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亨正打算投火自焚,被秦良玉這麼猛地一拽,第一反應還以為韃子追上來了。
當即不假思索,回身揮刀斬下,一邊冷聲怒斥道:“爾等為虜做倀,屈膝為奴,將來九泉之下有何麵目見先人!”
秦良玉身影利落,就勢一擋,架住了落下的刀鋒:“是我,我是秦良玉,來帶你一起殺出去!”
李來亨聽出有異,愕然抬頭,一滴灼燙的鮮血順著長睫滑落,慢慢墜入眸中,半晌才終於艱難聚焦了視線:“……忠貞侯?”
這一聲,是不可置信,亦是百感填膺,悲欣交集。
秦良玉聽得這一聲,沒由來心頭一酸。
他看上去如此年輕,也就和自家孩子張鳳儀一般大。
倘若渾河畔,她沒能及時趕到的話……張鳳儀現在大概也已經力竭戰死,埋骨成灰了。
此刻十萬火急,絲毫容不得多耽擱,秦良玉扔了一竿白杆長槍過去,揚聲說:“還能戰嗎?能的話就站起身,跟我走!”
白杆兵乃是山地之王,最擅長的就是在陡峭崖壁、深邃密林之間作戰。
她作為領袖,自然更加深諳此道,縱然絕域險峰,依舊從容至極、如履平地。
雖說自己隻一人在此,於大局無補。
但李來亨也隻剩一個人,要帶他突圍,還是可以搏一搏的。
之前李來亨一直沒在評論區回複消息,讓秦良玉和觀眾們都錯誤地預估了形勢,還以為茅麓山是和睢陽一樣的情況,意圖死守,故而攜帶了許多的輜重糧草軍械前來。
這些東西自然不可能再帶走。
她上山途中,已經將它們徹底丟棄,東一茬西一茬拋得到處都是。
韃子兵因此被吸引,一窩蜂湧過去瘋搶,反倒是為這邊減輕了許多壓力。
她語氣嚴肅,李來亨下意識接過長槍,往前走了兩步,忽而頓住身形,輕聲道:“謝謝,但不必了。”
“什麼?”
秦良玉挽了個槍花,刷刷砍翻了最先衝上來的三名士兵,衣袖一掠,翩若驚鴻地落地,無比驚訝地轉頭看他:“說的什麼憨話,先殺出去再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李來亨傷得太重,滿衣鐵甲俱成血色,唯有一雙明眸露在外麵,清湛得驚人,倒映著漫天火光。
即便已經搖搖欲墜,他手中還在機械地揮動長槍殺敵,一刻不休。
像他這樣的戰士,不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便不會認輸倒下。
可他的語氣卻滿是悲傷:“出去?外麵已經儘是韃子的天下了,我又能去往何處?”
秦良玉一怔。
外麵的火光仍在摧燒,炮火仍在呼嘯,李來亨神色蒼涼地笑了笑,又道:“茅麓山,正是我為自己選擇的葬地,是天下九州最後一塊乾乾淨淨,未染胡塵的漢土。”
他的年紀還很小,卻生在這亂世,亦長在這亂世,記憶中,儘是社稷飄搖、家國淪喪的無儘烽火。
李自成罹難九宮山時,隻有三十九歲。
李來亨當時還是一個伏在爺爺膝上玩耍的幼童,被大順軍的忠心將士拚死送了出去。
後來,義父李過、舅爺高一功帶著他轉戰四方,卻先後戰死。
李來亨奮戰出重圍,來到茅麓山開辟根據地,聚眾十萬,屯田自給。
他也曾見過當年抗清的輝煌盛景。
形勢最明朗的時候,李定國光複西南桂湘,連誅滿清兩王,鄭成功坐鎮東南海域,舳艫千裡,戰旗蔽日,大舉北伐至南京城外。
李來亨也帶著夔東十三家配合他們出擊,一路勢如破竹,逼近重慶。
三軍齊出,收複半壁江山已然在望。
然而,那樣的璀璨,已是最後的曇花一現。
隨著李定國被叛徒孫可望降清出賣,機密儘泄,局勢孤危,不得已轉戰千裡,血戰磨盤山,直至在憂患中病死,死前留下遺言:“寧死荒外,勿降也!”
