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老鴇雖然不理解明昭為何舍得花這麼多錢來啃這個硬骨頭,但她清楚,若是這女子能參加明日的出閣之禮,也不一定能賣上郡主今日所出的銀票數量。

於是,老鴇非常開心又滿意的將女子賣給了明昭,也許諾一年以後定會好好配合郡主,去官府蓋章消契。

絳帳樓其他的客人對於郡主承擔他們今日的酒水,自然是滿心歡喜,讚歎不已,但他們更多的是好奇郡主為何舍得花一大筆錢來買一個沒規矩的野姑娘?

眾人眾說紛紜,疑點重重。

洛水房內,惜春看著躲在房間一角的女人,向她介紹明昭的身份:“我家主子可是京城最尊貴榮耀的尊皇長郡主,今日是郡主出錢保下你,還不趕緊過來謝恩?”

女人沒有動,卻抬起頭,盯著明昭的臉。

明昭也任她打量,為了讓她看的更清楚,故意走近,主動問道:“你是覺得我漂亮?還是覺得我很熟悉?”

女人眨眨眼,頭一歪,又仔細打量著明昭。

惜春聞言,好奇道:“郡主,您認識這名女子?”

不然為何花一大筆錢買了她?還又對她態度如此親和溫柔。

明昭回想曾經,輕歎一聲,淺笑道:“我與她…不熟。”

隻是偶然一麵,卻得了此人施以援手,幫她脫困。

那時,她為了躲避沈以嶠的追查,跑到長舒這裡,想著念在舊情希望他將自己藏在絳帳樓,結果仇晁發現長舒和裴知慕暗通款曲,將自己的隱藏之所暴露給沈以嶠。

追兵來的很快,將絳帳樓包圍的嚴嚴實實,仇晁本欲帶她殺出去,這時卻來了一位明昭不熟的“故人”。

明昭見過此女子,因為她頑固要強的性子和過度冷豔野性的眉眼,曾經驚豔京城的一曲[婆娑舞]被她跳得血脈僨張,雖然她看人的眼神帶著寒意,可她的舞姿如同一頭奔跑在一望無際的荒原裡的豹子,身形雖然瘦弱,但妖嬈又靈活的身姿吸引著無數人眼球。

明昭被此人的婆娑舞所吸引,特意問了老鴇她是誰?

老鴇說:“沙棠,一個來自[苦阿]的邊陲小鎮的姑娘,性子很硬,不服管的很。”

明昭又問:“那你們怎麼讓她賣藝接客的?”

老鴇笑眯眯:“郡主不知,絳帳樓經常會買新人來,難免會遇到幾個自視清高,不肯服軟想要自保清白的人,這種人呢,奴最有辦法收拾他們,不過是給個巴掌再喂個糖的伎倆就能將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那她呢?”明昭指著樓下跳舞的沙棠,“你喂她什麼糖了?”

“喂糖不管用,這種不聽話的狗,打兩頓就聽話了,若是還不聽話,”老鴇眼裡閃過一絲狠色,“就得拔了狗的牙齒,打斷它的雙手雙腳,讓它再沒辦法在亂叫咬人。”

“可本郡主並未在她身上看到傷痕?”

老鴇笑了下:“這種人,打是打不服的,得摧毀她的意誌。”

“她不想賣藝接客,奴就給她吞了最烈的春/藥,往她房裡塞了幾個男人,就算是再烈再狠的狗,也得給我跪下伺候人。”

明昭沒有再繼續關注沙棠,而是管老鴇要了春/藥,想要給沈以嶠下藥,和他生米煮成熟飯,結果便宜了裴知慕,讓兩人顛倒鸞鳳了起來。

後來再次見到沙棠,就是明昭逃命之時,沙棠說自己曾被鎮遠侯夫婦救過,來到京城是為了幫鎮遠侯給他的女兒帶些句話,如今能救下他們的孩子,也是還了恩情。

明昭本不信沙棠的話,卻發現沙棠能事無巨細的說起她與父母曾做過的一些事情。

沙棠幫她逃出絳帳樓,為了替她攔住追兵,故意放火燒了絳帳樓,也將自己沉溺於火海之中。

如今明昭能再次見到沙棠,隻覺得恍如隔世。

“住手!”惜春見沙棠想要觸碰明昭的臉,疾言厲色道,“敢碰郡主,手給你砍掉!”

