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倒是承認的乾脆”沈南意一聲冷笑,接著一字一頓道:“來人,將這個冒犯主子的奴才,給我押下去,重罰!”沈南意特意加重了最後兩個字。
話音剛落,便立即有侍從上來。
“誰敢”周今宜臉色一陣慘白,緊咬嘴唇,走到沈南意麵前,抬頭直視:“王爺,阿離自幼隨我,若說有錯,也是我管教不當。王爺若要罰,罰我一人即可。”
“你”沈南意看著周今宜,怒氣控製不住的往上湧,倘若倘若她願意在他麵前低個頭,哪怕她隨便求個繞,他都會順勢將此事壓下,可她寧願自己受罰也不願開口求他。
“既如此。來人,將王妃押下去,沒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探望。”沈南意抬高聲音道。
“謝過王爺”周今宜低頭謝恩,聲音帶著幾分疏離與淡漠。
“王爺,求您饒過王妃,都是奴婢的錯,王爺,您懲罰奴婢吧。”阿離不停地叩著頭。
“阿離”周今宜蹲下身子,扶起阿離,輕手為她拭去淚水,精致臉龐綻蔓嫣然笑意:“不用擔心,我沒事。”
言罷,彆過眼不再看其他人,站起,對早候在一旁的侍衛輕聲道:“走吧。”
那瞬間,辛妲見到眼前的白衣女子,傾城的臉蛋未施粉黛,頭上一支鳳玉釵緩緩搖動,在三千發絲中綻放出清冷而高貴的光芒,腳步緩緩走出棲鳳園。
沈南意的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沮喪,是的,不是怒氣,是沮喪,而一旁的沈南煜那深邃的眼眸裡,卻似乎藏著一份憂傷。
辛妲心中無端的生了股寒氣。
望著那遠去的背影,整個大廳隻剩下阿離的啜泣聲,空氣靜默的讓人窒息。辛妲猶豫了片刻,上前挽住沈南意,笑容明媚:“妾身不值得王爺為我如此動氣,姐姐畢竟是王妃,還請王爺網開一麵,饒了姐姐。”
沈南意轉過身來,看著辛妲,目光幽深:“你若如此喜歡阿離,便將她帶走吧。”辛妲一愣,今日過來索要阿離,不過是示威,也是想試探下沈南意的態度。她並未想過自己身邊放著阿離,憑空多了個監視的人。
抬頭對上那冷冰冰的眼神,辛妲不由得低頭恭謹道:“妾身多謝王爺體恤。”
沈南意剛回淩煙閣書房,就見沈南煜不知何時過來了,見他輕搖折扇,漫不經心坐下喝了口茶,馬上放下,一臉嫌棄:“這什麼茶,這麼難喝?”
沈南意眉頭緊皺,一臉的冷峻,冷冷道:“今早五百裡加急送來的君山銀針。”
“剛來就聽說你後宅鬨了場風波。我說你真打算一直關著周今宜不可,我今日可是特地過府品茶的,如今你把她關起來了,誰給我煮茶!”沈南煜端的想起那日初見周今宜,但見楊柳依依,她白衣頎長,是如此單薄,那一曲《十麵埋伏》卻生生的驚豔了他二十餘年荒誕不羈的生命。
“這是我家事,不饒你煩心。”沈南意生平第一次用如此不耐煩的語氣對沈南煜道。
沈南煜“撲哧”一聲笑了,並不做計較,隻是收起玩世不恭的笑,正色道:“好。今日不談家事,隻談正事。”
“如今北境軍符雖有你掌握,可父皇心意始終難以確定。再則,皇後身後的勢力經過多年的發展,也不容小覷。還有端王如今複位,著實是個勁敵。”
燕國在百年前,曾發生過其他皇子弑殺儲君謀朝篡位的事件,故定下規定,此後曆代皇帝在位之時不公開立儲君,隻需先擬好遺詔置於乾元殿牌匾之後,待皇上殯天之時,由遺命的輔政大臣親手取出,宣讀遺詔,新皇繼位。
“父皇的心意?”沈南意冷冷一笑。
“這麼多年來,父皇寵我信我,甚至把軍符給我。可是那麼多年了,當年的事他何曾真正放下過。父皇可以讓母妃承載二十多年的冤屈,我做不到。”
記憶中,那日,她母妃一身白色長衫,眉目柔和,穿過院中林立的重重花樹而來,乾淨出塵,似乎不染任何俗世的汙濁。
“沈南意,以後你要乖乖聽父皇的話,好好孝順你父皇。”
“那母妃你呢?”
