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裴知慕看著明昭大搖大擺的走出絳帳樓,絲毫不顧及旁人對她的窺視和探尋,瀟灑至極。

她雙手無意識的交纏,緩緩吐出一口氣,平複下有些糟亂的心,便轉身上了二樓。

樓嬤嬤正好與裴知慕遇上,見裴知慕帶著遮麵的惟帽,眼神一轉,輕聲問道:“姑娘是來玩樂?還是來尋人?”

裴知慕故意壓低聲音:“尋人。”

樓嬤嬤了然於胸:“是尋姑娘的夫君?”

“並非。”裴知慕搖頭。

樓嬤嬤見她不願多言語,但對女子前來絳帳樓尋人之事她也是經常見,便沒有再問,轉而叮囑幾句:“那姑娘請自便,但請姑娘不再在樓中多生是非,惹得其他客人不快。”

到時候因為情感問題而大吵大鬨,哭哭啼啼的,使得樓中的客人生怨,可再沒有第二個郡主幫她收拾殘局了。

裴知慕理解:“嬤嬤說的有理。”

樓嬤嬤見她如此識時務,笑了笑,轉身離開。

裴知慕按照裴之軒貼身小侍的回話,在絳帳樓裡轉了兩圈才找到[雕棠]廂房。

房門此時大開,屋裡坐著三名女倌陪著三名男子飲酒談笑,好不快活灑脫。

裴知慕掃了一眼房間,隻見裴之軒閉眼臥在軟榻上,臉頰一團紅暈,想來喝了不少。

其中一名身著青色衣衫的男子看到門口的裴知慕,因帶著惟帽,他醉眼迷離,認不出此人是誰,便張口問道:“你是誰?樓中女倌還是丫鬟?”

裴知慕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回公子,奴是裴府的婢女,奉裴老爺的話來接裴府大公子回府歇息的。”

青衫公子半眯著眼,指著攤在軟榻上的裴之軒,笑嗬嗬道:“你家公子都喝倒了,乾脆在樓中住下,明日再回去。”

裴知慕故作為難道:“回公子,裴老爺聽聞大公子來了絳帳樓,已然大怒,若奴無法將大公子帶回去,老爺便要將奴打死。”

“章士,你又不是不知道裴府家風嚴謹,規矩森明,堪比宮內,我們...”趴在桌上的紫衫男子抬起頭來,迷糊說道,“讓這小婢快把之軒領回去吧。”

“魏傑,你沒看到剛才之軒貼身小侍青野想要把他帶回府,卻被之軒給推了出去,到大門口守著,”章士指著裴知慕,“如此瘦弱的丫鬟,如何能將裴之軒帶回府裡?”

裴知慕道:“公子不用擔心,奴不是一個人來的。”

魏傑喝了口酒,擺擺手道:“那就行,呶,你家公子在榻上躺著呢,你去把他領走吧。”

“謝謝公子。”

裴知慕走到裴之軒身旁,剛要上手扶起他,就被他一手推開,迷迷糊糊道:“滾開,今日本公子就要在絳帳樓裡睡下,誰也不能違抗本少爺。”

裴知慕輕歎了口氣,俯身低聲道:“之軒,彆鬨了,跟我回府。”

裴之軒身形一僵,抬起手被裴知慕拉了起來,裴知慕扶著故意踉蹌的裴之軒走出廂房。

“嘿?”章士見裴知慕拉起裴之軒,裴之軒也沒有抵抗,頓時感慨驚奇萬分,“沒想到一個小姑娘還能請動裴大公子回府?”

魏傑揉了揉眼睛,看著裴之軒離去的背影,樂嗬一聲:“還真是呢?”

另一個身著月白色衣衫的男子嘴角微勾,了然一笑:“整個裴府,之軒隻會聽這一人的話。”

“能讓裴之軒聽話的?”章士猜測道,“難道是他姐姐,裴府二小姐?”

白衣男子搖頭:“不是。”

魏傑疑惑道:“咱也沒聽過之軒有通房丫鬟或者妾室啊?海聽瀾,你若是知道什麼,便快快說來,彆讓我們困惑啊。”

海聽瀾起身:“夜已深,今日這酒就先喝到這裡,再過半月就是春試,你們快些複習功課,一舉奪魁吧。”

章士見海聽瀾離開,剛要起身去攔:“聽瀾!聽瀾?再喝幾杯啊?”