沙棠被惜春嚇的一顫,她剛要收回手,卻被明昭抓住,放在她那張細嫩無比的臉頰之上。

“你為何想要碰我?”明昭製止惜春的嗬斥,溫聲詢問。

沙棠感受著掌心裡的柔嫩,看著明昭那張美麗的麵容,臉頰微微泛紅,抽出手,不忍自己這般粗糙的手碰壞了如同流水一般滑膩的臉頰。

“你的笑容與明伯伯很像,”沙棠指著明昭的唇角,指尖又指向她的眉眼,“你的眉眼和西姨很像。”

惜春驚訝:“你認識老爺夫人?”

此人說的明伯伯和西姨就是明昭的父母,明邵和西昭。

沙棠點點頭:“我來自苦阿鎮,那裡很荒涼,明伯伯和西姨給我的家鄉帶來了安寧。”

邊陲小鎮,地處偏僻,經常受戰火摧殘和寇匪侵擾,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九年前鎮遠侯再次出兵北至,抗擊摩柯,保衛煤礦,幫助邊陲小鎮瓦解寇匪,解放族人困境,西北之地的所有人都稱鎮遠侯為“天神”。

而鎮遠侯的孩子他們喚作“天神之子”。

這個稱呼當時明昭聽了,隻覺得可笑至極,那時她被沈以嶠追殺的一塌糊塗,不修邊幅的糟糕樣子,就算把她扔到乞丐堆裡估計都認不出她是尊皇長郡主,何談“天神之子”?

當下隻覺得寒磣至極,像是被人打了好幾個巴掌,臉頰火/辣辣的疼。

沙棠看著明昭,有些捉急:“他們托我帶話給你,我走了很遠的路,一直想見你。”

明昭眼眶酸澀:“是嘛?真是辛苦你了,你將話說給我聽吧?”

沙棠坐直身子,棕色的眼眸盯著明昭,認真道:“明伯伯說,他有一個女兒,長得漂亮又可愛,是神佛賜給他的禮物……”

山石之上,明邵摸著沙棠的頭發,眼中浮現思念:“我有個女兒,也同你這般大,長得漂亮又可愛,是神佛賜給我的禮物,你西姨生她之時,一點都不費力,就像她很著急來做我的女兒一樣,一點都舍不得她母親痛苦萬分,她父親焦急等待。”

“當我小心翼翼的抱起她時,本以為會把她弄哭,可她卻衝我笑了起來,就跟…”明邵指著遠處璀璨的落日,“…就跟這太陽一樣,讓人心裡暖暖的。”

“她長得特彆可愛,每天跟在我的身後,跟個小兔子似的,軟軟的。”

“結果這孩子非說自己是老虎,”明邵無奈笑了下,“她說老虎是萬獸之王,勇猛威武,威風凜凜,這樣才能配得上明邵的女兒。”

“伯伯那時就想著,我一定要好好疼愛保護她,讓她這輩子都能快快樂樂,幸福美滿。”

“可後來,邊關戰事告急,摩柯突然發兵攻打大淵國,連占數座城,殺了許多大淵國子民,到處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危急存亡之際,伯伯隻能接受皇命,和你西姨一起帶兵對抗摩柯。”

“離開之際,我那女兒哭喊著不想我們離開,不想一個人留在京城,伯伯雖有不舍,但為了家國,也為了給她留下一個安寧和平的國家,隻能狠心將她留下京城,托付給皇上照顧。”

明邵抬手擦了擦眼:“她那麼小,獨自守著侯府,一個人孤零零的,肯定很孤獨寂寞,伯伯很對不起她,曾經答應她的春日騎馬踏青,夏日遊船賞荷,秋日圍場打獵,冬日圍爐聽雪都要失約了。”

“伯伯對不起她,對不起她……”

