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芸和顧凱加班加點在兩周內趕出了新周期和新賽季的訓練計劃。新賽季計劃主要是為了姚晴和莫蕊兒應對接下來的世界錦標賽,新周期計劃則是讓他們組內這五個人有一個長期的,對裡約奧運會的備戰計劃。
顧凱和黃芸給組內每個隊員都準備了將近五十頁的新周期備戰計劃,除了她們自己本人的備戰計劃和成套編排,還有組內其他四人的規劃,目的是讓她們對彼此都知根知底,知道互相的訓練水平和程度,也就知道自己和彆人的差距與努力的空間在哪裡。
組內開會的時候,五個人全部都愣住了。
原因無他,這本冊子中的每一個成套都在出乎她們意料。
“顧導黃導,世錦賽我的重點不是自由操嗎?怎麼平衡木現在是完全全新的編排……還剩五個月我恐怕……”
莫蕊兒的平衡木難度被驟然提升,從她以前的6.6上升到了7.0,這是世界頂尖級的難度。她猶豫道,“我之前一直以自由操為主,也隻有自由操突出,平衡木也沒有特彆多的動作儲備。”
“你雖然一直以自由操為主項,但你一直也是全能選手。”黃芸給她遞去一個鼓勵的眼神,“顧導說你擅長平自,這裡麵可不光有自還有個平啊。你以前的6.6,但在大賽上鮮少失誤,這套對於你而言屬於遊刃有餘的狀態,我認為你加難度沒什麼問題。你現在腳傷沒好全,多練練平衡木,雖然也得用腳,但比自由操造成的衝擊要小。”
“世錦賽是單項賽,比起其他國家的自由操選手,這次重點放在平衡木上方便你上牆。”
莫蕊兒沒想到黃芸會把這話說得如此直白。奧運之後一年的世錦賽是單項世錦賽,有很多奧運名將會選擇休息,這是她們能夠努力去爭一爭世界冠軍的好機會。
話至如此,莫蕊兒點頭接受了這個安排。
“顧導黃導,我能跳y900嗎?自由操這個難度我之前也從來沒想過。之前也從來沒人說過我的跳自有發展潛力。”沈諾儀笑著扶額,那笑容有點苦澀,頗有點自嘲的意味。
顧凱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這樣一個十三歲成名,幾乎拿遍國內大小賽事冠軍的天才少女居然是帶著不小的自卑情緒的。
他接上沈諾儀的話脫口而出,“為什麼不行?”
這下反倒是沈諾儀愣住了。
顧凱接著說:“以前沒人說過你能,也沒人說過你不能,不是嗎?諾儀,你從來不是單項選手。給你定這樣的難度和編這樣的成套,當然是因為你可以。平衡木之外,你在跳馬和自由操也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年輕的教練笑得很溫和,沈諾儀聽見他說,“你比你想象之中的沈諾儀要厲害得多。”
沈諾儀向顧凱望過去,看見教練的眼神裡都是堅定的鼓勵,突然有點受寵若驚。
這是她第一次被師長堅定地認可和肯定。
黃芸的眼神從林安和季湘身上掃過去,她倆剛剛接到這個冊子的時候也很驚訝,但這會一點異議都沒提。黃芸很清楚他們給林安和季湘排出來的難度是超乎想象的,甚至一眼看過去可能會生出“怎麼可能完成?”這種難以置信的想法。但她們兩個隻是默默地翻著手中的冊子,似乎雲淡風輕地肯定了自己能夠完成。
“晴晴,你們有什麼異議嗎?”顧凱衝對麵坐著的三個女孩示意。
姚晴被叫住抬頭,衝顧凱和黃芸微微搖頭,“顧導黃導,我沒什麼異議,就是這個莫空翻,我之前雖然做過,但是後來一度不成功,也沒有加進過成套,離世錦賽隻有五個月了,這個時間可行嗎?”
