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大朝會還有三天。時間在沒人在意的時候悄然流逝,除了那些在心裡焦急地期待著的人們來說,日子還是照常地過,柴米油鹽醬醋茶,京城裡的生活乏味單調,沒有人會去關注那些多出來的流民,冷漠而又很尋常地過好自己的每一天。
賈赦守在那人身邊,夜裡果然發起了高熱,但到底是習武之人,加上賈赦也早就做好了準備,所以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夜裡,映著火光,賈赦神色不明地看了已經轉危為安的人一眼。然後倚著牆壁睡了過去,外麵雨還在下。
第二天,馬山清醒過來的時候,本來有一瞬間的迷茫,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沒想到還能有有意識的睜開眼的時候。雖然身上的傷口還在痛,但都被人包紮好了,原本致命的毒素也減輕了很多,好像一切都在好轉。隻是為什麼他是被綁起來了的?
這個時候,他才完全清醒過來,他下意識地想掙紮,但是掙不來困住他的繩子。“馬山,你到這裡來做什麼?”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馬山猛地抬頭,果然是認識的人,雖然很多年不見了,但賈赦這麼多年一直沒怎麼變過,所以馬山還是一眼認出了賈赦。
“榮國府的大公子,賈赦。”馬山知道四爺連著他們這些人和賈赦都因為當年的事情再沒有太多的往來。這次是萬不得已才躲進這座曾經賈赦提到過的山洞,本來他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來完成王爺的囑托,沒成想居然能被賈赦救了。
“我是被人追殺,無奈之下才到這裡藏身。”馬山決定隻說出一部分實情,畢竟賈赦這麼多年都沒有再接觸過這些東西,就算是以前的他,也多半是聽不懂的。“司……四王爺在江南怎麼樣了?”賈赦知道沒有意外的話,司徒晟是不會讓自己的親信來京城的,在這麼敏感的時候,萬一被哪一方的人揪住了把柄都是一場災難。“既然你都會遇到這麼危險的處境,你覺得我會不知道司徒晟那邊大概會有什麼樣的處境嗎?”
賈赦的話成功讓馬山瞪大了眼睛,“你,你是賈赦嗎?”馬山嚇得都結巴了。這簡直不是他認識的賈赦,就好像幾天不見,一個孩子突然長成大人了一樣。就好像見到自己家不省心的孩子,突然變成了一本正經的大人,雖然這樣的形容有些對不起賈恩侯,但他詭異地就是有了這種感覺。
“王爺在江南很好,我是奉命來京城述職,在來京的途中不小心探聽到了北戎商人的對話,我隊伍裡有會說北戎話的人,他給我複述說,這批北戎商人是北戎新王派來的,目的是聯合某些勢力,發起戰爭,動搖周朝的根基。隻是在後來,我們打算先行動手,沒想到隊伍裡有他們的探子,我引開了追兵,但其他人估計……”馬山說不下去了,估計其他人也是凶多吉少了。
賈赦知道馬山這一路肯定不容易,但沒想到這一任的北戎王早早就和周朝裡的某些人勾結在了一起,這樣看來,他前世的那場他沒到的戰場,估計周朝也是損失慘重。
就像賈赦想的那樣,前世,司徒晟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北戎打仗,隻是那時候周朝內憂外患,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將北戎打敗,但也元氣大傷,無奈之下和北戎簽下合約,二十年休養生息之後才有了給北戎致命一擊的機會。賈赦被充軍的那個地方就是北境的軍事重鎮,司徒晟也是想著讓他到那裡至少還有念在賈代善舊情的部下在,能照拂一二,保他平安過完一生也就行了。他還讓馬山喬裝護送,隻是沒想到賈赦沒有撐住,路上條件不夠,賈赦這麼多年癱在府裡,身體本就不行了,再加上親母親弟如此待他,他心灰意冷,連馬山塞給他的藥也不用,在半路上就傷重不治,撒手人寰了。
賈赦發現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有太多,這讓他有些迷茫,他能想到這代表著什麼。好像冥冥之中他避開了所有的正確路口,自己跑到了一個永遠不可能正確的路上,然後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最後一敗塗地。
賈赦沒在讓自己的思緒沉浸在這些往日的沒用的自怨自艾中,“司徒晟絕不可能隻是讓你單純來京城述職這麼簡單,肯定還有彆的事,你不用直接告訴我。”賈赦抹了把臉,他知道馬山的為難,“讓我猜猜看,如果我猜對了,你就暗示一下,點個頭什麼的。”
“聖上在四皇子被封為簡郡王後就派他去了金陵、揚州等地巡查,但簡郡王在去了揚州不久發現了當地的豪強門閥甄家的一些不法之事,然後因為甄家和聖上的關係,‘特意’讓你進京請示?”