明昭聽著,嘴唇因為過度隱忍而輕輕顫抖,眼尾逐漸泛紅。

惜春已然哭了出來,背過身去,不敢哭出聲,抽噎的肩膀都在顫抖。

沙棠說到最後,聲音裡帶著一絲哭腔,棕色的眼眸泛著水光:“明伯伯和西姨,他們都很想你,很想很想你,想抱抱你,想和你說一聲抱歉。”

明昭閉了閉眼,鬆開緊咬的齒關,聲音有些抖:“嗯,我知道了。”

她看著沙棠,扯出一個勉強的笑,“我今日花錢包了你,在我給你贖身之前你都不會被樓嬤嬤逼著接客,樓嬤嬤會好好照顧你,也不會打你了,你可以在絳帳樓好好休養,吃穿用度上樓嬤嬤也不會克扣你,你現在是我的人,沒人敢動你,知道嗎?”

沙棠眨眨眼:“謝謝郡主。”

“沒事,”明昭搖搖頭,“我應該跟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為我父母帶話,謝謝你不遠萬裡,不辭辛苦的來找我。”

她揉揉沙棠的頭發,“你來到京城定是受了許多苦吧?”

沙棠能從西北邊境走到京城,淪落到絳帳樓被迫賣身賣藝,其中所遭受的苦難,無人知曉,無人感同身受。

沙棠揚唇,語氣輕鬆道:“不苦的,能幫明伯伯和西姨帶話,沙棠覺得很值。”

明昭拉起沙棠,說:“今夜你好好休息,過兩日我再來看你。”

“惜春,去和樓嬤嬤交代一下。”

惜春擦乾眼淚:“是,郡主。”

明昭將沙棠安置在洛水閣,囑咐了樓嬤嬤要多加照顧沙棠,若是哪處照顧不周到的地方,她就一把火燒了絳帳樓。

樓嬤嬤一聽,嚇得跪在地上發誓,一定會把沙棠當祖宗一樣供著。

明昭帶著惜春走下二樓,剛踩上台階,卻聽到一首熟悉的曲子。

她臉色陡然冷了下來,喊來樓嬤嬤,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

樓嬤嬤臉色變換,皺著眉,忐忑問道:“郡主,您真要這麼做嗎?”

明昭掀起眼皮:“本郡主說話不好使?”

樓嬤嬤立馬道:“奴立刻去辦。”

她匆匆走上二樓,喊來幾個護衛,直接衝進臥雲聽雨,裡麵赫然傳出長舒的驚怒和碎裂聲響。

長舒本想利用風雅渡將明昭吸引過來,向所有人包括挑釁他的丹青證明,明昭還是舍不得他的,一定會繼續支付包他的銀票,結果他沒有等來明昭,卻等來了樓嬤嬤帶著幾名護衛把他的箜篌給砸碎了。

長舒看著碎的不成樣子的箜篌,癱坐在地,一臉喪氣和驚惶。

以往樓嬤嬤看在明昭的份上,對他尊敬有加,禮貌相待,如今卻帶人闖入臥雲聽雨,砸了他的箜篌,若是沒有明昭的屬意,樓嬤嬤萬萬不敢動他的箜篌。

長舒拿起一個箜篌碎片,尖銳的一角刺痛掌心,他清冷淡漠的麵容上隱隱有一絲龜裂和懷疑:“究竟是...為什麼?”

明昭聽到琴聲戛然而止,心裡頓時舒坦許多。

長舒這種小伎倆,若是前世,她必定湊到跟前,感恩戴德長舒為她彈奏風雅渡,可現在,明昭隻覺得長舒太過惡心過分,在絳帳樓這種烏煙瘴氣之地,彈奏母親所作的風雅渡,無異於臟汙了母親的心血,損毀了風雅渡。

明昭轉身下樓,走到空台之時,她微微側身,準備躲開一個走上來帶著帷帽的姑娘。

絳帳樓也對女子開放,畢竟這裡不僅有女倌還是男倌(小倌),所以經常會有一些隨性而來的女子來絳帳樓找男倌玩樂。

兩人擦肩之際,帷帽之下的人睜大雙眼,一時沒注意腳下,踩空一個台階。

明昭見那姑娘要摔,一手把住扶欄,一手立刻伸出摟住她的腰,姑娘身子輕盈,腰肢纖細,直接朝她懷裡一摔。

輕紗浮動,緩緩落下,遮住兩人眼眸。

明昭看著近在咫尺的臉,臉色微變,哂笑一聲:“這不是咱們幽閒貞靜,守節整齊的裴大小姐嘛?怎麼?也在絳帳樓裡包了個小倌玩?”

