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趕考 神龍元年,科考……(1 / 1)

神龍元年,科考結束,林永忠終於可以暫時放下心來,一家三人一同在集市散步。沒想到,皇帝兩年前才遷都洛陽,此間繁華竟已勝過幼時所見的長安,他想。看來女皇屬實有些治國的手段。

在他身側蹦蹦跳跳的,是年方九歲的錦娘。她一路走一路笑,看到什麼都想要,一手牽著父親,另一隻手拿著一個小風車在微風中揮來揮去。緊隨其後的張義,則是一隻手提著小燈籠,另一隻手將錦娘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蘆遞給她,勸她再吃點。

大好春日,自然遊人如織。走著走著,林永忠發現前麵一間書店門口聚集著許多讀書人,甚至還有幾個言談舉止仿佛官員的人。他示意帶著錦娘買糖畫的張義,自己先去書店查看一下。

“小兄弟,請問是什麼書如此出名,引得人們爭相購買?”林永忠不解地詢問一個剛購得書,看起來神采飛揚的青年。

“先生不知道?是當朝狄閣老所著的《案經》。”青年收斂了一下神情,繼續說道:“狄閣老斷案如神,我向來崇敬他,如果今年考上了科舉,希望我也能成為一個像他一樣的好官!”

“你也是今年的考生?”

“正是,我叫……”話音未落,新一批前來購書的人竟將二人衝散。

最終,林永忠也購得了一本《案經》。錦娘和張義已買好了糖,三人一起在街邊悅來客棧住下,等待科舉發榜。

當天夜裡,竹柏葉在窗上窸窣著來回拍打,蒼白的月光無視窗紙的阻擋而直穿室內。錦娘雖隻是九歲的孩子,卻一向淺眠。她在淒涼的月色中睜開了雙眼。

她本打算像先前每一個孤獨的夜晚一樣,儘力再次入睡,但窗紙上一個朦朧的黑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絕不是樹影。

錦娘迅速為自己裹上幾層外衣。與此同時,她聽見了戶外沾滿露水的青草被踩折的細碎聲響,窗上的投影益加清晰起來。

那是一個身著鬥篷的人。

一瞬間,錦娘想起先前張義為了逗弄自己而講述的故事:曾經有一個蒙冤而死的人,離世後陰魂不散,反而滋生了更多的仇恨。於是他在明亮的月夜出沒於冤死之地附近,以殺戮人類來平息心中怒火。

故事中,冤魂的雙眼中會發出明月一般雪白的熒光。錦娘將小臉幾乎完全貼到窗戶紙上來觀察,一片模糊中,那黑影臉部眼睛的位置倒還真有幾點不尋常的光亮。這麼看來,眼前的這個黑影,一定就是類似的鬼了!

錦娘立刻嘗試搖晃鄰近床上父親的肩,見林永忠沒有反應,又壓低聲音,急切而尖利地呼喚他,可他終於還是沒醒。錦娘慌張起來,卻又怕被室外的人發現,而不敢點亮蠟燭來照明。但不幸的是,那人似乎已經聽到房中“爹爹,爹爹”的呼喚,而加快腳步向房間前門走來。

這可如何是好?錦娘畢竟尚為孩童,在這種命懸一線的情況下,她太害怕了,害怕家中財物被劫,害怕父親前途被毀,更害怕自己生命的終止——她不知道自己已是鬼魂。她隻覺全身都被寒冷的月光吞沒,而門外加快的腳步正成為自己生命的倒計時。

但聽到古老木門被推開的陣陣聲音,錦娘的身體替她先做出了反應。她儘自己的全部氣力,一腳踹向不速之客的膝蓋,雖然力道落歪了,卻還是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傷害。她借對方後撤之機,一麵大喊“抓賊”,一麵撲在木門上,死命抵住不讓門外人進入。

此刻,錦娘背後的林永忠才緩緩坐起身來。他看見門外的人已徑自離開,而身軀弱小的女兒氣喘籲籲地跪坐在木門前的地上,仍舊是儘力抵住門的姿勢。他披起衣服,走上前去,蹲下後以雙手將女兒攙了起來,緊緊地抱住她。

“爹爹,你怎麼才醒……”錦娘在父親的懷裡啜泣著,身體一抖一抖,將眼淚滴落在林永忠的心裡。

“方才,嗚,有一隻好可怕的鬼,要來抓錦娘和爹爹,就像,張義叔之前講的故事裡那樣的,帶著鬥篷,在半夜殺人的鬼……嗚嗚嗚……”

林永忠剛磨出新繭的手,有規律地輕拍著她的背,但她卻沒有一絲平複心情的跡象,依舊“鬼啊鬼啊”地念叨著。

“錦娘乖,彆哭了。鬼是不會傷害你的,你看,勇敢的你不是把鬼趕走了嘛……”他與錦娘四目相對,無比堅定地希望她不再害怕,希望她進一步覺醒勇氣與力量。

窗外,那輪明月已漸漸墜落在京城紛繁樓閣的後方。

“爹,不,林大人說的對。”

十年後,當錦娘坐在狄府溫暖的床上,用厚實的棉被裹將自己蜷縮著裹起,給狄如燕講述這段故事的時候,以這句話做了一個精彩的結尾。

“我生而具有薛家的勇氣與力量,我不害怕半夜突如其來的鬼怪,我不害怕藏密信的機關密布的暗室,我不害怕仗勢欺人的家奴,我不害怕翻手為雲覆手雨的平南侯……從九歲時神都的那個晚上開始,在林大人的教導下,我什麼都不怕,因為我什麼都能不怕。”

聽到這裡,如燕不自覺地為錦娘扯了扯被子,又自然而然有節奏地拍起她的肩,不僅姿態像安撫做了噩夢的孩子一般,眼神也如同錦娘未曾謀麵的母親那般關切。錦娘用手背輕拭淚水,扯出一個慣常的無奈的笑容。

“我的意思是,我什麼都不怕,除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