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1 / 1)

阿波羅等了幾日,阿伽門農仍不願放人,他被耗儘耐心。

當他想要再次降下懲罰的時候,雅典娜來到他麵前。

雅典娜:“阿波羅,你繼續降懲又能如何?”

“雅典娜,難道你不為此憤怒麼?”

“人類便是如此無藥可救,所以父親才會降下神罰,挑起這場戰爭。他希望能大地能死去一半的人,讓充滿紛爭的世界恢複平靜,一如黃金時代那樣。”

“你們開什麼玩笑?”

“這不是玩笑,阿波羅,即便你懲罰了這群人又能如何?人世間滿是汙濁,人心已經壞了,人人都會成為阿伽門農。你能殺儘天下人麼?”

“我可以建立秩序。”

“秩序?即便是我,司掌秩序的神明,也不能誇下此海口。人心向惡,則秩序無用。你如今降下瘟疫這等懲罰,阿伽門農依然不願釋放那女孩。即便你殺了他,他仍是寧死也不會釋放那女孩。這才是答案。若他不願,便是神明也無法逼迫成功。

你是神明,卻非萬能,更決定不了人心。

虔誠信奉你者,會以你的意誌為意誌。不再信奉你者,你的意誌於他一如糞土。

這是為神者的悲哀,誰也無能為力。”

阿波羅摔進座位裡,留下良久的沉默。他從未如此無力過。便是雅典娜不阻止他,便是他成功將金箭雨射落,便是他變成罪惡滔天的魔頭,殺光所有希臘人也沒用。

如果阿伽門農寧死也要拉著女孩一起死,即使會被鞭屍也要拖著女孩下地獄,那神明什麼辦法也沒有。

結局最終不會被改變。

他靜靜站在天空之上,乾旱與瘟疫同時襲擊了希臘聯軍,聯軍中有許多人死亡,他們的屍體在太陽下暴曬腐爛,散發惡臭。

阿伽門農最終耐不住眾人逼迫,他送回了祭司的女兒,卻又派人奪走了阿喀琉斯要保護的那個女孩。

阿喀琉斯聞訊趕來,目眥欲裂,與他舉劍相拚,兩人搏鬥在一處,阿伽門農嘶吼著阿喀琉斯這是背叛希臘,是不顧同胞安危。眾人上前拉開了兩人,阿喀琉斯見眾人都護在首領阿伽門農一邊,他不願與希臘同胞再生衝突,卻憤恨不平,於是離開了軍營。

他準備救出女孩返回希臘,卻被赫拉設下迷霧困在軍營外的野地裡。雅典娜站在他麵前,神情冷漠:“阿喀琉斯,你是希臘最強大的勇士,最優秀的將領,是勝利的關鍵。特洛伊戰爭沒你贏不了。現在我將你困在此處,你不可能回到希臘。”

他無法離去,也不願返回,便就地安營紮寨,誓死不回軍營。

阿喀琉斯的母親聽見兒子的哭泣與禱告,不得不來到他麵前,她將他擁入懷中,撫摸著他的發頂安慰他:“我會讓阿伽門農向你道歉,我正直的孩子,你不該受此侮辱。

隻是你要記得,不要再穿上甲胄,走上戰場。我曾得到神諭,你將會在戰爭中死去,正值青春時戰死。”

阿喀琉斯點頭答應。

他的母親忒提斯在孕育他時得到神諭,自己的兒子將會英年早逝,死於戰場。於是她為贈予他刀槍不入的身體,永不腐朽的身軀,曾用天火將他淬煉,又用冥河水將他洗滌。

她期盼能改變他的命運,可神諭一但降臨,就必定成真。

阿波羅垂眸望著這戰火紛飛的人間,爭執、惡鬥、苟合、侵略、殺戮、搶奪……

他原以為一切的災禍始於那座古老的神山,原來神山之下,也是一個樣子。原來推翻神山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原來即使他降災實現目的,命運仍舊向著儘頭而去。

襯得他那近千年的忍耐,活成了一個笑話。

作為一個神明,一個誓要碾碎黑暗的神明,隻能目送少女一個接一個走向被蹂/躪的悲劇命運,卻無能為力。

即使他救下一個,仍會有下一個女孩墜入深淵。即使殺了阿伽門農,也會有下一個阿伽門農出現,他其實誰也救不了。世人千千萬,神也無法分辨誰將是阿伽門農,誰又會是阿喀琉斯。他對自己太失望了,失望到甚至沒有留在世間繼續做神明的勇氣。

他閉目,臉頰微動,渾身無力,想找一處歇息,這世間卻無他一處容身。就連自己生長的阿德羅斯島他也無法回去了。

月上中天,繁星璀璨,他四處漂泊來到了群星之間。

阿爾忒彌斯正伏在獵戶座身邊,與俄裡翁沉睡的靈魂低訴。她垂著眸,神情平靜祥和,長發披散在身後,一副溫柔沉靜的模樣。

他一步步向她走去,她卻不曾回頭。

他忍不住開口喚她,聲線喑啞:“阿爾……”卻隻念了一半,便再也無力出聲。

他感到疲倦。

阿爾忒彌斯聽見了他的聲音,並不回頭,也不願多理。隻是,他在身後待了許久,久到她都覺得厭煩。於是她冷漠開口:“你怎麼還不走?”

