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月盯著眼前的白霧,忽然想起來,雖然她看的書裡沒有提到過,但原書中江望月的記憶裡有人提及過。
“藏書閣裡有些書不可外借,但可在閣內翻閱,隻有一點,不可踏入閣內的禁地。那裡的術法機關會勾起人的欲望,讓人沉醉其中。靈力越強大,受到的影響越大。”
那會師父難得在教導弟子,原書中的江望月躲在屋頂上偷聽。沒人告訴她師父在教弟子,她循著聲找來,挑了個最順耳的留下來聽,沒想到這麼巧就挑中那個沒見過幾麵的師父。
“想出去隻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攻克機關,另一個就是有人從外麵打開禁地。”
江望月琢磨著,這地方估計會把人心底的欲望放大,比如商陸對她和謝臨安的惡意。單獨行動或許有點危險,但四個人在一起,欲望繁雜更危險。
前方白霧逐漸散去,露出三條通道,江望月挑了挑眉,這算是在滿足她的欲望嗎?
她看著走上前的三個人,問道:“你們想走哪條路?”
商陸沒多說話,拉著華細辛走進右邊的通道,很快通道入口被封起來。
謝臨安看著江望月冷漠的神情,抿嘴淺笑:“師姐想選哪條?”
江望月眼皮跳了跳:“師弟先選,我無所謂。”
謝臨安的臉上露出些許委屈,他低聲問道:“師姐打算拋下我不管嗎?明明兩個人一起走能有個照應,裡麵很危險,一個人對付不過來。”
……難道謝臨安的欲望是演戲嗎?都這種時候了還要裝。
江望月毫不吝嗇地用著誇獎的詞句,鼓勵道:“師弟很厲害,平日裡刻苦修煉,實力已經遠在我之上,我相信師弟一個人也可以過。”
謝臨安看得出來,江望月是在敷衍自己,言辭和神態中看不出半點誠意。可他還是要維持乖巧師弟的形象,現在還不能在江望月麵前暴露真實的模樣。
“那師姐呢?我擔心你遇到危險。”
江望月擺擺手:“應該不會有大問題。”她想了想,抬手指著左邊的通道,“那師弟要選左邊的路嗎?”
見謝臨安點頭,她說了聲走吧,朝左邊的通道走去。她心知謝臨安跟在自己身後,在靠近左邊通道的瞬間,腳下瞬移衝進中間的通道。
謝臨安看著封閉起來的通道,收斂起所有的表情。本來今天難得好心想帶她出去,不想這傻麅子不領情。
他冷哼一聲,一腳跨入左邊的通道。
和外麵不同,通道裡一片漆黑,江望月拿出夜明珠給自己探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沒有找到出口。按照靈力越大受到影響越大的邏輯來算,她沒有靈力就等於不受任何影響。
莫非是這個通道原本就很長?
江望月摩挲著下巴,讓自己的腦袋裡充斥著“我要出去”的念頭,很快眼前又出現三個通道。她眉梢微挑,心想原來意念也可以算作欲望的一種,還真是有趣。
幾乎沒有思考,她還是選了中間的通道繼續往前走,約莫過了有七個通道口,她已經放棄思考,腦袋裡當真隻剩下隻要能出去怎麼都好的想法。
穿過第八個通道,江望月看見一個半跪在地上的人,衣服上多處沾了血,半截長劍插入地中,那人一手握著劍柄勉勵撐住搖晃的身體,抬頭朝她看過來。
江望月被嚇了一跳,她頭一回看見謝臨安這麼狼狽的樣子,下意識想往回走。要不是謝臨安身上有殺氣,她還是很想留下來觀摩會的,畢竟機會難得。
“師姐?”
