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特丹世錦賽的隊伍歸來的第二個周末,國家隊就舉行了登榜儀式。
女隊這邊世錦賽的高平雙金顯然是個非常亮眼的成績,與慘淡的倫敦奧運會相比,這已經算得上是收獲頗豐了。登榜儀式上來自體操中心的領隊對著一群記者說:“這是我們連續三屆世錦賽收獲了高低杠和平衡木的金牌。”
當領隊繼續說“恭喜姚晴、莫蕊兒,恭喜顧凱教練和黃芸教練”的時候,程雙皮笑肉不笑地在後麵鼓掌,眼神陰陰的。如果不是還麵對著新聞媒體,恐怕早就黑臉了。
小隊員們沒怎麼見過這場麵,中午吃飯的時候討論得津津有味。
喬奕星說:“你知道程導那個眼神,站在後麵看你們黃導領獎,都想生吞活剝黃導了,真是夠可怕。”
姚晴莫蕊兒她們還得應付記者,小隊員們結伴享受了沒什麼人的食堂。
季湘說:“黃導和程導不合曠日持久,我看現在都擺在明麵上了,聽晴晴姐和小蕊姐說,世錦賽的時候程導就不和她們站在一起,備賽都要離很遠。”
段思捷給她們遞了兩杯橙汁,接了季湘的話:“聽紀煊姐說整個世錦賽程導都沒怎麼出現,而且他跟黃導非必要一定不同時出現。不過也是,以前那些事情都鬨得人儘皆知了,程導黃導和平相處才更恐怖吧。”
沈諾儀順著她的話:“程導不止呢,我看他和鄧導是不是平時相處也不太愉快。”
段思捷和邊上藍顏妍對視一眼,看向沈諾儀沉默著笑起來,意味不言而喻。
林安說:“以後出去比賽,大家先在辦公室裡打一架,上飛機前再打一架看誰跟隊,到了賽場接著打看誰內場帶隊,勝出者獲得進場名額。”
大家笑得不行,季湘敲她:“今天晚上黃導把你從床上抓起來罵你。”
一組那邊的秦雪、安瀾和楚莉進來的時候,她們已經開始聊彆的話題了。
平日裡二三組玩得比較好,二組的喬奕星、段思捷和藍顏妍和三組的林安、季湘以及沈諾儀經常組團出沒,訓練裡也多有交流。有的時候鄧卓會把段思捷和藍顏妍送過來練高低杠平衡木,顧凱也會把季湘和沈諾儀放到鄧卓那邊練跳馬,一般打個招呼就完事。兩組從教練到隊員都非常和諧。
隻是一組的同齡隊員她們平常接觸不到,就像整個體操館都能分成地球兩端一樣,她們始終在恰好訓練彆的項目,吃飯時間和晚上下訓時間也總是錯開。唯一能碰上的早操和晚上文化課,開朗如喬奕星和季湘曾經主動和她們三個人聊過幾句,但除了楚莉會比較得體地笑笑之外,秦雪和安瀾一般不會怎麼搭理人。久而久之季湘和喬奕星也不怎麼找一組的隊員說話了。也就是林安和陸璃比較熟,姚晴又是個全隊都玩得好的,她們這才能聽到些一組的事情,否則都要懷疑是不是國家隊好像少了一組人了。
這一天是她們罕見地在食堂裡遇見一組的三個小隊員。
食堂的氛圍詭異地沉默了一會,這六個人才繼續她們剛剛談論的電視劇。
大多數適齡隊員和教練組都還在接受記者采訪,四組和五組也跟著在現場,這一會的食堂隻有她們幾個人。食堂一空,聽什麼話都變得一清二楚了。
一組的三個姑娘離她們不遠,隻不過端著盤子坐下來的時候對另一邊的幾個人熟視無睹。
“莫蕊兒就是撿漏啊,要不是顧憶沒發揮好,輪不到她拿這塊金牌。”
“他們組一貫撿漏呀,姚晴不也是嗎?陸璃傷退,姚晴自然就上去了,要不然冠軍又有她什麼事。該說不說姚晴欠陸璃也太多……”
因為不熟且離得遠,這邊六個人並不能分辨到底是誰在說話,但這話說得是什麼又是什麼意思,她們可聽得太清楚了。
“你們什麼意思?”季湘側頭衝她們朗聲道。
“什麼什麼意思?”安瀾笑得非常不屑,反問道:“你們不會真的覺得姚晴和莫蕊兒拿世界冠軍拿得很光彩吧?”
林安出聲道:“怎麼不光彩了?”她放下手裡的筷子,側身看向對麵三個人:“姚晴姐和小蕊姐把自己的成套發揮到最好,裁判給了最高分的認可,賽場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她們拿了最高分就該是實至名歸的第一,又是何來撿漏和不光彩一說?”
