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侯府正門,惜春給明昭穿好衣服,扶著明昭下了馬車。
明昭站在侯府門前,看著熟悉的景象,眼眶默然泛起一抹酸澀,目光懷念的看著侯府大門。
前世,為了欺騙眾人,她故意焚燒侯府,假裝自焚於大火之中逃出京城,結果被沈以嶠察覺侯府中的密道,知道她並未死掉,便立刻派人追殺她,直到將她圍堵在那片荒無人跡的幽林之中,一劍穿心,死於她最討厭最恐懼的大雨之中。
如今,明昭隻覺得恍如隔世。
早知會死在那處肮臟不堪的地方,還不如與這座充滿回憶的侯府一起燃於大火。
惜春看著自家郡主,眼中的悲戚濃鬱,似沉澱了許多痛苦與不甘。
她問:“郡主,您身體是...不舒服嗎?”
明昭輕歎了口氣,搖搖頭:“無事,進去吧。”
“是。”
惜春帶著明昭回到了主宅“茉園”,下人準備好了熱水,明昭將惜春趕了出去,獨留一個人坐在浴桶中。
熱水包裹著明昭的身體,這一瞬間的溫熱讓她感覺自己真的活了過來。
明昭拿起浮在水麵上的牡丹花瓣,殷紅如血,將青蔥玉指襯得更加精致無瑕。
若以前,明昭很喜歡自己這雙柔弱無骨的纖纖玉手。
都說女子的手是第二張臉,這雙手和明昭的容貌一樣美的動人心魄。
明昭看向桌上的銅鏡,鏡中的臉未施粉黛卻依舊美貌驚人,那雙眉眼生的極其明豔,張揚熱烈的容貌讓她一出現就會輕而易舉的收獲所有人的目光。
鳳眸微挑,眼尾自帶一抹微紅,輕輕一瞥,似要將人的七魂八魄都勾了去。
明昭摸著自己的臉,這般動人心魄的美貌,卻始終無法獲得那人一點餘情和留念。
她揚起嘴角,笑容裡滿是諷刺和疲憊。
蹉跎半生,她所求所願都是鏡中、花水中月。
“明昭,你還真是可笑又可悲...”明昭輕喃一聲。
明昭睜開眼,將自己溺於水中,腦中思慮分外清明。
如今能重活一世,她不會讓自己重蹈覆轍。
直到浴桶之中的水變涼,明昭才起身擦身穿衣。
惜春摸著桶中的水,關切道:“郡主,這桶中的水都涼,奴去請來太醫給您瞧瞧?”
明昭穿好衣服,坐在軟塌上,聞言搖頭:“無事,我隻是剛才想事情忘記了時辰,不小心泡久了,不必請太醫。”
惜春還是放心不下:“可您剛剛在府苑落水也沒有看太醫,奴放心不下郡主您的身體。”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明昭看著惜春臉上不似作假的擔憂,微微勾唇,招手讓她靠過來。
惜春立刻湊過去,半跪在明昭麵前,巴掌大的小臉上還帶著稚氣。
惜春比她小兩歲,與她一起長大,忠誠無比,前世為了能讓她逃走,願以自身去擋士兵的長刀,隻為給她爭取片刻的逃跑時間。
那時明昭隻顧著逃跑,根本不在意惜春為她而死,畢竟惜春是她的下人,她的一切都屬於她,哪怕為明昭去死也是她的榮幸。
可如今,看著惜春這張稚嫩的臉蛋,明昭內心湧現一絲心疼。
這小丫頭怎麼敢用自己這麼瘦弱的身體去擋那麼鋒利的刀劍?
明昭感受過一劍穿心的痛苦,疼地她大聲哭嚎,歇斯底裡。
可那時,惜春被一刀砍殺,嘴裡喊出來的隻有那句“郡主,快跑!”。
明昭抬手摸了摸惜春的小臉,見她靦腆一笑,溫聲道:“惜春,你是我唯一能夠相信的人,今日百花宴之事是我一手操辦的,沈以嶠起了疑心,哪怕我說了不再追究,他仍然會去調查此事,柳輕語是個不靠譜的東西,你讓仇晁將她處理了,還有一個人你要唔....”