“隻要你想,就能行。”顧凱衝她點點頭。
姚晴便也笑起來,“那就沒什麼問題。”她確實覺得沒什麼問題,她剛剛把所有給她和其他組員的成套都過了一邊,每一套雖然難度上有差彆,但編排上都很簡明利落,是流暢度非常高的編排。她都有點迫不及待想嘗試去做了。
“我沒有什麼問題。”季湘擺手示意沒有。說正經事情時候的她相當嚴肅,坐在那裡成熟得完全不像她的年齡。她眼神堅定利落,揚起一個自信又明豔的笑,黃芸看向她時候恍然覺得,這孩子真是長大了。
“我可以不練跳馬嗎?”林安突然出聲望向黃芸,有些怯怯的哀求意味。
大家驚呆了,從來沒人提異議說直接放棄一整個項目的。跳馬理應是顧凱負責,他剛準備出口的“不行”忽然因為想到什麼而停住,轉臉看向了黃芸。
黃芸搖了搖頭,掩蓋住眼底的憐惜,“不行。”
她給林安編的高低杠和平衡木,難度是絕對頂級的,對她在全方麵都有特彆高的要求,但林安一句話沒說。她絕對不畏難,卻因為一個y540的跳馬在膽怯。黃芸心裡明白,三年前林安在跳馬上出的意外造成的心理陰影到如今依舊沒有愈合,小姑娘能恢複其他項目到如今這般,是在硬生生逼著自己扛過所有的心理障礙。
而她能做的,除了一直以來的心理輔導和來自教練的引導之外,她還需要推她一把。
林安深呼吸了一下,抿了抿嘴點了頭。季湘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緊了緊力氣,給她些力量。
“小安,”黃芸在圓桌對麵叫她,輕聲道,“你可以跳不好,可以不在這個項目上有成績,但你不能從此就不跳了。”
那語氣輕柔,讓林安心裡一酸,帶著暖意的情緒浮了上來。
她明白黃芸是什麼意思,也不再爭辯了。
“那就這樣?前兩周的素質能力訓練我們就暫時告一段落,接下來要開始學新動作和新成套,就按照我們這份規劃來。具體的計劃每周我都會給你們排。晴晴,今天起你是三組組長,沒彆的問題我們散會。”
大家示意同意,由顧凱帶著出去準備跑圈熱身。
小組會議結束之後,因為沈諾儀和莫蕊兒的平衡木成套都有同樣的新動作,黃芸安排她們一塊去練平衡木。
兩個人都站在場邊做熱身的時候,黃芸這才過來,看了她們倆好一會,說,“你們倆聽好了,諾儀絕不隻有平衡木強,蕊兒也不隻是自由操好,”黃芸心中心疼,語氣鼓勵,十四歲和十六歲的姑娘,國家隊的新秀和主力,本該是意氣風發自信滿滿,而不是這樣小心謹慎質疑自己,“不要想以前有誰對你們說了什麼,或者從前是什麼樣的情況。從現在開始你們從頭開始,我說你們能練好就是能練好,你們自己覺得自己能行就一定能行。明白嗎?”
莫蕊兒和沈諾儀互相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眼裡看見了堅定。
她們衝黃芸點點頭。
“好了,上低木,今天學小小直360。”
陸璃回國家隊那天,小隊員已經進隊訓練兩個月有餘。她在倫敦奧運後接受了肩部的手術,隨後逐漸恢複了全盛期的難度,但三月份肩膀再次出現了預後問題,手肘的舊傷也開始不間斷地複發,因而也不得不錯過了本次的全運會,而這次她選擇了保守治療。
因為她覺得,她在治療傷病上,花費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
顧憶拽著她到處認識組裡的小隊員,由於大家都混在一片場地訓練,不多時其他組的小姑娘們也都過來跟她打招呼。陸璃的高低杠在她們之中早就揚名,又是世界冠軍,很多年前就是許許多多練體操的小女孩的偶像。
“陸璃姐!”段思捷和喬奕星在自由操場地和路過的陸璃揮手打招呼,喬奕星笑著喊,“我們是二組的,我叫喬奕星,她是段思捷,還請陸璃師姐多多指教。”
十四歲出頭的小姑娘明媚又活潑,幾乎沒人不被喬奕星和段思捷的笑容感染到,陸璃也跟著她們笑起來,“全運會時候就認得你們了,加油!跟著鄧導好好學!”