馬山為難的點了一下頭,然後示意賈赦給他解開繩子,“當然這隻是司徒晟讓你進京的表麵理由,不然你怕是連揚州城都出不來,其實我猜,應該還和南邊的茜香國有關吧?甄家多年從事絲綢布匹的生意,與茜香國來往密切,我猜司徒晟應該是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這才讓你借著這個事情的名義來京城給聖上示警。”賈赦侃侃而談,不隻是前世的記憶,因為多年的眼界曆練,賈赦重生回來,思路也開闊了許多,既然北邊的北戎作亂,他前世知道的隻有探春和親茜香這一件事,由此可知,南邊也不太平,自然把事情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馬山顧不得賈赦是突然先代榮國公附體了,還是一直深藏不露,他囁嚅了幾下,“其實,王爺也在這次的隊伍裡,正是王爺聽懂了北戎商人的話,才讓我們沿途收集北戎的情報,卻不想這夥人不是普通商人,我一時大意中了毒,王爺也在那場劫殺中失散,我躲進深山,隻希望王爺平安無事!”
賈赦這時卻驚出一身汗,一身的冷汗!司徒晟是誰?是未來登上帝位的真命天子,雖然他和司徒晟不太對付,但這個人不能出事,他一把揪住馬山的衣領,來不及追究他不早說這個情況的罪,急忙追問,“司徒晟是什麼時候、在哪裡和你失散的?我帶人去找。”
馬山仔細回憶了一下,“昨天這座山的南邊樹林裡,那裡有一條大河,我帶王爺泅水過河,其他人斷後,但我中了毒箭,王爺被我推進了樹林裡,然後我把敵人引開,最後的意識就是這個山洞了。”
馬山拚命回想,恨不得把王爺身上穿的衣服樣式、現在的裝扮都說清楚。賈赦仔細記下,然後他走到洞口,喊了一嗓子:“明鶴!”
“赦哥兒!”一個麵貌清秀的青年從一旁的大樹上跳了下來,落地悄無聲息,顯然是個高手。
“明鶴,你腿腳快,回莊子,把能叫的人都叫上,帶著傷藥,再套一輛馬車,帶著馬山,他現在走不了多遠。一起去山南的林子裡找,一定要把簡郡王平安找到!”
“赦哥兒,你呢?要不帶著這位兄弟,先一起回莊子。”明鶴是賈赦祖父賈源留下的人。隻是賈代善不清楚,賈赦也沒有說過,當年賈赦年少,這批留給賈赦的人在調查王家的時候被王子騰發現,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折損了大半,觀竹被史氏趕出去後,死的不明不白,明鶴原本是這些人裡輕功最好的,卻失去了一條腿,被賈赦送回了金陵,最後賈赦被充軍的時候,明鶴還掙紮著來京城送了一程。
這一世一回來,除了觀竹和幾個人護衛在留在榮國府的秀雲和璉兒身邊。
其他人都讓他帶著離開了榮國府,天天拘束在榮國府,一身本事得不到施展,還要麵對府裡的爾虞我詐。還不如出去,賈代善不知道這些人,賈赦來找他要些人去農莊“伺候”他,他一邊覺得賈赦雖然有些改變,但還是一副“爛泥扶不上牆”的紈絝子弟的樣子;一邊不很在意的看了一遍賈赦指的人,就打發他們跟著賈赦去了農莊,因為這批人不是榮國公買來的下人,而是賈源留下的當年手下犧牲的戰士的孩子。就這樣,賈代善不清楚,史氏不知道,這批人就順利交接到了賈赦手裡。
除了派了一個人給司徒宴報信,賈赦騎上了馬,馬兒嘶鳴一聲,塵土飛揚,飛馳在山裡的小路上,賈赦一路留心路邊可能留下的痕跡,隻是一場大雨讓這種情況更加微弱。
賈赦冒著大雨來到山南的樹林子,他猛地一拉韁繩,馬兒聽話地停了下來,賈赦身手利落地跳了下來。他把馬的繩子隨手掛在一旁的樹上,就衝進了樹林,他把遮住視線的雨水擦去,看著眼前偌大的樹林,不知道該從何處尋起。
他一咬牙,閉上眼睛,他的這個能力不知道能搜尋多少範圍的信息,對他會有多麼大的傷害,但是眼下找到司徒晟要緊。賈赦閉著眼,心裡平靜下來,隻感覺無數像細小絨毛的熒光從空中飄來,緩緩融入他的腦海中,隨著接連不斷的針紮般的疼痛產生,他開始了解這片林子,從近及遠,一幅不斷擴大的樹林地貌圖,開始在他的腦海中勾勒出來。
沒有沒有,不是不是。賈赦不斷否定腦海中見到的東西,就在他疼得眼前發黑的時候,他隱約從某個方向看到了一個人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