係統:【滴!檢查到宿主惡念,懲罰開始!】
明昭:“!?”
還未等明昭反應過來係統為何又要懲罰她的時候,她感覺胸膛又像是被一劍穿心,撕裂的痛苦瞬間彌漫四肢百骸,疼地明昭表情猙獰,齒關發出難以忍耐的“哢哢”聲響,將一旁的惜春嚇得小臉一白,立刻起身跑出去找太醫。
索性懲罰的時間不長,但明昭還處於疼痛的餘韻之中,根本沒力氣攔住惜春,隻能喘著粗氣詢問係統懲罰她的原因。
“為..為什麼?”明昭揉著胸口問道,“我並沒有要害裴知暮!”
在府苑,係統懲罰她是因為她對裴知暮起了惡念,想要將裴知暮誣陷入獄,這個她理解。
可現下,明昭隻是不想被沈以嶠抓到把柄,係統卻在一次對她實施嚴厲的懲罰?
係統:【我說過,一旦檢測到宿主的“惡念”,係統君便回給予嚴厲的懲罰!】
明昭不服氣:“我又沒有要殺裴知暮,你憑什麼懲罰我?”
係統:【宿主是沒有要殺裴知暮,可是宿主要殺無辜的人哦,係統君始終保持著“真、善、美以及公平公正”的理念和宗旨去服務每一個宿主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可以殺掉柳輕語?”明昭得到了係統肯定的回答,頓時火冒三丈,“若我不把柳輕語滅口,就那個沒根骨的牆頭草肯定會被沈以嶠拿捏住,到時候她一定會把我暴露出來,屆時沈以嶠告訴裴知暮是我做局想要謀害她,到時候我還怎麼點亮五顆星啊?”
係統微微一笑:【那隻能看宿主的本事嘍。】
明知被氣笑了:“我的本事自然是殺人滅口,隻要將柳輕語和沈以嶠後麵找的那個證人弄死,他們就永遠不會知道百花宴做局的幕後主使是誰!”
【對於宿主來說,這確實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明昭以為自己說動了係統,眼前一亮,卻聽到係統大喘氣反駁她。
【但...】係統把話說回來,【百花宴設局謀害裴知暮,牽扯柳輕語入局為你做為證,而第二個證人隻是說了實話,卻要遭受殺身之禍,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宿主你一人所做,若要歸根結底,宿主最該把自己弄死呢。】
明昭:“....”
明昭算是看清楚係統是個什麼東西,她冷笑連連:“那你乾嘛還要把我救活?我就是這麼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隻要是我想要得到的東西,想要做的事情,我就不允許有任何人去阻擋我。”
“哪怕是踩著旁人的屍骨血肉,我也要做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係統公事公辦的回答:【當然,我很了解宿主你是個什麼人呐,不然人家也不會與你結契,讓你接受改造做個好人呢。】
“做個好人?”明昭嘴角一抽,“你讓我去討好裴知暮,我可以忍耐,但你現在是讓我去討好所有人,未免太過分了吧?”
係統眨眨眼:【所以在宿主眼中,好人等同於討好?】
明昭反嗤:“難道不是嗎?”
她眉眼間帶著怒意,一字一句道:“你告訴過我隻有補償裴知暮我才能點亮五顆星,所以我強忍著不滿去為裴知暮證明清白,如今我要為自己掃清障礙,以防被人抓到把柄,你卻處處跟我作對,逼迫我去討好那些廢物?”
“你可知我是誰?我是什麼身份?我在大淵國是何等尊貴?”
係統平靜道:【宿主乃是大淵國最尊貴榮耀的尊皇長郡主。】
明昭神情桀驁:“既然知道,你憑什麼讓我去向那些被我一直踩在腳底下的廢物螻蟻低頭?”
她見係統驟然沉默,心想自己已然將係統壓製住,這樣她以後做事,係統也沒有底氣敢對她指手畫腳。
明昭也是個識時務的人,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寬慰道:“怎麼說你也讓我重獲新生,我們就...”