他遠遠地坐在一邊,聲音透著無限疲憊:“我想休息一下。”

阿爾忒彌斯不再作聲,伏在獵戶座身邊,閉上了眼。

他看著對方與那人依偎的身影,沉鬱地問她:“你很愛他?”

“是的,我們相愛。”

“那我們呢?我們相伴千年,為什麼比不過你們幾個月的時光。”

“阿波羅,感情不止用時間來衡量,你懂麼?我們很早就回不去了。經曆過相依相偎,親密無間,我怎麼能忍受失去信任,互相猜忌?”

“我從未有過背叛。”

“從回到奧林匹斯開始,從那夜被你拒絕開始,從卡利斯托離世開始。阿波羅,一切都結束了。感情不是瞬間消失的,它是在時光中慢慢磨滅的。

我是月神,是阿爾忒彌斯,我隻會向你低下一次頭。我會離開,會成長,我不再了解你,你的身邊會有其他人圍繞,有那些美麗的女神陪伴。你可以說你潔身自好,你可以說你保持距離,你可以說你與她們並無來往。可是那有什麼用呢?

當九繆斯圍在你身邊,當泊爾塞福涅向你示好,我隻能想到光影搖動,你們相擁而眠。我隻知道,未來的某一日我的哥哥會有其他人陪在身邊,那個人會與他親密無間,那個人會與他相偎相依。

阿波羅,我們不再彼此信任,我們不再毫無保留,我會懷疑你是否傷害了我的朋友,你會隱瞞我神諭與禍事。我知你是為保護我,我也知在冥後的生日宴上若你說出宙斯之名,雷霆必然降臨在你我二人的頭頂。

可在那一刻,我是真實地懷疑過你。”

“你相信他,是麼?”

“是,雖然隻有幾個月。可我知曉他是真誠的。阿波羅,我做不到無條件信任你。奧林匹斯充滿了狡詐與欺騙,真心難見,我也不能免俗。”

“我……很抱歉,害死了他,可是我不願你靠近與大海相關的事物,我害怕神諭成真。”阿波羅又垂下頭,輕笑了一下,“確實,這些都是托辭。”

她回頭,神色依舊淡漠:“你怎麼了?”

“我隻是有些累,想在你這裡休息一下。”

“你可以在這裡待一夜,但不要吵到他。如果冷的話,去月亮上睡。”說完,她伸長手臂睡倚在星辰之間,輕撫著熟睡的俄裡翁的臉龐。

阿波羅慢慢挪到了彎月之上,他倚著澄黃皎潔的月亮,疲憊的心也安靜下來。

直到星辰逐漸隱沒,燦爛豔紅的朝陽從白晝之門中駛出。

阿波羅望著她的背影,她滿目隻有另一個人。他徹底成為了這個世間的孤鳥。失去羈絆,失去陪伴,失去一切環繞在身邊的珍寶。

什麼理想,什麼信念,什麼碾碎黑暗。全都無法握在手裡。

什麼愛情,什麼親情,什麼相知相許。全都已經離他而去。

他對著那個背影,緩緩開口:“阿爾忒彌斯,其實逝者不是不能複蘇。厄洛斯就曾經喚醒過他的愛人。”

“怎麼做到的?”她聞言立刻回身,一向平靜淡漠的眼中閃過奪目的光彩。

阿波羅淡笑:“小愛神厄洛斯,他以真愛之箭為世人帶去愛情,卻連自己也不能免於愛情之苦。他的箭射中了自己,他瘋狂愛上了一個少女,他娶她為妻,卻被他母親阿佛洛狄忒反對。那少女……死於阿佛洛狄忒之手,但厄洛斯對她的愛感動了神明。最終他以冥後泊爾塞福涅的眼淚,酒神手中神酒之精華,以及我的琴弦,複活了那個少女。我將琴弦給你,酒神的酒我還有一些,你去取泊爾塞福涅的眼淚。

宙斯不願告知你這樣的方法,是因為他不願見你與大海之子在一起,擔心那個神諭成真。若你真的墜入深海,那一定會帶來諸神末日的。”

“我不會墜入深海的,哥哥。”

“你去吧。”

阿爾忒彌斯起身離開,阿波羅望著她的背影忍不住開口,聲音沉鬱沙啞:“其實,美惠三女神可以替人洗淨凡塵,她們若為誰沐浴,那個人就可以重獲貞潔。你可以……”

她莫名回頭:“什麼意思?”

