。
街角巷口逛街聊天的人終於能放下手上的小扇子小電扇，節省一些的老板們停掉了店鋪裡的空調，改換成了風扇。
一到七八月份便安靜無聲的街道，今年早早便醒來了。皆因本市最有名的高中與最“有名”的高中，擁有超高一本率的鳴英與堪堪百分之二十二本率的龍海合並了。
這原本是促進教育資源公平的好事。但不少鳴英家長表示擔憂。其心態也好理解：總有壞學生要耽誤我兒學習。
出於種種考慮，鳴英高中校長高婧娟，也是如今的鳴龍高中校長，安排了一場摸底考，按考試成績給學生們按數字排班，並再劃分成桃李幾幾班和鬆柏幾幾班。校方還私下勸說成績靠後的學生，放棄普通高考。
這些措施，使得家長們再度議論紛紛，因為被勸說放棄高考的大多是龍海的孩子，這讓他們的家長們十分不滿。
鳴英與龍海派係的校方領導本來不太熟。突然一下子領導班子合並，需要磨合，以及彼此熟悉的地方太多了。現在又因為這件事加劇了分歧。
龍海舊校長婁敬之想要保證公平，普度眾生。而鳴英舊校長高婧娟希望因材施教，佛渡有緣人。
各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格外熱鬨。
雖然已經是初秋，但前幾日星州午後仍有些許悶熱，今日早晨的陽光更隱隱還有七八月份的威風。
鳴英與龍海正式合並後的第一次開學儀式並不受校內校外各種爭議的影響，正常舉辦了。
從主席台上望下去，紅色的龍海校服與藍色的鳴英校服涇渭分明，一左一右，紅藍極少混淆。
萬花叢中一點藍是少數，而浪花叢中一抹紅更是稀有。
不過，稀有並不是沒有。
大概是“雞立鶴群”的割裂感引發了學生們的好奇吧？
當藍色校服的學生發現一位穿著紅色龍海校服女孩子站在他們之間時，都忍不住多看兩眼，竊竊私語聲連綿不絕。
而當事人自站定，便低垂了眼眸，沒跟任何人對上視線。
“她從龍海考進來的？”
“你沒聽說？人摸底考第二名！”
“吼喲？”
“叫什麼來著？”
“我記得她和第一名沈耀的名字還挺押韻的，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譚笑！”
“對對對!”
“原來本人長這樣……和我想象的不一樣啊。”
“好高冷的樣子。”
“看這氣質就很鳴英啊，之前怎麼去龍海了？”
“誰知道呢。”
“可能家裡比較窮？或者不是本地戶口？”
“考了第二名不是應該進我們一班嗎？怎麼進你們二班了？”
“去去，一邊兒去。我們二班有年級第一，當然能再斬獲一員猛將了。”
“下次考試你們等著瞧吧。”
“誰怕誰啊？”
“你們能不能彆說話了，一會兒被台上的校長他們注意到了。”
“就是，一開學就想在龍海人麵前丟臉嗎？”
伴隨著耳邊一點兒都不悄悄的悄悄話，操場廣播正將主席台上女孩子的演講清晰傳遞到校園的每個角落。
“藍天將吸引我們展翅飛翔，海洋將召喚我們揚帆起航，平原將等待我們信馬由韁。”
操場上同學一個蘿卜一個坑，整齊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私底下小動作與悄悄話卻是不斷。
龍海和鳴英合並，讓原本充滿了升學壓力的高三校園生活平添許多談資。
台下窸窸窣窣的聲響，與台上女孩子押韻整齊的演講交彙在一處，可惜二者相加也不及龍海熱鬨課堂上的一半風采。
之後，龍海的學校檢查處的老熟人上台。李燃和曾文豪在開學第一天偷帶手機進校園挨了處分，被罰在開學典禮上念檢討。而他們卻沒有反省的意圖，直接複製粘貼剛剛女孩子的演講，當眾就是一個Call back。
“藍天將吸引我們展翅飛翔，海洋將召喚我們揚帆起航，平原將等待我們信馬由韁。”
兩個冥頑不靈的樣子讓台上的老師很頭痛，但台下龍海學生卻很吃這一套，紛紛起哄歡呼，與身邊安靜乖巧的鳴英學生們形成更加鮮明對比。
