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高明注意到,隔壁的屋子空置了幾個月之後,來了新的住客。
他先關注到的是停靠在門前的車,由此對新鄰居的財力有了一定的認識,隨後又和新鄰居中的一位打了個照麵,對此人一直戴著墨鏡的奇怪舉止有些好奇,於是稍微著意觀察了一下。
身為警察,看到突然出現的陌生人,難免忍不住猜測來曆,更何況對方家財不菲,突然來到長野總有緣由——這個緣由,在高明見到另一位鄰居的時候便迎刃而解了。
和同伴如出一轍的裝束風格,不凡的氣勢,加上明顯蒼白的臉色,八成是哪個黑//道的高層,受傷之後找地方養傷來了。
單單隻是養傷的話,應當不會激起什麼麻煩的事情,更何況就在自己家隔壁,萬一出了什麼事,自己也可以及時反應,諸伏警官便暫且放下心來。
最初幾天,隔壁的鄰居確如高明所想的那般深居簡出,高明僅見過一次帶著墨鏡的男人出門采購,至於他的同伴,則是像消失了一樣,完全沒有外出的痕跡,高明猜測他的傷勢或許並不簡單。
因而,當幾天之後,在街上看到那個男人的時候,高明還略微有些驚訝。
當天是他休假,原本打算在家裡看書的,但發現家中的茶葉沒有了,於是出門購買。
進入冬日,街上的人不多,幾乎都是行色匆匆的,大概正因為此,諸伏高明幾乎是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街邊的那個男人。
雖然先前也隻隔著窗子掃過一眼而已,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鄰居,留著銀色長發的男人穿著一身肅殺的黑色風衣,站在路邊一個街頭藝人的攤子前麵,雖然如此,看起來卻完全不像是在欣賞表演,倒不如說,這個男人本人比藝人的演出還要更引人注目一些。
並不是因為裝束,或者樣貌——這兩者確實已經很顯眼了,但真要說起來的話,更讓人無法忽視的應該是他身上那種微妙的氣質,就像是暗夜裡的燈塔一樣顯眼。
總覺得有點奇怪……諸伏高明不由地開始思索:這個年紀,又是黑//道人物(存疑,但基本可以肯定),為什麼會表現出一種好像下一秒就要遁入空門的氣質來?難道是得了什麼絕症?
看對方的臉色,確實不算很好,但身形卻又稱得上健壯,比起絕症,還是更像受傷的情況。
沒一會兒,陰天也依然戴著墨鏡的另一位鄰居從不遠處跑來了,他俯下身,往街頭藝人麵前的帽子裡扔了幾個硬幣,轉頭道:“我們走吧,大哥?”
銀發男人像是恍然回神,點了下頭,然後突然轉過頭,看向高明的方向。
哎呀,被發現了。諸伏警官不太意外地想。
這個男人有一雙極為銳利的眼睛,即便沒有刻意發散惡意,也透出獵手般的狠厲,完全衝淡了那種像是要飛升的氣場,讓人一下子落回實處來了。
高明暗自覺得,他所屬的組織應該不會小。
黑//道大佬沒有回應小弟的話,他凝視諸伏高明片刻,便向他的方向走過來,態度不像眼神那樣凶惡,但也非常直白:“您認識我?”
“嗯,您可能沒注意到,不過我住在您隔壁,”諸伏高明並未因自己的注視被發現而緊張,他微笑著應道,“偶然見到過您。”
男人想了想,微微點頭:“哦,諸伏先生?”
“是的,”諸伏高明猜測對方應該是看到過自己家的門牌,故而很爽快地應了,“您剛搬來不久吧,不知道怎麼稱呼?”
對方門前沒有放門牌,這一點高明也是早就注意到的,結合對鄰居身份的猜測,他一度以為對方在躲著什麼人。
不過從他這樣隨意地出門的情況來看,事實可能並非如此。
果然,銀發男人回答得非常爽快:“我姓黑澤。”
這個時候,另一個男人才終於反應過來,從後麵追上來,正好聽到這一句,雖然戴著墨鏡,但依然能看到他的臉上很清晰地顯現出一種有些詭異的神色。
或許是高明的目光表現出了什麼,黑澤先生轉過頭,看了身後的小弟一眼,又轉回來,對諸伏高明說道:“這是魚塚,我的醫生。”
魚塚醫生一驚,慌慌張張地鞠躬道:“您好!呃……”
“諸伏高明。”高明說著,順勢伸出手,魚塚猶豫地看了黑澤一眼,見對方沒有反應,才與他握手:“諸伏先生……啊,您是我們隔壁的鄰居吧?”