她聲音雖然提高了,但非常冷靜。她一貫越生氣越冷靜。
季湘跟她差不多,越憤怒越清醒,不過她嘴巴更毒一點,一向以陰陽怪氣為拿手好戲。
“自己正選上大名單,自己進決賽,自己實打實拿下冠軍,讓國際裁判來評價都無可爭議,又不是讓賽來的名額,我看還用不上不光彩這一說吧。”
她在內涵安瀾。全運會的時候,安瀾的平衡木與自由操決賽,都是由一個小隊員讓給她的。本來這事是秘密的,其他隊員也不知道的,但有一天程雙罵她說:“不是京隊安排給你讓出兩個決賽名額,你連國家隊都進不來!”他罵得聲音挺大,整個場館都聽得挺清楚。
安瀾果然惱羞成怒:“這次不是讓賽不代表以前不是吧,你們自己去問問你們那個多好多優秀的晴晴姐,不是陸璃給她讓了一個名額她能上奧運會?”
“自己帶著傷非得上奧運比得那麼差勁,奧運前來偷一組的資源也是浪費。”秦雪插了一嘴。
“你們……!”“夠了!”段思捷想站起來說話的時候被另一個聲音打斷了。
食堂光線不好,直到門口那人走過來的時候她們才看清楚是誰。
“卓然師姐。”“葉子姐。”段思捷和喬奕星她們和葉卓然打招呼。
葉卓然套在白色運動服裡也是美人一個,而美人生氣氣場十足,生生把安瀾幾人的威風壓下去了:“2012年你們在哪?在現場還是在隊裡?你們是看見誰逼著教練組換人了還是聽見陸璃姚晴說話了?什麼都不了解就在這裡編造謠言,什麼都不知情就胡亂評價彆人,我是不是該跟你們程導提議一下先修正一下作風問題啊?”
“拿這些沒來由和不乾淨的話編排自己的隊友,姚晴和莫蕊兒比出來高水平高難度的成套是實至名歸的第一。拿什麼讓賽之類的話去挑撥陸璃和姚晴之間的關係,不會以為你們在給陸璃說話吧?你們這是對她們兩個作為運動員最大的侮辱!”
葉卓然的聲量並不高,但是分量十足。一組三個小姑娘低下頭,不一定認為自己錯了,不過話確實是沒再說了。
葉卓然在隊裡說話還是非常管用的。她雖然不是隊長,今年一年也都在家鄉做手術治療傷病和恢複,世錦賽期間剛剛正式歸隊,但她的名字如雷貫耳,小隊員們幾乎不敢頂她。
葉卓然,倫敦周期的絕對主力,頂尖的全能選手和自由操名將。95年的四川人,2011第一年上世錦賽就拿下全能銀牌和自由操金牌,一個是Z國女隊在全能上的最好成績,一個是時隔五年女隊才再次拿到自由操項目上的冠軍。2012年倫敦,她一人比了十三套成套,無一失誤,拖著整個團隊力挽狂瀾。儘管因為賽場傷病複發嚴重在全能和自由操的個人單項上沒能發揮最高難度,隻拿到了一塊自由操的銅牌,但這足以讓所有體操女隊的隊員為之敬佩。
不過她一笑起來,賽場上那種魄力和剛剛壓人氣焰的威嚴就都不見了,迅速轉換為愛笑又愛鬨的大美人,眼神都能又甜又媚,把人惹急了都不願意朝她發火那種。
“葉子姐怎麼過來的?記者不是要每個人單獨采訪嗎?”段思捷問她。
“餓了就溜了,讓記者們逮住我不得采訪到一兩點鐘去,人都餓沒了。”葉卓然坐在她們六個人邊上,專注於碗裡的飯,漫不經心道。
季湘看她絲毫不在意,問她:“鄧導不會罰你嗎?”
這種比較重要的場合,偷偷逃跑可不是容易被放過的事。
“哎呦我們小湘寶寶,”葉卓然笑得差點沒噎著自己,“你也太單純了。”
“你們仨,”葉卓然指指季湘林安和沈諾儀,“也就是我剛回來,這幾天你們沒來我們這串一串,不然你就知道鄧導是怎麼對我的了。”
“非常諂媚。”喬奕星評價道,“看起來像是人格分裂了,笑死,對我們完全不是一個態度。沒見過之前誰能想到。”
“鄧導真的很怕葉子姐哈哈哈哈,凡事先哄,哄完征求意見,有的時候還得心不甘情不願但是不得不聽她的話。”段思捷笑著給她們描述訓練的狀況。
喬奕星接茬:“所以葉子姐,你到底是靠什麼征服鄧導這種鐵血硬漢的?”
