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牆上的掛鐘滴答滴答一下下地輕響,原本不會引人注意的聲音此時在安靜的室內卻顯得格外清晰。
許最抱著書包,乖乖坐在班主任的辦公桌邊。
原本米白色的書包布料上掛著一片片發灰的水痕,水乾了,可難看的痕跡還爬在上麵,無聲地控訴著它遭遇過的一切。
許最微微垂著眼,手指纏著書包帶,繞了一圈又一圈,布條繃緊,勒到指間都泛白。
“許最啊,你最近跟崔哲言到底怎麼回事?這是學校,不是你們小男生鬨彆扭的地方。你說你,高一剛入學那會兒你們就有這種情況,現在都高二了,你跟同學的關係沒修複好不說,怎麼還越來越差了?”
身材略有發福的中年男老師坐在辦公桌後,他閒適地朝後靠著,抬手輕輕推了下眼鏡,鏡片的反光微微一晃,在許最手上劃過一小片光斑。
許最下意識將手往後挪了挪,薄唇輕輕抿起,喉嚨發出很低的一聲:
“嗯……”
“彆總嗯啊,跟你說點什麼你都隻會嗯,在教室裡嗯,現在把你叫到辦公室來你還是隻會嗯,那我把你叫來做什麼?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讓你聽個耳旁風就過去了。”
班主任顯然有些不耐煩:
“崔哲言在班裡跟其他同學相處得都很好,怎麼就跟你兩天一小鬨三天一大鬨?在說他之前,你是不是先得反思一下自己的問題?你問問自己,你處理好同學關係了嗎?真的,你的問題不止一個同學和老師跟我反映過,我自己也看在眼裡,你看看彆的同學哪有你這樣子的?每天不跟同學交流也不跟老師交流,孩子,人生不止有讀書學習,適當處理好同學關係也很重要。”
班主任喝了口茶潤潤嗓子,歎了口氣才繼續道:
“崔哲言同學在這些事上可能是有點過分,但你就一點錯也沒有嗎?不然他為什麼不這樣對彆的同學,就隻針對你一個人?嗯?”
“……”
許最沒有回答,但他能感覺到對麵人淩厲的目光,這讓他有點不自在。
手指上的書包帶纏得更緊了些。
“周老師,你這話可不中聽。”
正在許最為難時,旁邊突然插進來另一道聲音,許最和班主任同時朝聲音來處看去,隻見是牛猛從辦公室角落站起了身,也不知道他坐在那裡聽了多久:
“怎麼了這是?是許最犯什麼錯誤了?”
班主任周老師愣了一下,連忙堆起笑:
“哎呦,牛主任,您在這啊,我都沒發現。沒什麼事,就是許最這兩天跟崔哲言鬨了點矛盾,我正幫著調解呢。”
“調解?哪有你這麼調解的?就我知道的情況,是崔哲言在欺負人吧?你說說你們一班,醜事都傳到人九班學生耳朵裡了!”
牛猛撇著嘴角,模樣像極了植物大戰僵屍裡的壞脾氣倭瓜:
“崔哲言什麼情況?有人可是明明白白告訴我,他又是騷擾小女生,又是霸淩同班同學的,我原本還不信,但剛才聽你話裡的意思,這崔哲言欺負許最,是高一入學時就有的事了?”
“哪有那麼嚴重?您彆聽學生胡傳。”周老師的笑有點僵硬:
“什麼霸淩啊,都是學生開開玩笑,打鬨著玩,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你也知道。”
“打鬨?”
一道女聲冷聲反問:
“有件事我記得挺清楚,上學期有次期中考後我想拿許最卷子講題,結果拿到手的試卷皺皺巴巴臟兮兮破破爛爛,隨口問一句,就是崔哲言帶頭的那幫男生在偷笑。這也是打鬨?問了許最也不說,總不能是他故意把自己的滿分卷子弄成那醃臢樣的吧?”