“算了,那家夥養生得很,如今能陪咱們喝這些已經是把咱們當兄弟,他如今升至太醫院史,明日還要去太醫院當差,彆折騰他了。”魏傑拉回章士繼續喝酒。

裴知慕扶著裴之軒走出絳帳樓,等在門口的青野和符冬走上前來。

青野扶住裴之軒,一邊走一邊感激的說:“青野多謝大小姐。”

“無事,”裴知慕側頭看著已然恢複清明的裴之軒,“可是清醒了?”

裴之軒撇撇嘴:“我可從未醉過。”

“這般胡鬨作甚?”裴知慕歎了口氣,“非要父親斥責你才好?”

裴之軒沒好氣道:“父親若是斥責了我,我母親和二姐姐就能收斂些。”

他到底是裴府長子,雖是庶出,但在裴府的地位和權勢要比他這位嫡出長姐還要優越。

裴知慕知道他今日為何要流連絳帳樓,就是以自身做局,惹父親不快,讓胡姨娘和裴芷柔消停兩天,少來她跟前放肆挑釁。

“你這又是何必呢?”走到人流稀少的街道時,裴知慕將惟帽摘下遞給惜春,“說來你該怨我的。”

“怨你什麼?”裴之軒冷哼一聲,“怨你和父親做交易,將我掛上你“親弟弟”的名頭,把出身提高,從而當上裴府嫡出公子,而條件是父親這輩子都不允許抬我小娘位份?”

“你明明知道...”

“是,我明明知道你故意設計,逼迫父親不讓他給我小娘抬位份,但...”裴之軒愧疚的看向裴知慕,語氣低落道,“也是因為我小娘仗著父親對她的寵愛,讓大夫人鬱鬱寡歡,最終離開人世。”

“攤上了人命,這份仇怨終歸是算不清的。”

當年,胡姨娘幾乎廢了半條命給裴元慶生下一個男孩來傳宗接代,裴元慶大喜,在裴元慶滿月之時大擺宴席慶祝他喜得貴子。

胡姨娘便想著利用裴之軒,讓裴元慶給她抬抬位份,讓她成為裴府的正房大娘子。

裴知慕怎麼會不知道胡姨娘的小心思,她搶在胡姨娘之前,主動和裴元慶談合作,她可以將裴之軒收為自己娘親名下,讓他以裴府“嫡長子”的身份昭告天下,就算旁人知道裴之軒的真實身份又如何,隻要她這個裴府嫡女承認裴之軒是她親弟弟,便無人敢多言一句是非。

裴元慶思索了許久,隻問了一句裴知慕想要什麼?

後院爭鬥他豈會不知,隻是大丈夫應忠於朝政官海,不該屈居後院,陷入婦人之間的爭風吃醋,你爭我奪裡,所以他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裴知慕主動找他,想要給裴之軒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若說無所求,他是不信的。

“我要讓父親允諾女兒,這輩子都不許抬胡姨娘的位份。”

裴元慶擰眉,表示不讚同:“胡姨娘為為父生下一子,這等功勞理應嘉獎。”

裴知慕知道裴元慶不會那麼輕易答應她的請求,她好話說儘,籌碼已經擺在明麵上讓裴元慶選擇,既然裴元慶想兩手抓,裴知慕也不會讓胡姨娘的算盤敲響。

“既然父親仍想要嘉獎胡姨娘,想要將她抬為正妻,那父親覺得胡姨娘的身份背景真的配德正妻之位嗎?”

裴元慶臉色一變:“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姨娘是白身,有何抬不得?”

裴知慕隻是淡淡一笑:“確實,胡姨娘如今是白身,可當年父親與胡姨娘定情之時,可是官妓之身呐?”

裴元慶驚愕不已:“你...”

“父親,女兒不表露不代表會一直忍下去,”裴知慕說,“亂臣伏罪,家眷女子皆會淪陷於青樓妓館,成為官妓,官妓是不允許贖身成為清白人家的,父親是禮部尚書,也該清楚我朝律法的,不是嘛?”