翻湧的紅海映在主席台之上的校方領導眼中，冰與火之歌，應該是彆樣的美景。
自古紅藍出CP，一紅一藍，一文一武是老配置了。
身在曹營的譚笑心裡腦補了許多，麵上不動聲色，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哪怕聽到熟人的聲音，哪怕察覺到周遭藍校服看過來的視線，她眼皮都沒抖一下。
她能想明白為什麼李燃他們搞事情，那些藍校服會轉過頭看她。
但是，她其實想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看她？都什麼年代了，不好搞株連九族的那一套吧？
其實之前鳴英也不是完全沒有調皮搗蛋的學生，而龍海也有認真學習的學生。這次摸底考不止一個龍海學生考進了桃李班，也不止一個鳴英學生進了鬆柏班，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隻是好像這兩校一合並，反倒更加加深了兩個學校學生身上的標簽。鳴英的更加鳴英，龍海的更龍海了。
再加上，高中一個班級就有五十幾個人，這一合並二三十個班級也有了。那麼多的學生走在校園裡，如果不是同學，誰認識誰啊？
於是身上的校服顏色就成了最佳辨認方式。
也因此，難免就有了刻板印象的誕生：紅校服都是古惑仔，藍校服絕對乖乖仔。
果真如此嗎？
“下麵讓我們歡迎優秀學生代表，本次高三摸底考年級第一，本屆鳴英之星的獲得者，高三二班沈耀同學上台領獎。”
聽到了這一連串的稱號，一直站著裝死的譚笑有了動靜，她抬頭望去。
目光跟隨著那個背挺得筆直出現在主席台上的少年。他如挺拔青竹，被當眾表揚仍神情淡淡。
兩人相隔太遠，譚笑很快移開視線，低下了頭。
真心酸，年級第二不配擁有姓名。
在年級第一領完獎以後，有個叫雷明的老師以社會學測試、一棵假死狀態的枯樹苗為引，發表了一係列震撼人心的雞血勵誌演講，說是要創建十一班，能一年內讓差生逆天改命！
不同於周遭頻頻看表、一臉不耐煩的鳴英學生，譚笑雙眼發亮地聽他演講。
這個老師好有意思！
剛巧雷明問學生有沒有人願意加入十一班。
譚笑考慮完畢正要舉手，結果被李燃，就是剛剛在主席台上的龍海老熟人調皮搗蛋給攪黃了。
後來這位老師再問，譚笑也不好意思在眾目睽睽之下舉手了。
她已經吸引不少目光了，太高調了會影響她實現理想的高三生活。
很快，同學們解散回各自班級，譚笑等疑似同班同學的人都走了，才徑直走到雷明跟前，一雙杏眼格外明亮：“老師！我想加入十一班！”
然後……
譚笑一臉沮喪地走在回二班的路上。
她耳邊反複循環雷明客氣禮貌的話語。
——“你是譚笑吧？我認識你。你是龍海的學生，這回摸底考考了第二名，考進了桃李班。你很優秀，不需要加入十一班。”
是了，他要找的是需要逆天改命的學生，她是已經逆天改命過了的學生。
道理她都懂，但是被拒絕還是很難過……
譚笑按照早上記憶的七拐八拐走回桃李二班，班級門並沒有關，所以譚笑很容易就發現裡麵班級裡每個人都正低頭做卷子。
做卷子？
開學第一天……她看看表，這才八點五分。
譚笑嘴角抽搐一下，調整回麵無表情的狀態，伸手正要敲門喊報告，老師發現了她。
她忙給她做了個手勢，起身從講台上走了下來。
“你是譚笑同學對吧？”老師來到門口，帶著她走出了教室到了走廊上輕聲問。
譚笑點點頭，有些抱歉道：“老師好，不好意思，我遲到了……”
老師打量一下女孩，很和氣地開口：“沒事的，聽說今天早上隊形都打亂了，你又是新到的，一時找不到路回來很正常。”
譚笑一愣，原以為自己要挨訓了，沒想到老師連理由都替她找好了。她原本想頭鐵直說她剛剛去找雷明申請加入十一班耽誤了……
她乖巧道：“對不起老師，我一定注意，不會再遲到了。”
