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青山村卻沒有夜色那麼寧靜。
一行人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的不顧荊棘叢生,憑著一股勁趕回來,卻沒想到村裡麵早已天翻地覆。
尤其是林大有,他沒想到家裡會是披麻戴孝的場麵。
刹那間,他的臉色刷的變白,不比躺在棺材裡的他爹好到哪裡去。
毫無征兆的,他一個趔趄徑直摔進院子裡,灰塵揚起。
裡正的幾個兒媳手忙腳亂的從靈堂跑了過來。
不一會兒,林大有腦瓜子嗡嗡的機械式的跪在堂屋裡。
堂屋裡,擺著他爹最為得意的壽材。
那是他爹六十大壽過了不久,親自去選的檜木。
光是把木材運回家就花了不少銀子,還倒搭了人情。做工更是專門去盤城請了師傅,做好以後他們哥仨親自去割了漆樹……
他爹曾向不少人炫耀過,十裡八鄉都知道他有一副好壽材。
但他沒想到這一天會這麼猝不及防的到來……
雖說壽材是提前準備好的,祖墳也給他找風水先生選了址——但他爹身體一向硬朗,彆說是他,就連他爹自己恐怕都從來沒想過這件事。
一起回來的石頭爹等人也心有戚戚,誰都沒想到,一向和善的老裡正,前不久還和他們一起去郭家找書成業問個準信,這會兒卻麵色青白的躺在他頗為自豪的壽材裡。
林大有的幾個嫂子低聲抽泣,看著突然回來的他像是重新有了主心骨一樣,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家裡的意外說給林大有聽。
簡而言之,就在他們出發的第二天,村裡麵還沒什麼大事。甚至還有人冷嘲熱諷,說他們是昏了頭了才會離開家,說他們保不準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還有的人說要把他們追回來,免得他們被書成業這個外鄉人坑了。尤其是帶出去的那麼多娃娃,等把大人賣了,娃娃們肯定是要被賣去為奴為婢。
其中數馮婆子最幸災樂禍,她兒子好不起來,誰家不好她就高興——書成業帶著那麼多人背井離鄉,她是最樂意看他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不為彆的,就因為他帶人拆她家門,阻止了她打孫女。眼下她兒子好不起來,她是地裡家裡兩頭忙,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
越是這時候,她越記恨書瑤一家。如果不是她們,那她拿捏著三個賠錢貨,不怕媳婦不回來。就是因為這一家子多管閒事才讓她沒得人使喚,槐花那個臭婆娘也是,把丫頭片子當寶……
但誰沒想到,曾經村裡人上門逼問的時候,書成業伸出了兩根手指。
當時沒人在意,可當那些官差上門的時候,他們哭爹喊娘的說後悔都沒用了,甚至還要被當成妨礙公務打一頓。
裡正當時慌張的拿著銀子去求人家,結果被踹了一腳。他就這麼捂著胸口,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兩個兒拚命掙紮,但還是被捆走了。
其他家的情況也大差不差,甚至比起其他村子,青山村更慘一些。
原因是雖然書成業走了,可他的炭被人盯上了。一夥人搬走了剩下的一小點炭,有幾個心思活絡的人,遊說曾經一起燒炭的漢子,打算大乾一番。
占便宜看熱鬨的人總是不嫌多的,所以官差來的時候,在炭窯把燒炭和看熱鬨的那些漢子包圓了。
以至於青山村現在,家家戶戶都被陰雲籠罩。
“現在就隻有你來送爹最後一程了,還不知道我家那口子什麼時候能來給爹燒紙。”,林大有的嫂子悲痛萬分,哭號不止,既是為公公也為自己男人。
林大有嘴唇蠕動了一下,半晌才找回聲音,嘶啞著說:“咱得走啊!姓書的說了,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得走。”,當時走的時候他還心想這姓書的雖然有點本事,但是膽子忒小話忒多了。
他不是沒想過兩個兄弟會被抓,可是他抓破腦袋也想不到這才短短幾天,他爹居然會沒了。
“我不走——我要等小河他爹。”,說話的是林大均的媳婦,她和林家老三感情深厚,想都不想就拒絕了林大有的提議。
她眼巴巴的瞅著他,萬般懇求:“他二叔,你去把小河給我帶回來,我自己養,我得帶著他等他爹。他……他要是不回來,他爹回來要罵我的……”
林大有不忍地彆開臉。
和老三媳婦不同,長嫂如母,林大全的媳婦心裡有杆秤。她是傳統的長媳思維,男人被抓了,公公也沒了,那她就得替他們把這個家守住了。
但她知道,家不光是房子,更重要的是人。所以她兒子在哪兒,哪裡就是家。
所以她得走,她得找兒子去。
她要替男人,把兒子護好了,再看著兒子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林家的妯娌倆心思各異。
村裡麵的人聽到動靜趴在牆邊和門縫處悄悄觀察,看著跑了又回來的幾個漢子,後悔之情難以言說。
石頭爺奶不顧腿腳,拖著腿跑過來抱著兒子痛哭流涕,嚷嚷著:“兒啊,你兄弟被抓走了,你兄弟被抓了……”
片刻後。
有人帶著宋嫂的口信來宋嫂娘家了。
當時宋嫂的娘家家裡愁雲慘淡,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宋嫂走的時候她們隻想著以後沒有大姑姐拉拔娘家了,對於這個大姑姐和姐夫,她們是滿懷感激和不舍的。
但宋嫂的兩個弟弟從未想過離開,所以,宋嫂一家老小走的時候,他們也隻是挽留了一下,送了一點東西。
宋嫂走的時候,讓他們把家裡的東西搬去用,他們隻當她是頭腦發昏。不僅沒有把她的話當真,而且還沒有照做。一家子還商量好了,要看管好姐夫家房子,不讓無賴摸進去。
當事情真的發生的時候,說一千道一萬,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妯娌兩個聽著宋嫂捎回來的口信,不由自主的想起家裡男人被抓走的時候,不約而同的說讓她們找大姐。
這分明是相信了姐姐的選擇,也擔心真回不來了,所以讓她們追大姑姐去。
可她們這些婦道人家,沒怎麼出過遠門。哪裡知道怎麼去追,又要往哪裡追?
她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村裡和其他人打聽。可打聽來打聽去都沒個準信,隻能膽戰心驚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但凡夜裡有個風吹草動,她們都警覺的爬起來,用杠子抵住大門……
眼下宋嫂捎口信來了,她們當即不假思索的開始收起東西來。不是沒想過等男人回來,而是怕既等不回來男人,家裡的幾個小子大了又給抓去。
她們可打聽到了,這一次抓的最小的是13歲的牛蛋。自家孩子年紀小不長個子逃過一劫,可家裡大的那兩個男娃已經12了,真沒時間可以等男人回來商量了。
與其心驚膽戰的等待,不如先護住孩子。她們想好了,如果家裡的男人能回來,她們逮著空就捎信回來,男人們看到了自然就知道去尋她們。
如果收不到她們的信或者沒有回信,恐怕是凶多吉少。
大嫂破釜沉舟的說:“除了吃的穿的,其他都不要。咱家這些老的老小的小,咱們兩個女人也帶不動,就算勉強帶了也追不上大姐。”
“把菜刀還有鋤頭帶上,不然我害怕……”,弟媳謹慎的補充。
“行,就這樣。”
三言兩語決定好了以後,她們迅速的打包起來,孩子們也懂事的幫忙。
安排完這些,她們叫孩子儘快的找出家裡的籃子和籮筐,大人小孩齊出動忙活起來。
同樣的口信,有的人家聽了痛定思痛認真準備離開,有的人家卻咒罵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