她是真沒想到會在絳帳樓遇見裴知暮,畢竟裴知暮不論長相還是家教都不允許她出現在這種尋歡作樂之地。

要是沈以嶠知道裴知暮也是個流連紅粉青樓之人,不知道他那張總是板著的臉會露出什麼表情?

明昭突然很想看看沈以嶠生氣發瘋的樣子,一定很好玩。

裴知暮雙手抵著明昭肩膀,掌心不敢用力按壓手下的柔軟,但因為剛才踩空台階,以至於她的身形有些扭曲,隻能靠著明昭才能穩住身形。

她指尖微顫,臉頰有些熱,“多謝..郡主救..救民女。”

“隻是口頭感謝?”明昭察覺到裴知暮想要離開的動作,腰間的手一緊,“裴大小姐未免太不把本郡主當回事了吧?”

裴知暮感受到明昭的動作,心尖一顫,頓時僵住,她聞言問道:“那..那民女..回府後定以厚禮回報。”

“本郡主像是缺奇珍異寶的人嗎?”

“那..那郡主想要什麼?”裴知暮摸不準明昭想要什麼,還不如直接問出來,“民女想辦法弄到。”

明昭眼睛一轉:“這樣吧,過兩日是京城的雨神節,本郡主會在絳帳樓擺一桌美酒佳肴,但獨自飲酒太過無趣,裴大小姐過來陪本郡主喝酒如何?”

係統:【你這樣……?】

“我可沒有想要謀害裴知慕,我純粹是為了讓沈以嶠不痛快的!”

明昭記得自己曾對沈以嶠心聲怨恨,心口疼痛時想把沈以嶠打一頓來泄泄火,係統並沒有懲罰她,就說明係統認為沈以嶠是傷害過她的人。

係統:【……】

嘖,總感覺宿主在鑽空子。

係統其實並不能與所綁定的宿主同思同想,隻是係統能通過數據台上對於明昭的情感監測數據進行數據化分析,由此判定明昭此刻所思所想,數據分析後的情緒真實性可以達到90%以上。

明昭見係統不再追究,心裡清楚係統“懲罰”她的底線,以後做事也有自己的把握。

裴知暮怔住:“可..可民女不勝酒力,怕是無法陪郡主暢飲。”

“無事,不過是小酌幾杯,難道裴大小姐這點麵子都不舍得賣給本郡主?”明昭語含威壓,“又或者說,本郡主請不動裴大小姐尊駕?”

裴知暮連忙否認:“不是的,民女並無此意,民女隻是怕掃了郡主的雅興。”

“你就是本郡主的雅興,”明昭勾唇,目光灼灼,“到時候你喝多少都行,隻要你能來就行。”

裴知暮睜大眼睛,澄澈的眼眸似帶著水色,瑩瑩光芒在眼底搖晃。

她心頭微跳,不知該如何回答。

明昭以為裴知暮還要拒絕她,故作生氣鬆手,威脅道:“既然裴大小姐如此不願,那本郡主也不願意當個好人救下裴大小姐,你還是摔下去吧。”

裴知暮感覺摟腰的手似要鬆開,慌亂之下抱住明昭,急道:“民..民女答應郡主。”

明昭攬回她,嘴角一勾:“好,那就這麼說定了。”

她扶好裴知暮,退出帷帽轉身下樓。

裴知暮憋著的一口氣剛要吐出,隻見眼前輕紗被人掀開,明昭那張十分嬌豔的臉迎上來,漆黑如夜空點綴的繁星一般的眸子與她對視,不染自紅的嘴唇闔動,說著:“雨神節酉時三刻,絳帳樓洛水廂房,不許不來,否則本郡主給你好果子吃。”

明昭囑咐完,鬆開輕紗,轉身走下樓去。

裴知暮僵在原地,好半響才將憋在胸口的那一口氣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