老師點點頭，露出了笑容，然後很細心地給她解釋：“現在是做題時間，卷子內容涵蓋了高一高二所有的知識點。是為了在教新內容前做一次複盤鞏固。你試著做，和摸底考內容不太一樣，但總體來說應該難不倒你。半個小時以後，我會直接在講台上講解解題思路，有聽不懂的你可以舉手問我。”
譚笑聽得認真，時不時點頭回應。
老師想到什麼又抱歉地說：“原本以為你們會早些回來，再加上你晚到了這麼一小會，我原本估計的時間可能有些不夠用了。所以原本給你留的自我介紹、和全班認識的環節先留到下節課吧。我會跟下節課的老師說的。”
“沒關係老師。”
“好啦，你現在先去座位吧。”
老師說話聲音一直放得很低，生怕打擾了班裡人做題。
“好的老師。”
譚笑進教室的時候，掃眼全班，隻看到黑壓壓的一片頭頂。
她早上已經來過這個教室，書包也放好了，所以準確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她坐在第二排貼著走廊窗子的位子，她回自己位子的時候，肯定得驚動坐在她外側正在做題的同桌，甚至乾擾到後排的同學。
為了避免打擾彆人，譚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彎腰跟同桌說話，輕聲道：“不好意思，麻煩能讓我過一下嗎？”
同桌正做題，思路被打斷了，表情不是很好地挪動自己的椅子，給她讓出回位置的空間。她並沒有抬頭看她，也沒有回應她的話，移動椅子的時候連筆也沒放下，很快放她進去以後，就繼續做題。
譚笑沒有在意她的態度，要換她自己做題被人打擾了她也這樣。
一早上譚笑都沒和身邊的人說話。他們大部分都是相處了兩年的同學了，除了她就沒有插班進來的。所以他們彼此很熟悉，早就形成了各自的小團體。她得再觀察觀察。
午休，譚笑邁著懶散的步子去食堂排隊打飯，結果被一個好像是食堂阿姨兒子的男孩插了隊。
“哎呀，禹洋，你來你來，多吃點肉啊！要好好學習哦！”那個阿姨熱情地招待道。
男孩縮頭縮腦的站在了她前頭。
周邊人其他人都在竊竊私語。
“又是他。”
“我排了好久，憑什麼他可以插.我隊啊。”
“人家是食堂阿姨的兒子有特權。”
譚笑聽了幾句，在看前頭那個插隊的男孩子怯懦的樣子，她聳聳肩，沒在意。
打好飯，她隨便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端起排骨湯喝了口，熱乎乎的湯喝起來很鮮，一直暖到了心裡去。她心情好了不少，拿起筷子，她夾起豆芽海帶就要吃。
對麵突然放下一個托盤。
譚笑抬頭看去，正瞧見來人眼裡滿滿的笑意。
譚笑也揚起笑臉，熟稔道：“來啦？”
“嗯。”程雨杉點頭，剛坐下就關心道，“你在桃李班怎麼樣啊？那些鳴英的還好相處嗎？”
“不知道。”麵對程雨杉疑惑的眼神，譚笑解釋，“還沒有相處過。”
“哦……”見譚笑興致缺缺，程雨杉沒有多問。
“這排骨湯好喝，你沒打啊？快去打一碗。”
“不了，我今天不想喝湯。”
“哦，真可惜。”譚笑轉而問道，“你呢？這學期老師還行嗎？看班級群裡說換了幾個新老師。”
“老師唄，就那樣。”
譚笑點點頭，想起群裡前兩天同學吵架的事，她笑著跟程雨杉說起。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吃完飯，接著一起逛操場。
藍天白雲，天氣微微燥熱，偶有絲絲清風拂過，氣溫剛好，所以腳感很舒服的綠色塑膠跑道上有不少人。
學生們繞著跑道轉圈，有的繞圈也不忘手上拿本書在看，有的背單詞嘴裡念念有詞，有的被朋友一把推到程雨杉身上、順手不小心把口香糖黏在她的頭發上。
剛剛還笑著的兩個女孩霎時冷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