鄭成功先遇颶風毀船,水師折損慘重,後因清兵援軍儘數集合,勢單力孤,鏖戰之後兵敗退回廈門。後來,為了開辟新的海外抗清根據地,轉向台灣島,數月後亦病逝。
李來亨在重慶城外,被己方戰友譚詣反水背刺,為封侯的高官厚祿而投降清廷,最終一敗塗地,大好局勢儘皆毀於一旦。
英傑們一個接一個地死去了。
這,並不是一夕之間慷慨就義的過程。
而是在漫長的二十年南明歲月中,曾有過無數次的掙紮、無數次的抗爭,無數次的風刀霜劍、腥風血雨,險死生還,卻還搖晃著爬起,繼續提刀殺向前路。
無數次希望升起在觸手可及的地方,都最終碎裂,隻留下無儘的慘痛。
如此,叫人怎能不恨?叫人意怎能平?
李來亨雖然年紀最小,卻是所有抗清將領中活到最後的人,親眼見證了所有抗清盛舉的興起和毀滅。
見它星星之火勃然生發,見它燎原之勢遍插軍旗,見它劍勢如虹氣吞萬裡,見它轟然傾塌滿地殘紅。
所有人都逝去了。
而他,成了那個廢墟之上,對著最後一縷殘餘的風中劫火、灰後餘燼,失聲慟哭,還想著再將餘灰撈起,重新補天裂的人。
這樣的日子,李來亨過了整整兩年。
在鄭成功和李定國相繼去世後,他明知自己孤立無援,已陷入絕境,不會再有人來救自己,外麵的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地,卻還想要試一試。
他反攻過、突圍過,也曾重創過清軍,取得過幾場勝利。
但一切的一切,其實在兵敗重慶城下的時候就已經注定。
這兩年,他便如同一艘緩慢滑入深海的孤舟,看著自己不住下沉,所有的嘗試都終究成空,熾熱的心火也終於一點一點被冷雨熄滅。
如今,便是最後的時刻。
衝天的火焰中,李來亨的話語一字一句清晰地響起,仿佛沉重的鐘聲,一聲聲敲打在心上。
“忠貞侯,您知道嗎——李晉王去世之後,有人為他寫悼詞:說「一身轉戰千裡路,隻手曾擎半壁天」,「華夏魂隨大王去,怒江水共彩雲飛」,又說,「諸葛無命延漢祚,武穆何甘止朱仙」。 ”
多少年了,五丈原的明燈還在風前明滅,朱仙鎮外的汴梁城郭已然在望。
他手中的槍尖垂落,站在風裡輕輕地說:“二位先賢沒能實現夙願,光複河山,而我輩亦然。”
“我們難道是不想嗎?是已然無力回天。”
三百年漢家帝國的覆滅,華夏天傾,僅此一身如何能挽?
都說「隻手曾擎半壁天」,可是天數已定,戰友皆亡,又豈是他一人能夠獨自擎木而支?
秦良玉默然無言。
她和李來亨站在赤紅的烈焰邊緣,蒼茫間一對望,讀到了這少年眸中的沉痛悲傷,哀莫大於心死,求死之心一片堅決。
在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說服對方離去,卻更覺得萬念俱灰。
上天給了她一次機會來到後世,卻要她親眼目送最後一個大明人的滅亡,看著來日胡虜肆虐、神州淪喪,這是何等的天意弄人。
可是,眼下的局勢,確實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撼動的。
就算整支白杆兵部隊在此也一樣。
李來亨長槍支地,神色肅然,驀然向她深深行了一禮:“此間危險,秦將軍,你快離開吧,祝君來日武運昌隆,所向披靡,早日將建奴犁庭掃穴,消滅乾淨。”
秦良玉靈光一閃,湧現出一個念頭:“你跟我一塊回天啟年,白杆兵正在遼東與努爾哈赤鏖兵,等修養好,就帶你去前線殺賊!”