裴元慶瞪著裴知慕,手中攥緊茶杯,隱隱發抖。

裴知慕置若罔聞,繼續道:“胡姨娘本名並非胡柳兒,而該叫做柳舒顏,京城人士,因父親參與了當年的周王違逆,被當今皇上抄家流放,淪落至青州岑樓,父親與她年少定情,卻遭此大禍,致使分離,可父親乃是重情...”

說到這兒,裴知慕驀地笑了下,透著淺薄的諷刺,“哪怕與我母親成婚也放不下胡姨娘,便托人打探了胡姨娘身在何處,利用給皇上籌辦壽宴采購用品的名頭出使青州,花了一大筆錢將胡姨娘從岑樓救下,你們還孕有一子,也就是裴芷柔。”

裴知慕冷笑一聲:“裴芷柔明明比我大一歲,父親卻謊編她的年歲,讓她成為我的妹妹,不就是為了隱瞞胡姨娘的真實身份以及你與胡姨娘早就暗通款曲,將我母族絲毫不放在眼裡?”

“父親一邊嫌棄我母親身世背景,覺得商戶低賤,那您可知,若沒有我母親金錢上的幫襯,幫助父親打點人脈,父親又怎麼會輕鬆地坐在禮部尚書之位?”

啪——

茶杯碎在裴知慕腳邊,崩飛的碎片險些劃破裴知慕的臉頰。

裴元慶臉色難看至極,赤紅著雙眼,怒吼道:“給我滾!”

裴知慕也不惱,她早就對這個父親失望殆儘:“父親莫要動怒,以免傷了身體,女兒提的建議還請父親多加考慮,若是父親難以選擇,女兒可幫父親排解憂慮。”

她沒再看裴元慶陰沉的神色,轉身離開書房。

後來,胡姨娘還是胡姨娘,裴知慕便多了一個跟屁蟲親弟弟。

裴知慕起先沒真心對待裴之軒,畢竟是胡姨娘的親生兒子,其母如此惡毒,其子隻怕更甚。

裴知慕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不故意傷害裴之軒,與他止於表麵的客氣禮貌便罷了。

但她卻發現,這個她名義上的“親弟弟”對她如此好,為她公然頂撞胡姨娘和裴芷柔,還故意在父親罵她罰她時,讓自己犯更大的錯,引父親無暇顧及她的過錯。

每次出門遊玩,都會給她買東西,好事好玩的都第一個想到她,整個裴府裡沒有一個人能管住裴之軒,除了裴知慕。

隻要裴知慕一個眼神,一句話,裴之軒立馬乖得跟孫子似的。

如今裴之軒故意夜宿絳帳樓,就是為了吸引裴元慶的怒火,讓他不要再斥責裴知慕在百花宴上惹得是非。

百花宴上郡主落水之時,雖有太子殿下嚴明禁止不可外傳,但終歸還是流露出一絲消息在坊間流傳。

裴元慶知道郡主落水的禍事差點落在裴知慕頭上,首先想到的不是關切裴知慕如何,而是擔心裴府和他的官職會不會被裴知慕所連累,畢竟尊皇長公主一句話重於泰山,若她在皇上麵前說了什麼,皇上為了給郡主出氣,怕是要將裴元慶好好治治。

裴元慶氣極,讓裴知慕罰跪祠堂一整晚,天亮才允許她回房休息。

而後裴元慶下朝,便明裡暗裡的斥責裴知慕謹言慎行,循規蹈矩,不可再生事端,不然定要好好罰她。

裴之軒知道後,故意召集朋友,去煙柳巷喝酒玩樂,氣的裴元慶戳著頭罵他浪蕩。

裴知慕是知道一些裴之軒做的事情,也勸過他不要如此胡鬨,故意惹父親生氣,奈何裴之軒倔強的很,絲毫不知厲害,勢要變本加厲,夜宿絳帳樓,像是非要將他父親氣出個好歹來才肯罷休。

胡姨娘叫了許多人去喊裴之軒回府,結果都被裴之軒給推搡回來,氣得她和裴芷柔抱怨,說自己生了個孽障!