聽到謝臨安的聲音,江望月後退的腳頓住,她猶豫著要不要出聲,眼前這個人記仇且厭惡被人看到自己狼狽受傷的模樣。她現在不僅看見了,還被發現了,不能躲,隻能硬著頭皮上。
江望月使儘渾身解數,展示出平生最優秀的演技。她滿臉焦急地小跑著到謝臨安身旁,伸手扶住他,放軟聲音關切道:“哎呀,師弟怎麼傷得這麼重,是誰下得手!”
謝臨安眼前一片有些模糊,耳朵也嗡嗡作響,但不知為何,眼前這人的話他聽得格外清楚。
雖說比他先前聽到的更加矯揉造作,更加虛偽,可他莫名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江望月,不是先前的幻象。
他鬆懈了一瞬,身子不受控製地倒下,腦袋重重的磕在江望月身上。長劍哐當落地,和著江望月的痛呼,有種詭異的和諧。
“謝臨安!”
江望月一下把人推開,揉著泛疼的胸口,想起自己還在扮演貼心師姐的角色,她急忙補救道:“師弟,對不住,你還好嗎?”
謝臨安心下已經確定,眼前是真正的江望月,和幻境中的溫柔截然不同,如此做作的溫柔才是江望月。他和江望月之間,都是用假意換來虛偽的關懷。
他半垂著眼,啞聲道:“不太好,師姐,我好疼啊。”
江望月抿了抿唇,稍時,乾巴巴道:“那,你坐著歇會。”
……嘖,好像說得太冷漠了,不符合形象。
她拍拍自己的大腿:“師弟要躺下麼,可以借你枕一會兒。”
……噫,好像有什麼不良的暗示。
謝臨安沉吟片刻,坦然接受江望月的好意:“多謝師姐,我就厚顏地借用了。”
江望月心裡把人翻來覆去罵了一遍,麵上卻還是要維持住僵硬的笑容。所幸謝臨安隻是閉眼躺著休息沒吱聲,甚至在躺下後動也不動。
要是他真做點什麼,江望月覺得自己會克製不住動手。
平複片刻,謝臨安給自施了個淨身術,直起身環顧四周,景象已經和剛才完全不同。漆黑的洞裡,夜明珠散發著柔和的微光。
可惜黑暗隻維持了一瞬就變成漫天火光,燃燒的房屋和狀若瘋狂的幾人舉劍砍殺,倉皇逃跑的人群發出求助聲,和哭鬨尖叫聲混雜著在四周響起。
火光模糊了周圍的影像,唯有江望月,如此清晰地映照在謝臨安眼中。
他站起身,麵上帶著溫和的笑,朝江望月伸出手:“師姐,我們走吧,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江望月伸手放到謝臨安掌心,借力站起身。她的腿被枕了好一會,陣陣發麻使不上勁,腳踩著地又麻又僵。緩了會,意識到謝臨安還握著自己的手,她掙了兩下,謝臨安卻沒鬆手。
“師姐,我有些害怕,能牽著你的手嗎?”
雖是問句,謝臨安手上使了點勁,完全沒有鬆手的意思。
江望月全然不信,謝臨安怎麼可能會害怕這種地方,估摸著又是在偽裝。但現在還是出去要緊,不必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浪費時間。
她目光盯著前方漆黑的洞口,沉聲道:“走吧。”
洞口雖是黑漆漆的,但踏進去就是一片星空,頂上蒼穹繁星浩瀚,腳下湖麵清晰映照。
江望月饒有興致地抬頭找星座,心想著這地方倒是適合占星,可她對占星一竅不通且向來認為占星都是騙人的。
她問道:“謝臨安,你會占星嗎?”
幻境裡的聲音和江望月的聲音重合,謝臨安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恍惚了下:“你說什麼?”
江望月側頭看向他,重複道:“你會占星嗎?”
謝臨安有些疑惑,謹慎地答道:“略知一二,但沒有那麼精通。”
江望月抬手指了指頂上:“你看看這個星象,能不能辨認出方位,找到出口?”