阿波羅眉頭微皺,卻又很快鬆開,像是努力後又放棄的樣子,原本透著沉鬱的俊美麵容變得放鬆起來,他輕輕地搖了搖頭,笑說:“沒什麼,你去吧。”

阿爾忒彌斯便轉身向著朝陽而去,身影浸沒在燦爛的紅色霞光裡。

真好呀。

阿波羅心裡想著。

阿爾忒彌斯來到死氣沉沉,荒無人煙的冥界。這裡寸草不生,一片灰暗,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四處都是黴斑與腐敗。地上有那些滑膩膩地黑色沉積物,沉積了千萬年,她也看不出原來是什麼東西。

她見到了泊爾塞福涅,向她表明來意,請求她能賜予自己一滴淚水。

泊爾塞福涅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她雪白到毫無血色的臉上掛著嘲弄戲謔的笑容,她掩著唇輕笑不止,眼神帶著怠惰,漫不經心地從阿爾忒彌斯麵上飄過。

泊爾塞福涅:“妹妹,你說什麼?我的眼淚可以複活亡靈?”

“阿波羅說厄洛斯曾經用你的眼淚複活了他的愛人。”

“天呐,今天是什麼開玩笑的日子麼?”

“不是,為什麼這麼說?”

“厄洛斯的愛人?複活了?我的眼淚?”泊爾塞福涅笑出淚來,她用指尖抹了抹眼角,伸出手指,“喏,你要眼淚,你拿去。”

阿爾忒彌斯皺著眉,並不理解這有什麼好笑,她小心翼翼地用瓶子將泊爾塞福涅的眼淚裝好。

泊爾塞福涅側目看著她仔細小心的樣子,雙肩顫抖,再次輕笑起來:“不是我說,妹妹,阿波羅在那兒扯謊,你怎麼什麼都信。”

阿爾忒彌斯茫然地看著她:“他在騙我麼?”當她意識到這一點時,寒意從腳尖直衝大腦,心跳得快要衝破胸膛,她產生了強烈的恐懼情緒。這情緒催著她扔下手中的一切,趕快回去找他。

泊爾塞福涅看她急急忙忙收起瓷瓶向外奔跑的模樣,在她身後輕笑叫喚:“厄洛斯的愛人從來也沒有離世過呀。阿佛洛狄忒不支持他們的結合,所以給她設下挑戰,要從我手中取得美貌的藥水。我滴了幾滴眼淚進去留給阿佛洛狄忒,誰知道那小姑娘貪心,自己偷偷用了,陷入了永眠。最後厄洛斯求到宙斯那裡,才將她喚醒。”

阿爾忒彌斯跌跌撞撞地向天空跑去,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跑得是那樣慢,冥界到天空的距離那樣遙遠。

永不撒謊的太陽神阿波羅,你怎麼可以撒謊?你怎麼能做到撒謊?

是不要命了麼?是不想活了麼?你連神諭都敢改,這世上還有什麼你不敢做?

特洛伊城下還在戰火連天,天空墜落無數的火球,將戰場破壞成一片火海。

阿喀琉斯穿著神明賜予的金甲,威風赫赫地衝殺在前,一塊碎裂的火球砸進了他的腳踝。他摔倒在地,鮮血湧流,他的生命隨著鮮血流逝,亡於這片戰場之上。

火球豔紅、太陽在天空大放光彩,像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

當阿爾忒彌斯終於回到天空之上,那裡已經沒有阿波羅的身影,隻剩一片金光點點飄浮在空中。

她伸手觸摸金光,有些落在它掌心,卻又隨風飄散。她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女神,我在睡夢中聽見了你的呼喚。”

她緩慢回頭,俄裡翁站在她身後,那樣健康,那樣充滿活力。

她衝過去摟住了他,淚水肆流,沾濕了他的衣襟。她哭泣著問他:“你怎麼醒了,你終於醒了。”

“是太陽神,他喚醒了我。”

“我哥哥呢?”

“他交換了我的生命。”

當阿爾忒彌斯前往冥界的時候,阿波羅坐在俄裡翁的靈魂身邊。

他苦笑著,嘴角慢慢流下鮮血:“撒個謊而已。”

他的靈魂因修改神諭而重創,他的身體因金箭穿透而重創,他的神力因撒一個慌而重創。

前兩次那樣的傷,再有一次,連不死之身的阿波羅也無法繼續承受。

他垂眸將飄散的神力凝於掌心,手掌撫在俄裡翁的額頭上,金光燦燦。

他斂眸,沉聲開口:“她愛你。”卻又輕笑起來,“嗬,你也配?

俄裡翁,以吾神之魂,換你人之魄。吾將賜你不朽與青春,賜你健康與光明,此後你將愛吾所愛,護吾所護,珍吾所珍,視吾之目如汝之目,視吾之心如汝之心。如有違背,世世代代受神詛咒,日日夜夜不得安寧。令汝為星辰,守護吾之月。永遠鞏衛,永遠追隨,永不可叛。

還有……”他低下頭,一字一句,咬字清晰,“你將永遠做一個替身。而她,我要她永記心間,一刻不忘。嗬,休想我會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