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那人是你們班同學?你們很熟嗎?居然這麼輕易就放過咱了,為什麼啊?”
北川老街區的燒烤攤,辣椒調料的味道混著煙飄滿街道,形形色色的人圍坐在一張張塑料桌椅邊,笑聲和煙酒味裡是北川春夜的煙火氣。
薑閃閃用濕紙巾擦著燒烤店提供的玻璃杯,還在回想先前的驚險時刻:
“那個男生我好像有點印象,是不是那個學生會長?管紀律那個,我好像經常看見他跟老牛一起站學校門口檢查儀容儀表。我們班被他扣走好多分,我小姐妹管他叫鐵麵無私小包公。”
“什麼玩意。”紀因藍聽笑了:
“彆亂給人家起外號。”
“沒亂起,你不覺得很貼嗎?彆說我們班了,他扣你們九班自己分都不眨眼的。”
“這不是紀律部長的基本素養?人情世故那一套才不可取好吧?”
“喲,你有節操有原則,那你剛咋不站那要求他秉公無私把你押去老牛跟前打二十大板呢?”薑閃閃扁扁嘴。
紀因藍抬手搖搖手指:
“首先,我是有原則。其次,我不是傻逼。”
桌上人聽笑了,薑閃閃言歸正傳:
“所以你們很熟啊?真沒想到他還能給你們開後門。”
“開什麼後門?”丁逸逍並不覺得:
“我們跟他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上周他還扣掉藍十分文明分呢。今天事我也怪著呢,平時我少穿件校服都能被他攔下來,今天居然能放我們個大的。”
“可能扣分跟記過性質不一樣吧,再說,人家可能也是看阿最那年級第一的麵子,不想讓純潔無瑕的他跟你們一起留下汙點!唉,不管怎麼說,今天沾了哥幾個的光,你們記得連著我那份好好謝謝小包公。”
說著,薑閃閃清理完了自己的餐具,她轉頭看著烤爐前的燒烤店老板:
“老板,好了沒啊,餓得前胸貼後背啦!”
“來了來了!”
穿著二道背心的燒烤老板趕緊從旁邊抽個乾淨盤子,抓著手裡一把烤串放進去,一路小跑地送來他們桌上,笑眯眯招呼道:
“公主王子久等!”
他們從網吧出來時天已經暗了,今天周五,早早回去也沒什麼事,幾個人商量幾句,便決定來老街這邊擼點串吃,算是時隔幾日補給陸玨一場先前答應好的歡迎聚會。
他們幾個人都在外麵野慣了,家裡麵給著足夠的自由,又是周末,玩多晚都無所謂,但許最不一樣。
許最這種乾淨又規矩的三好學生,看起來金貴得很,看著就像是對垃圾食品退避三百裡、晚回家十分鐘都會被爹媽打斷腿的類型。所以他點頭表示可以和他們一起去時,紀因藍真的有點震驚。但事後想想,這人都能在學校外偏僻角落裡的黑網吧跟花臂光頭老板混到會員,這樣一比,吃個燒烤晚點回家好像也不是多大事了。
“謔,點這麼豐盛?今天誰請客?”
丁逸逍一點不客氣,抓了串牛肉就往嘴裡塞。
“你閃姐。”
“嗯?!”
看來薑閃閃本人對此完全不知情:
“紀因藍你做白日夢呢?”
“什麼?你不是還欠我一頓飯?”紀因藍揚揚眉。
“我什麼時候欠你……”
薑閃閃張張口,一句質問還沒說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僵硬地往許最那邊挪了挪,然後默默地閉上了嘴。
之前跟這廝許過,幫忙照應許最就欠他一頓飯來著。
靠,忘了這茬。
薑閃閃頓時感覺吃進嘴裡的雞翅都不香了。
她咬著牙恨恨道:
“你等著,下次姐們宰你一頓大的!”
紀因藍聳聳肩,意思是“隨你”。
丁逸逍在旁邊看得直樂,等他們聊完,他拿起桌上的啤酒:
“來啊,雖然有點晚了,但我僅代表我、藍和閃姐,歡迎玨玨子和學霸……不,歡迎玨玨子和阿最來到我們相親相愛的九班大家庭!”
一個啤酒杯舉起,各式各樣的啤酒杯或飲料杯碰了上來:
“歡迎!!”
紀因藍丁逸逍和陸玨喝了點酒,許最則跟薑閃閃一起喝了燒烤店特供的香橙汽水。
那汽水並沒有多好喝,還帶著一股濃鬱的橙子香精的味道,但配著身邊人的笑鬨,便好像沒那麼令人難以接受了。
一盤冒著熱氣的燒烤很快變成了桌上零零散散的木簽和鐵簽,丁逸逍喝了杯酒,稍微有點上頭,沒忍住從口袋裡摸了一盒煙出來:
“不好意思啊兄弟姐妹們,嘴癢,來一根。”
“嘴癢你自己扇一扇不行?”薑閃閃翻了個白眼:
“又抽煙,熏死了!”
丁逸逍嘿嘿一笑:
“我都好幾天沒抽了,不得獎勵自己一下?”
他看了紀因藍一眼,把煙盒往他那邊遞了遞:
“藍來一根?”
“不了,讓我姐知道得把我腿打斷。”紀因藍沒打算接。
“你不說我不說,小四姐上哪知道?這細煙!藍莓味!你嘗嘗,我特意從我爸那順的。”
紀因藍瞥了一眼,倒也沒繼續推,他拿了一根叼在齒間,偏頭湊到丁逸逍的火機前點著,抬眼時,突然瞟見身邊另一個人的視線。
許最看著他。
他的視線微微下挪,挪到他唇邊那支煙,停頓片刻才回到他的眼睛。
他像是有什麼話想說:
“你……”
“許最?”