火光不知何時已然消失,謝臨安抬頭看到星空有一瞬的茫然,仿佛身在泥濘之中忽然見到光明,隻要伸手就能得救。
謝臨安不自覺地笑了笑,回頭看向江望月,道:“師姐……”後半截話驟然頓在喉嚨口,他穩住心神麵色如常,語氣也一如既往地平和,“你是誰?”
“你不是喊我師姐麼,還問我是誰?快點占星,看看有沒有出去的路。”
謝臨安打量著眼前的人,鬆開手整理下衣袖,從乾坤袋裡取出兩個羅盤。他遞了一個羅盤過去,溫和道:“你也試試,兩個人找總比一個人找來得快。”
手裡的羅盤一空,謝臨安扯了扯嘴角,盤腿坐在水麵上裝模作樣推演星辰運轉變化。
明明牽著手,氣息沒有變化,連神態舉止都一樣,但他莫名覺得眼前的人不是江望月。說不出理由,就隻是一種直覺。
眼前的人確實不是江望月,江望月本尊在一片火海之中。她想不明白,隻是低頭看了眼水麵發現水下火光四起,還沒來得及告訴謝臨安就到了這詭異的地方。
人群慌張地從她身邊跑過,尖叫著哭泣著,似乎沒人發現忽然多出一個人。
江望月逆著人群逃跑的方向往裡走去,明明是個慌亂逃亡的場麵,偏生她閒庭信步般徑直向前,人群穿過她的身體,帶著股燙人的熱意。
四周逐漸炎熱起來,江望月挑眉看了眼前方的房子,房門敞開,上頭匾額搖搖欲墜。湊近些能看到匾額上四個龍飛鳳舞的字,江望月隻認出來方正兩個字。
裙子猛然被人拽住,江望月愣了下,低頭見到一個小少年,五六歲的模樣,衣服臟兮兮的沾了不少灰塵和血。
“姐姐,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江望月仔細打量著小少年的眉眼:“你瞧著有些眼熟,叫什麼名字?”
好一會,江望月才聽見一聲極輕的答複:“我叫謝安。”
她伸手拍拍少年的腦袋,哦了一聲:“那什麼,我現在也被困在這裡沒法救你,俗話說求人不如求己,你不如自己想想辦法?”
方才還不太確定,現在江望月可以肯定,這是謝臨安的幻境,眼前的人就是幻化出來的謝臨安。
小小年紀戒備心就這麼高,很符合謝臨安的人設。
興許是低頭看到水麵下謝臨安的幻境,就這麼被拉了進來,以水麵為界,水下是謝臨安的幻境,那片星空大概就是她的幻境。
江望月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幻境是星空。
進入這個世界和這具身體後,她原本的記憶缺失了很大部分。
曾經自己是做什麼的,和什麼人接觸過,為什麼會來到這個世界,她都一無所知,甚至一度對世界的真實性產生懷疑。
胡思亂想許久,江望月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縹緲而熟悉的聲音,她腦袋裡閃過零碎的片段,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道淒厲的尖叫聲打斷。
……嗬,來的真不是時候。
江望月抬頭看了眼屋內的景象轉身就要走,冷不防被人抱住腿,她垂眸看了眼小少年:“鬆開。”
少年抱得更緊些,眼淚汪汪地哀求道:“姐姐,救救我娘親好不好,她就在裡麵,救救她好麼?”
“不好。”
江望月回絕得很乾脆,她盯著少年的眼睛,冷靜道:“裡麵沒有聲音,估計人已經死了,衝進去也沒用。當然,你想自己進去就進去,彆扯上與你無關的人。”
小少年還想再說些什麼,就看見江望月露出惡意滿滿的笑:“你是從屋裡逃出來的吧,一上來就求我救你,怎麼不提救你娘親?這會想起來也太晚了。”
“不如你再選一次,救你還是你娘親?”