係統突然道:【可宿主這份殊榮並不是宿主憑本事得來的啊?而是宿主的父母用生命換來的呢!】
明昭:“....”
明昭睜大眼睛,黑漆漆的眼眸深邃又陰冷,透著一股不可捉摸的危險和森寒,仿佛一條無底的深淵,深藏許多嗜血凶猛的野獸,讓人不寒而栗。
“你說什麼?”
她聲音幾乎很輕柔,但和她那雙冷酷詭異的黑眸截然不同,在空蕩的臥房裡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係統毫不在意明昭此刻的憤怒,繼續道:【宿主如今這高不可攀的地位和尊貴無比的稱號不都是宿主父母死後才得到的嘛?】
【宿主是不是覺得自己踩著父母屍骨血肉上位是一件很厲害的事情呢?】
明明係統的聲音很平淡,可明昭就是聽出來了深深地諷刺和鄙夷。
明昭抬手掃開桌上的茶具,上好的青瓷碎裂一地。
她赤紅著眼,拍桌憤怒道:“你怎麼敢...?!”
惜春領著太醫剛靠近茉園,就聽到臥房傳來的碎裂聲,便立刻拉著太醫跑過來。
她看著一地的碎片和推倒的茶幾,驚慌道:“郡主,您怎麼了?奴把太醫請來了,讓太醫給您看看吧?”
太醫看著明顯處於憤怒的明昭,頓時不敢靠近,生怕惹了這位喜怒無常的郡主,小命交代在這兒。
明昭眼睛似被血浸染,瞪過去:“滾出去!”
惜春被吼的一抖,但她對明昭的關心勝過懼怕,小心翼翼道:“郡主,身體最重要,您要...”
嚓——
明昭隨手拿過一個名貴花瓶砸在惜春腳下,怒斥道:“給我滾出去!”
這幾個字極其清晰,像是飽含滔天的怒火和殺氣,周身散發著一股針刺般強烈的氣場,讓人毛骨悚然。
太醫立刻行禮往外走。
惜春見狀,隻能離開臥房,拉住太醫在院外等候,待明昭氣消後在領著太醫進去。
明昭將房裡的東西砸個稀巴爛兒,她跪在地上,鋒利的瓷片險些被她壓在膝蓋之下。
她低著頭,看著不知被什麼東西劃傷的指尖,鮮血湧出,似含苞待放的牡丹,豔麗又詭譎。
出奇的很,明昭竟然覺得不痛,甚至有些暢快。
多可笑,她除了無能狂怒,將房間裡名貴的東西一一砸個粉碎,卻依然無法將係統那張淬了毒的嘴給蓋住。
係統說得很對,明昭如今得到的一切享譽和尊寵都是踩在她父母的屍骨之上。
“哈哈哈哈...”
她捧腹大笑,癱倒在地,淚珠從赤紅的眼中滑落,像是聽到了這世間最好笑的話。
明昭抓住地上的一塊瓷瓶,猛地握緊,任由鋒利的棱角將她柔軟細嫩的掌心割裂。
鮮血將瓷片染紅,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似雪地點梅一樣豔麗。
明昭轉動漆黑的眸子,如寒潭沉星,晃動著一抹陰冷狠厲的光芒。
她揚起唇角,猙獰一笑:“是啊,我就是這麼卑鄙齷齪,寡廉鮮恥的人啊!”
係統:【所以你才會做出通敵叛國之事。】
前世的明昭之所以被沈以嶠殺死,不僅僅是因為她多次謀害裴知暮,還因為她偷取大淵國軍事和政事機密,將其泄露給敵方摩柯幸虧被沈以嶠提前察覺,沒有釀出滅國大禍,但沈以嶠對她已經沒有憐憫之心,為保大淵國,也是為了護住鎮遠侯夫婦的聲譽,他隻能將明昭給秘密處理了。
明昭雙目空洞的看著房頂,臉上籠上一層陰雲,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鎮遠侯夫婦舍己為公,忠心耿耿,護衛大淵國而戰死沙場,而他們的女兒卻要將這座殘酷又冰冷的國家徹底攪爛。
多麼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