許最沒說完的話頓了頓,紀因藍也微微一愣,抬眼向聲音來處望去。
有五六個少年拍著籃球路過街邊,他們身上的校服看著像是附近某個普通高中的款式,幾個人姿態散漫,估計是剛打完球,身上汗津津的,衣服也有點臟,邊走,籃球拍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
拍球的那個高個子少年叼著煙走在最前麵,他肩膀上搭著校服外套,黑書包鬆鬆掛在肩上,仔細看看,他眉眼和許最還有幾分像,但氣質差了十萬八千裡,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真是你啊。”
等到走近了,那少年揚揚唇角,看了許最一眼,又看看桌上其他人,笑得痞氣:
“你還有朋友呢?”
這話令紀因藍皺起了眉。
如果他記得沒錯的話,在之前那個滑稽的自我介紹信裡,許最說過自己家裡還有個弟弟?
就是這位?
“你還不回家?”
許最沒有理會少年前一句話,隻另問,聲音略微有點發沉。
“回啊,這不準備回了嗎?”
少年笑了一聲,把手插回兜裡,又看著其他人道:
“你們好哈,我叫許冠,哥哥姐姐們玩得開心?”
說著,許冠朝他們揚揚下巴算作打招呼,便自己拍著籃球走了。
“許冠?阿最,你弟弟啊?”
“嗯。”
“親弟弟?”
“嗯。”
薑閃閃看著那少年的背影,沒忍住感歎一句:
“親兄弟怎麼能差這麼多?一點也不像!”
丁逸逍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
“又不是雙胞胎,不像不是很正常?”
薑閃閃不服:“誰說的?我又沒有說長相,說給人的感覺!藍跟小四姐也不是雙胞胎,他倆不就挺像?”
“那你說這話就更沒有參考價值了。”
丁逸逍扯扯嘴角:
“藍跟小四姐又不是親的。”
“那他們兩個毫無關係的人都能像成那個樣子,親兄弟不像豈不是更奇怪?”
“那多少見啊,藍這種情況隻能說是巧合好吧!”
聽見他們小學生吵架一般的爭論,紀因藍沒忍住笑了。
帶著藍莓味的煙草味在空氣裡漫開,隔著那點灰白色的輕煙,紀因藍突然察覺到了另一個人的視線。
他下意識側目望去,便見許最正直勾勾望著他。
他便又想起了許最之前沒說出口的話。
紀因藍微一挑眉,但在他發出疑問之前,許最就微微垂下眼,避開了他的視線。
在燒烤店分彆後,少年們各自回了家,紀因藍和許最丁逸逍坐上同一班公交車,丁逸逍到站早,沒坐一會兒就背著包溜了。紀因藍嚼著泡泡糖坐在後排,看著窗外北川的夜色,過了一會兒,他問許最:
“你哪站下?”
許最微微抿起唇角:
“柳湖公園。”
“?”紀因藍有點意外:
“這麼巧?”
“……嗯。”
“我也那站下。”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
“……”
許最不說話了。
紀因藍看了他一眼,倒也沒多在意。
亮著冷色燈光的公交車行在北川的夜裡,很快,汽車到站,溫柔的機械女聲通報站點,隨著一聲氣響,公交車後門緩緩打開,紀因藍踩著車門內的台階跳了下去。
吹過紀因藍的風或許在前不久才路過湖麵,風裡帶著一股清清淡淡的潮濕味道。
紀因藍看了眼跟在他身後下車的許最:
“你往哪走?”
許最抬手指了指公園方向的一片小區居民樓。
“喲?我就在公園另一邊那小區,住這麼近,以前怎麼從沒見過你?”
紀因藍打了個哈欠:
“走了,再見!”
但走出去兩步後,紀因藍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頓住了腳步。
他回頭看了眼,卻見許最還站在原地望著他。
“哎?”
“嗯?”
許最目光微微一頓。
紀因藍朝他揚揚下巴:
“你今天想說什麼來著?”
“什麼?”
“就你弟來之前,我抽煙那會兒,你想說什麼?還有之後,我見你總盯著我看,像是有話要說。想說什麼就說,我又不打你,總憋著不累嗎?”
“……”
許最垂下眼,像是在回憶。
片刻後,他才道:
“哦,我不知道你會抽煙。”
紀因藍聽笑了:“你上哪知道?”
“嗯。”許最點點頭,聲音不知為何,稍微低了下去:
“我沒那麼了解你。”
我好像,也沒那麼了解你。
“這不正常?你才認識我幾天?”
紀因藍隨口說了這麼一句,轉身想走。
下一秒,卻突然聽見許最的聲音在身後:
“那,再見。
“……藍藍。”
“……”
紀因藍微一挑眉:
“你叫我什麼?”
許最的聲音很好聽,冷冷的,像是初冬白日落在梔子花上的第一場雪。低聲說話時聲音會帶著點啞,鬆散的雪滑過梔子白色的花瓣,染了一身香。
他站在車站旁暖色的路燈下,整個人顯得十分柔和,但發梢落下的陰影藏住了他的眉眼,紀因藍看不清他的眼睛。
不過,很快,許最微微低頭,挪開了目光。
“你今天那樣叫我。”
所以,公平起見……
他的稱呼,也要特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