葉卓然沉思半晌:“……靠臉吧?我覺得應該是的。”
一眾人:“……”
葉卓然渾然不覺:“靠實力也有可能,但我覺得臉的因素占大半。”
段思捷:“……好了,知道了,我們明白了。”
葉卓然笑起來:“鄧導就是看著又硬又凶的,其實心很軟的啦。你們多跟他一段時間就知道了。”
邊上六個妹妹繼續吃飯,葉卓然看她們不再注意自己,一邊吃飯一邊眼裡的笑意淡了下去。剛剛一組的三個小女孩的話,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了。早在黃芸還沒有到國家隊來的時候,這種針對12年奧運正選名單的傳言就傳開了,說什麼的都有,包括當時姚晴突然借調一組的事情也算在內。有說是姚晴走後門,不光進了一組享受最好的資源,還能擠掉一組的正牌隊員陸璃上了奧運正選,且淩駕於教練組之上而無法動搖她的位置,上了賽台發現瞞傷,此時再換人已經來不及,隻能讓她比了奧運;也有說是一組搶了三組的人,賽前姚晴受傷,程雙為了把奧運失利的全部責任都推到姚晴一個人身上,刻意將姚晴帶上賽場,以便於奧運賽後將姚晴歸還三組時也能打壓當時顧許組的氣勢。
但是這兩種說法都沒有證據。
或許隻有教練組自己心裡清楚當初這份名單的目的和初衷,事情已經過去一年有餘,比賽的最終結果也早已成為定局,到底是什麼根本原因導致了這場慘敗,也無從查證了。
不過目前需要搞明白的事情是,一組組內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陸璃還在醫院躺著,不過她一貫獨立於一組之外,倒是不用擔心。最令人擔心的是顧憶,她除了比砸了世錦賽,最近的訓練狀態也不怎麼樣,葉卓然之前問過她兩次到底怎麼回事,都被顧憶扯來扯去岔開了話題。尹蕾倒是和往常沒有什麼差彆。其他的幾個小姑娘天天接受程雙疾言厲色的訓斥,每天必掉眼淚,訓練裡一點精神都沒有。
更何況,現在看來全運剛進來的小隊員這一輩裡,一組和二三組之間互不搭理,雖然吵幾句不至於鬨到不合的狀況,但也絕不是什麼好事。一支隊伍走出去,如果從隊員開始就相處得非常不睦了,那這比賽能比好才是奇了怪了。
葉卓然深知團結的重要性。倫敦奧運,賽前最被看好,被各個體操大國當做主要競爭對手、叱吒賽場的Z國運動員陸璃、顧憶和葉卓然,到最終登上倫敦賽場的,隻剩下葉卓然一個。這個十六歲出道就打破美俄兩國對女子全能領獎台和自由操冠軍壟斷地位的姑娘,在倫敦粉紅色的場館裡,在真實又殘酷的現實中,深刻地意識到了團隊和軍心的重要性。在此之前,她參加一屆的團體比賽,但2011年的世錦賽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高難度成套,團體比賽裡她們隻需要每個人正常發揮自己的成套就足夠了。
但倫敦的這支隊伍不一樣,隊員們傷痕累累,全能主力姚晴賽台重傷,莫蕊兒腰傷複發,老將秦可怡根本沒有多少能拿得出很大競爭力的難度。由於顧憶陸璃的缺席,她臨時接任隊長,要知道,這時候的她,也隻上過一次世錦賽,她隻有十七歲,並且膝蓋和腳踝的傷情,也不甚樂觀。
她在資格賽和團體決賽上試圖以自己打樣來振奮軍心,穩定而神勇的發揮並非隻是為了力挽狂瀾,更是希望讓大家也振作起來,即使難度比預期大打折扣,可能也會出現失誤,但她們終歸要在奧運賽場上留下絕不服輸的形象。
倫敦賽場的五個人,因為她不顧自己傷情咬牙頂上而險中求勝的最高難度自由操和衝刺的y900,成功地讓五個人擰成一條心,讓每個人都變得勇敢起來,願意為逆風翻盤賭上一把。即使她們最後失敗了,但在葉卓然自己的心裡,那場團體決賽一定程度上是她們所能做的最好水平。
那是團結和團隊的意義。也是團體比賽最需要的核心,來自每個人的齊心與勇氣。
那場比賽中,雖然最後的結果讓人難過又絕望,但是團體比賽裡有一種熱血的力量讓葉卓然從那時開始就把團隊這個詞的分量看得極重。
功利一點來說,如果團隊贏了,那她們每個人都能夠實現夢想。
葉卓然慢慢吃著飯,回顧著她回來半個月看到的國家隊訓練狀態。現在的國家隊,貌似還不能有什麼打團體賽獲勝的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