李來亨也是眼前一亮,但思忖半晌,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秦將軍,多謝你的好意,隻是……我相信你既然已經來了後世一遭,知道了一切發展,則破敵之事,你一人足矣。”
而且,他沒有說的是——
天啟年間,民生極為混亂,距離闖王起義爆發的時間已經很接近了。
李來亨並不是大明的純臣。
這一時期的眾多抗清領袖,其實都不是。
李定國曾為流寇,鄭成功海盜出身,柳如是秦淮閨門,閻應元平民百姓,張名振早年甚至是亡命天涯的江湖遊俠。
餘下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更是不勝枚舉。
他們的立場是天下漢人,並非大明政權。
作為農民起義軍首領,李來亨會在麵對異族韃虜之時,聯合大明,兵鋒一致對外,卻絕無可能去給明朝效力,鎮壓起義抗爭的平民百姓。
否則,他百年之後,還有何麵目見爺爺李自成,與數十萬陣亡的闖軍將士?
“可是——”
秦良玉聽到此處,眉頭深鎖,實在不知還能怎麼救李來亨。
李來亨倒是微微一笑,坦然道:“如若人死後真的泉下有知,來日忠貞侯大破胡虜之時,還請焚紙一封告知,已足慰我平生心血。”
見他心意已決,秦良玉的眸中浮現出一縷歎息之意:“我尊重你的選擇.......”
話到半截,忽見評論區有一條消息飄出來,一下子蹦到眼前:
【宋武帝劉裕:二位何以糾結走不走,秦將軍莫要忘了,你隻是許願人,李來亨才是揭榜人,本次許願已經完成,可以進行獎勵結算。】
【宋武帝劉裕:建議速速領獎,獎品中或許有能派上用場之物。】
秦良玉:!!!
萬朝觀眾:!!!
驚呆了我的宋祖陛下,你為什麼思路總能這麼清奇,但真的好有道理啊!
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秦良玉轉眸看向李來亨:“試試?”
李來亨深吸一口氣,倘若事情還有轉機,誰又願意就這樣赴死呢。
他決然道:“那便試試!”
很快,許願牆傳來了提示音:“恭喜揭榜人李來亨完成願望!”
“現在開始觀眾打分環節,請在十分鐘內提交您對揭榜人李來亨、許願人秦良玉的評分,過時不候。”
萬朝觀眾很快忙碌起來,這一次,眾人因為急切等待著下文,反應都很快,飛速完成了打分。
幾乎九成以上的觀眾都打了高分。
秦良玉的這個願望本身非常簡單,隻是尋找張鳳儀,已然圓滿完成,本應得到高分。
再加上眾人都期盼著能把李來亨救回來,最好再將韃子的囂張氣焰狠狠打擊一番,故而,也給他們加了不少感情分。
十分鐘後,評分結果新鮮出爐:“李來亨得分【9.5/10】,秦良玉得分【9.5/10】,現在發放獎勵——”
“屏蔽貼紙一塊:可以屏蔽某一勢力所在位麵的天幕一小時。”
這個倒是很實用。
雖說完成願望期間,除許願人、揭榜人雙方以外,該位麵所有人都看不見天幕。
但現在許願已經結束了,自然需要屏蔽貼紙的幫助。
“便攜包裹一個:最大能裝下一座茅麓山,將其無限縮小,隨身攜帶。”
“傳送門一個:一個時辰之內不限使用次數,可以瞬息抵達世界範圍內的任何地方。”
秦良玉:“……”
李來亨:“……”
我們要這傳送門有何用,難道是直接進入皇宮刺殺韃子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