“是的,我們見過一麵。”高明微笑道,他注意到醫生手上有些握槍的痕跡,但並不明顯,下意識地掃了眼另一個人,發現對方戴著手套。
說不好是謹慎,還是彆的原因。
“啊,是嗎,”魚塚撓了撓頭,“您的記憶力真好……”
當時隻是一掃而過,對方不記得倒也正常,諸伏高明笑了笑:“我記得兩位剛搬來不久,打算在長野長住嗎?”
這問題又轉向黑澤先生了,醫生很是鬆了口氣,縮回大哥身後,臉上依然有種莫名的緊張,黑澤倒是很鎮定,回答得也依然爽快:“也許會住上一個月。”
結合帶了醫生這一點來看,大概傷勢不算輕?高明觀察對方的臉色,除了有些蒼白之外倒是看不出什麼,他沒有再深入話題,而是微笑著點了點頭:“那麼兩位大可以在長野深入遊覽,雖然是冬日,但還是有許多景色。”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繼續道:“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事情,也可以來找我,或許能幫到兩位。”
這是明顯的客套話,高明並不指望這樣簡單地和鄰居套上關係,沒想到,黑澤先生聽聞此言,卻像是想到了什麼,開口問道:“那正巧,這裡有什麼可以作為禮物的特產嗎?”
“禮物?”這個出乎意料的詞語讓高明怔了怔。
黑澤先生點頭確認:“是的,我打算買點禮物……給我兒子。”
完全沒有想到,這個黑//道大哥式的人物,其實是個如此關照兒子的父親。
帶著新鄰居去買紀念品的路上,諸伏高明有點感慨地想:我也犯了以貌取人的錯誤啊。
他平常其實不是這麼熱情的人,不過眼前這個一看就藏著一大堆秘密的男人實在很有趣,又正巧是自己鄰居,高明就放任了自己的好奇心,沒有想到,立刻獲得了意料之外的收獲。
“我和他分開太久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平時無人可以傾訴,看起來話不多的黑澤先生主動談論起了自己的兒子,“再見麵的時候,幾乎已經長成了我不認識的樣子……性格也變得很捉摸不透,我實在不知道該送他什麼好。”
就連煩惱的內容都如此接地氣,一點也不像是看街頭表演看得都像是要出家的人,高明都有點懷疑自己剛才出現了幻覺。
看黑澤先生的年齡,他的兒子大約正值青春期,這個年紀的少年確實不好討好,他非常理解地點了點頭:“您和兒子相處不久?”
“分開過很長時間,”黑澤先生簡潔地說,“最近才再見麵。”
所以才迫切地需要修補父子關係嗎……諸伏高明想了想,開口道:“您夫人……抱歉。”
他的反應實在很快,以至於黑澤先生都還沒來得及開口,麵對這份歉意,銀發男人低眉笑了笑:“沒什麼,她是在我離開期間去世的,……就像是幻覺一樣。”
他的語氣很平靜,以至於有點刻意,這讓諸伏高明覺得,自己找到了一點對方那種氣質的來源。
他體貼地沒有在這方麵深入下去,將話題拉回原處:“令郎有表現出什麼特彆的喜好嗎?”
“喜好……”黑澤先生明顯對兒子的了解非常有限,他皺起眉,半晌才猶豫地說道,“漂亮的女人?”
“咳,”高明有些哭笑不得,“這可不是當父親的適合送的禮物啊!”
考慮到對方是個黑//道,說不定還真有送女人的能力,諸伏警官一時還有點緊張。
“我知道,”黑澤抱著雙臂聳肩,“雖然我……但也是有常識的,警官。”
他的稱呼很自然,高明也並未感到驚訝,隻是笑著問道:“您是怎麼看出來的?”
新鄰居深居簡出,剛才甚至並不確定自己的身份,想必沒見過自己工作時的樣子,對此倒是顯得很確信。
“很明顯,”黑澤隻是笑了笑,“你們警察……身上的氣息。”
果然是來自大幫派啊,經常和警察打交道嗎……高明又掃了一眼亦步亦趨走在黑澤身邊的醫生:但這一位看起來卻是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難不成還有什麼隱情?
他不記得日本有什麼姓黑澤的大家族,不過,也不像是化名……
心裡閃過種種念頭,高明麵上隻是挑眉道:“看樣子,你過得也不容易啊,黑澤先生。”
“確實如此,”銀發男人再一次非常坦率地應道,“事情很多,而且,我兒子……”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我不確定自己還能幫到他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