小少年似乎是被她的話震住,幾度張嘴又閉上,好一會才輕聲道:“救娘親。”
江望月眯起眼睛,頗為遺憾地搖搖頭:“把握時機很重要,你選擇得太晚,裡麵的人已經沒救了。”
假的就是假的,學不像正版的精髓。
江望月轉身就走,果不其然又被人抱住腿,她嗤笑一聲繼續往前,卻不想背後突然有股靈力襲來。她拎起小少年往旁邊躲,側身看到門口握著劍的男子,就麵相而言,和謝臨安有幾分相似。
她挑了挑眉,語氣聽著有些挑釁的意味:“這人是你爹?”
男子舉著劍衝她刺過來,吼道:“把人交出來!”
江望月往旁邊躲過,順手回擊,卻不想穿過男子的身體。她當即站定,把小少年一同放下來,拍拍他的腦袋把人往前推。
“去吧,感受一下久違的父愛。”
小少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姐姐你怎麼可以這樣,你不是答應……”
江望月毫不客氣地打斷:“你拖住他,我進去看看你娘親是死是活,運氣好說不定她還吊著半口氣。”
說完,她足尖點地快速衝進屋裡。
屋裡沒有火星和異味,乾淨得不像發生過凶殺案。江望月走進內室,看見一個坐在床上的女子,一襲紅色嫁衣蓋著紅蓋頭。
約莫是沒有等到江望月過來,女子輕聲問道:“今夜新婚,郎君為何不來揭開妾身的紅蓋頭?”
江望月起了壞心,恐嚇道:“我沒有特殊癖好去揭姑娘家的紅蓋頭,不過,我可以勉為其難替你揭開天靈蓋。你看,要不你將就一下?”
女子溫柔地笑道:“好啊,勞煩郎君了。”
話音未落,女子的頭離開身體迅速朝江望月飛來。
噫呀!
江望月被嚇到,身體不由自主地抬腿把頭踢走。她輕拍了拍胸脯,抬頭看到女子的臉,心臟猛地漏跳下。
這女子簡直是女版謝臨安,不說完美複刻,至少也有七八分相似。
江望月看著落在地上的頭顱,撿起紅蓋頭蹲下身,想蓋回女子頭上。她低聲道:“失禮了,失禮了,這就給您蓋回去。”
冷不防女子睜開眼睛和她對視,裂開嘴角笑道:“抓到你了,郎君,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長發猛地散開,纏住江望月的手腳和脖子,一點點收緊。江望月摸出腰間藏著的匕首,迅速斬斷發絲。一邊往後退開,一邊清理纏在身上的頭發。
扔掉纏在身上的最後一縷發絲,江望月冷靜下來,往外麵跑去。她看著被追殺的小少年,伸手拎起少年的衣襟,帶著他往旁邊躲過男子的劍。
時機過於巧合,男子的劍沒收住,刺穿女子的頭顱,女子的頭發順勢纏住男子的身體。屋外火星飛濺到頭發上,將兩人燒成焦屍。
江望月神色意外地平靜,她看向瑟瑟發抖地小少年:“好了,你娘的半口氣被你爹戳破了。不過你也彆難過,好歹你娘也給自己報了仇。”
小少年不敢置信地道:“你、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江望月伸手摸摸少年的腦袋:“虛假的幻境而已,你還要我陪你演英雄救美的戲嗎?清醒點,你現在有兩個選擇,放我出去,或者送我回去,快選吧。”
小少年打量她半晌,收斂起表情,冷漠道:“不可能,你就和那個蠢貨一起被困在幻境裡,這是對你們的懲罰。”
江望月哦了一聲,手上用力定住少年,匕首捅破少年的眉心。
轉瞬間,眼前景象模糊起來,等江望月緩過來已經回到星空,眼前是謝臨安冷淡的臉,頭頂似乎還有一隻手。
她警覺地身子後仰,問道:“師弟這是做什麼?男女有彆,不可動手動腳。”
“師姐回來了啊。”
短短幾個字,似乎包含了巨大的信息,江望月想起自己離開幻境前的事,乖巧地嗯了一聲。
想來這邊的事也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