開口的是牛猛旁邊的女老師,她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樣子,氣質冷冽,打扮乾淨利落。
她是九班班主任於妙,同時也負責帶一班的數學課,對一班的情況還算了解。
“你說說這孩子。”牛猛聽了後,再看向許最時,一臉的不忍心:
“受欺負怎麼不說?你也這麼大個小夥子了,受了氣還真一口一口往肚子裡咽啊?來,都有誰欺負你、他們都做過什麼事,一起說出來,今天有老師給你出頭撐腰,你彆怕,隻管說。”
“……”
許最默默抬眼,視線在牛猛、於妙和周老師之間過了一輪。
牛猛的語氣帶著一絲鼓勵:
“受了什麼委屈就說,想要什麼樣的結果也要說,隻有你說出來,老師們才能幫你討公道是不是?”
聽起來倒像是在哄小孩子。
許最垂下眼,片刻,隻低聲道:
“不要公道了。”
“啊?”
“我轉班就好……”
顯然,這個答案讓三個老師都驚訝了一下。
牛猛更是覺得氣悶,他用手指隔空點點周老師:
“你看看,都把人家孩子逼得要轉班了!”
“沒有……都是我的問題,不關任何人的事。”
許最又抬眸望了一眼周老師,再垂眸,隻道:
“周老師說得對,是我處理不好同學關係,不然,崔哲言同學為什麼不針對彆人,隻針對我?”
“不是……”牛猛一句糾正的話還沒開口,就聽許最繼續道:
“……老師,我知道我性格有缺陷,很多同學不喜歡我,老師也不喜歡我,與其繼續留在一班讓大家心裡不痛快,不如我離開,離遠點,大家眼不見心不煩。”
說著,許最瞄了一眼身邊幾位老師,頓了頓,又低頭捏著手指,道:
“這樣的話,一班少了個不討人喜歡的啞巴,崔同學也不用浪費時間跟我‘打鬨’,周老師工作也輕鬆,不用再每天苦口婆心教我怎麼樣和同學相處、怎麼樣反思自己。大家的生活……都會比現在更好吧。”
聽了這麼一大段,牛猛居然覺得他說的話有道理。
他噎了一下:
“可一班是學校精挑細選出來的重點班,課程進度和深度都跟普通班不一樣。如果同學之間有什麼矛盾,咱們可以解決,你……”
“嗯……真的可以解決嗎?如果會讓老師為難,就算了。不解決也可以,我習慣了。”
許最低聲道。
他沒再說什麼,隻默默拉開書包,從裡麵翻出了一本數學習題冊。
那本習題冊被臟水泡過,整本書都彎成了波浪形,許最翻開的時候,還有好幾頁粘在了一起,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幾聲幾乎要撕裂的脆響。
他把習題冊送到牛猛和於妙兩位數學組最優秀的老師眼前:
“怎樣都行,聽老師的。隻是,之前一直想問老師這道壓軸題,自己也試著寫了點過程,可惜那天被水泡花了,我抽空在旁邊又重新寫了一遍,不知道老師能不能看清。”
“……”
看著習題冊上一片片洇開的痕跡和少年倔強的筆跡,牛猛和於妙陷入了沉默。
兩個人到旁邊交流幾句,最後,牛猛一臉無奈地走回來:
“許最啊,一班的環境可能確實不太適合你,咱們去三班好不好?任課老師的配置和一班差不多,同學也都很友好。”
許最一時沒有回答,隻繼續慢慢地用書包帶纏著手指。
於妙算是看出門道來了——這孩子一沉默,就是有話說。
於是她好脾氣地問:
“怎麼了嗎?”
“沒。”許最聲音低了點:
“我很喜歡於老師的數學課,但於老師隻帶一班和九班,如果我去了三班,是不是就聽不到了?”
於妙有點為難,溫聲道:
“沒關係,三班的數學老師很厲害,也一直很欣賞你,你有問題隨時可以問她,或者來辦公室問我。”
“嗯。”
許最把數學習題裝了回去。
把它放進包裡前,他用手捏捏書角,試圖把泡皺的紙張恢複原狀:
“沒關係,聽老師的。
“我去哪都可以,都一樣的。”
“……”
於妙和牛猛對視一眼,同時在對方眼底看見了濃濃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