裴知慕知道後,主動說去絳帳樓領裴之軒帶回來,她不在意胡姨娘忌憚警惕的神色,也不理會裴芷柔的陽奉陰違,她隻是想讓這個滿心為自己出氣的弟弟少挨些打,收收心,好好備考春試,不可拿前途胡鬨。

裴知慕聞言,看著裴之軒臉上的紅暈,輕聲道:“我怨過胡姨娘的欺壓,怨過父親的漠視,怨過裴芷柔的刻薄,怨過母親的頑固,卻獨獨沒有怨過你的。”

裴之軒偏頭,原本挺拔的雙肩似垮掉了一樣:“我寧願姐姐...怨我,也好過你把這些糟心事憋在心裡。”

裴知慕停下,將裴之軒擰過來,看著他泛紅的眼角,淺笑道:“你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容易對一些事情太過較真,這世間如此涼薄,人亦如此,又如何能做到事事萬全呢?”

“既然改變不了旁人,便改變自己的心境和眼界,屆時,一切都將豁然開朗。”

裴之軒癟嘴:“姐姐素來愛講大道理,若你是男子身份,就該去參加科舉,定能拔得頭籌。”

“算了,官場沉浮,明爭暗鬥之事數不勝數,”裴知慕背手往前走去,頗有些瀟灑,“我更想去遊曆五湖四海,大江南北,荒原戈壁,去看看從未見過的美景,從未品過的美酒佳肴,從未感受過得人文風情。”

裴之軒跟上去:“所以姐姐才會這麼喜愛《風雅渡》。”

裴知慕笑笑,眼中充滿了期望。

一直跟在兩人身後的明昭聽著,頓時停下腳步,沒有再繼續跟著。

風雅渡其中的含義,以彈奏之人用情入曲而將其抒發,讓聞琴音之人可以懂得彈琴人的心境和向往。

長舒彈奏風雅渡時,隻有五分氣韻,曲中之意更多是因為他自己深陷泥潭而渴望自由的不甘與懇求。

而他剛才的彈奏,不僅連五分氣韻都沒有彈出,還故意把風雅渡彈奏的如同勾搭引誘恩客的豔俗曲子,著實可惡,所以明昭才讓樓嬤嬤砸了長舒的箜篌。

明昭與裴知慕的相遇本就是巧合,但她沒有立刻離開絳帳樓,她想知道裴知慕來此所為何事?

當她見到裴知慕扶著一個男人走出絳帳樓的時候,還以為裴知慕腳踩兩條船,心裡暗道好樣的,結果跟了一路,卻發現那人竟然是裴知慕的弟弟裴之軒。

明昭知道裴之軒,一個特彆黏裴知慕的跟屁蟲,事事以裴知慕為先,就是下場有些淒慘,因為一些無妄之災,被皇上懲罰終身不得科舉。

如今聽到兩人談話,明昭深知這姐弟倆關係是真好,一個個舍己為人的,真是偉大。

明昭本想離開,卻聽到裴之軒主動談起風雅渡,明昭就又停下腳步,聽著裴知慕對於風雅渡的看法以及她自己所盼望的未來。

就如母親作風雅渡的初衷一樣,希望人不要固步自封,畫地為牢,去領略風情山水,人文薈萃,將自己釋放於天地、山水之間。

明昭就算在討厭裴知慕,此刻也不得不承認,她是懂得母親作風雅渡的用意,並且能夠將風雅渡彈奏十分的人。

“我們回去吧,”明昭轉過身,見惜春一臉匪夷所思的看著她,“你這什麼表情?”

惜春乾巴巴道:“郡主和裴大小姐關係好像越來越好了?”

明昭一頓,歎了口氣:“...我們之間的關係說不清的。”

她還是很討厭裴知慕的。

“可郡主剛才在絳帳樓對裴大小姐做的事實在是....”

明昭聽她欲言又止,見她神色不對勁兒,嗬斥道:“說,彆磕磕巴巴的。”

惜春遲疑開口:“剛才在絳帳樓,郡主就像是...像是登徒子似得,把裴大小姐嚇得都顫抖了。”

“....”明昭當時隻顧著抓裴知慕的把柄,並不知道裴知慕被她嚇得瑟瑟發抖,“所以你是…覺得那時候裴知慕是在怕我?”

惜春想了想:“應該是的。”

明昭嘴角噙著痞氣又不懷好意的笑:“那可就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