顧憶和陸璃離開自由操場地的時候,淺淺的笑容還掛在陸璃臉上。顧憶覺得新奇,“喲,這次回來我們冷美人這麼愛笑了?”陸璃往常性格內斂又冷清,為人雖處處禮貌,也處事得體,卻不與人深交,所以和隊友們都生出一種距離感來。她長相漂亮,卻喜怒不形於外,話也少,笑也少,就連拿了獎、有什麼高興事,也少見她特彆外露地歡呼雀躍。因此隊內人送外號“冷美人”。
“怎麼,那兩個小姑娘那麼可愛,還不能被小姑娘感染啦?”
“哦對了,林安呢?也沒看見晴晴她們,怎麼今天沒見三組的人?”
“三組今天好像一直在操場練腿部力量呢,小林安在那邊。”顧憶手指向海綿坑裡的一個高低杠,林安在那邊自主練習。
“她們組好像隻有林安不怎麼練跳馬,所以三組組內集中訓練腿部力量的時候,大概每周有一兩次她就在這邊自己練高低杠。”
陸璃和顧憶走過去,看見林安已經在做卸掉保護繩的莫空翻。莫慧蘭空翻,向前空翻一周半越杠,抓杠時運動員的眼睛無法看見杠子,也就是“盲抓”,這是這個動作最難點之一。
林安心知自己今天的狀態不是很好。莫空翻對她而言需要克服的最難點同樣在於空翻結束後需要盲抓杠子,這就要求身體騰空乃至空翻結束後和杠子的距離都必須要精準。這必須成千上萬次的訓練才能形成肌肉記憶。這個動作她剛剛學成才兩個月,這會就麵臨著總是離杠太遠抓不住的情況。
她一上午翻了數不清多少次,隻有十次是抓住杠子的。
在她在陸璃和顧憶麵前掉在海綿坑裡第五次的時候,顧憶終於忍不住叫了她。
林安頗有些狼狽地從海綿坑裡爬出來,白淨的臉上還蹭了一點鎂粉。
“全運會上就看你比賽氣質沉穩,現在兩個月學會莫空翻,能不帶保護繩做動作,你的天賦真的很高。”顧憶上前幫林安擦臉,陸璃站在原地沒動,隻開口跟林安講話。
“謝謝陸璃姐……”
“你先彆謝我,謝我不管用。”陸璃打斷了她的話。
“但剛才你做的這幾個動作,腦子沒用上。這麼練下去,你就算今天一天都在做這個空翻,你還是隻能碰巧抓杠,彆感動自己,這是無用功。”
“剛剛阿憶說你練了一早上,有的時候你拚命努力想做好,也沒有找對了方向。”
陸璃聲音很好聽,清冽冰涼,少有波瀾,但聽在林安那邊就像是指責和批評了。
林安站在她麵前,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她有點尷尬地垂下眼睛,不知道該不該看陸璃。
顧憶拽了一下陸璃衣袖,警告她不要嚇著人。
陸璃沒理,她繼續說,“你玩過那種排位遊戲嗎?”
林安這才抬頭看她,“沒玩過,看是看彆人玩過。”
“那你看彆人玩的時候,是不是,隻要徹夜玩遊戲,打很多很多局,就一定能刷高排位?”陸璃的聲音已經不自覺地溫柔起來。
“好像不是,有的時候我看他們刷小半個月都不一定過一級。”
“打遊戲要找到攻略和技巧,那其實我們練動作也是一樣,凡事要找到訣竅,要有意識地用腦子想,每個動作為什麼做不好,掉一次就想一遍,抓一次就想一遍,找到問題,才能解決問題,不是這樣的話,你怎麼練也練不好。”
林安非常聰明,她衝陸璃點頭,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會做並掏shapo接葉格爾,並且做得很好,這說明你對杠間距離的把握並非弱點,你隻是害怕盲抓。你可以感受一下。”陸璃衝她擺擺手,“你是個非常優秀的選手,自己好好練,我去換衣服了。”
她說罷真就轉身走了。
顧憶看著她,啞然失笑。她轉頭看向身邊站著的女孩。
“累不累?歇會?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