“母妃會一直陪著沈南意。”
可那日後,他母妃卻拋下了他,他看著她一身躺在那,仿佛睡著了一般。哪怕是多年後想起那一幕,沈南意都會覺得渾身發冷。
“阿意,我明白你的心情。這些年來,你一直在調查當年之事,可當年的那些老宮人要麼出宮,要麼早已過世,要查清當年之事更是難上加難。”
“那又如何?我就不信有朝一日,傾一國之力還還不了母妃一個清白。當日母妃所有的冤屈和委屈,我也會一一還回去。”
沈南煜靜默,良久道:“父皇自幼待你不甚親厚,可如今有了江南半數世家的支持,你更是娶了清流之首周氏的嫡長女,父皇也不得不重新衡量”。他頓了頓,繼續道:“阿意,雖是政治聯姻,可我看得出來周今宜對你用情至深,若可以,莫要辜負。”
沈南意微微皺眉,起身,負手站在窗前,看著遠遠水榭上掉落的木棉花被微風揚起,片片飄灑,端的想起周今宜昔日一身白衣木棉花下彈琴的樣子。
“她的性子過於桀驁,吃些苦頭也好。”
沈南意眼瞳中充斥著清淺的淡漠,可提到那個名字時卻有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笑意。
沈南煜悠悠歎了口氣,良久,皺了皺眉頭,帶者一絲戲謔道:“行,人是你的,你愛關多久就關多久吧,我先回去了。”
沈南煜邊說笑著邊緩步往門外走去,落日融融,留下一句話:“你今天又欠我一次開化龍頂,下次記得讓你王妃還我。”
彼岸如朝露
風滿衣襟,素白衣帶起伏,身形越顯單薄,唯獨那雙幽深鳳眸,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小姐”。
一聲輕喚,周今宜回頭,隻見阿離一身夜行衣出現在自己麵前。隔著鐵欄杆,兩人雙手緊握,監牢終年不見陽光,昏暗潮濕,牆皮早已脫落了,牆上凹凸不平,房間擺設不過一昏暗蠟燭,一茅草鋪就的席子。
阿離忍不住眼淚直往下掉。
“傻丫頭,哭什麼呢?不過是簡陋了點,沒事的。”周今宜微笑著為阿離拭去淚水。
“小姐,我這就帶你出去。”
周今宜眉心微凝,搖了搖頭:“辛妲這一出不過是試探罷了。若非我願意,她能耐我何。近日有人在查寒風閣,剛好我避一避。你出去後,告訴四娘,讓她一切照常,以靜待動,切不可自亂陣腳。”
周今宜細思這幾日寒風閣的動靜,竟同時有幾股勢力在暗地活動,其中千絲萬縷,不僅有慕容皇後及端王的勢力,竟還夾雜有雪國的勢力。
“可是小姐你在此受苦,若是被老爺知道了,定是要責罰我。”
“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你如今在辛妲身邊,萬事小心。若她對王爺有任何異心,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小姐。”
“好了,我累了,你先去吧。”
——..
“小姐,那阿離先走了,你保重自己。”
已是夏末初秋,那日頭依舊似火的炙熱,風中似是偶爾帶了幾分微涼,卻被曬的不及一轉便全無了蹤影。
寧懿閣裡,殿內做功考究的香爐中燃起淡紫色的青煙,嫋嫋之姿令人心醉。
“阿離,茶涼了。”辛妲懶懶地躺在貴妃椅上。
“奴婢這就去換一杯過來。”
辛妲喝著阿離新泡的茶,露出一絲微笑:“阿離姑娘果是心靈手巧,怪不得姐姐如此喜歡你。待會你陪我去監牢看望姐姐,王爺關了姐姐多日,也不知姐姐如今可好。姐姐一向疼你,你下去準備一些姐姐平日喜歡的糕點,一會帶上。”
阿離微愣了下,應聲退下。
待阿離離去,辛妲從貴妃椅上做起,叫過身邊婭瑜,附耳吩咐了幾句,勾唇淺笑。
外頭是豔陽高照,監牢內卻是陰冷潮濕,辛妲站在監牢門口微微抬頭望去,眼睛微微眯了眯才看清,順著一條□□往前走,往裡,一陣清脆而富有節奏的敲擊聲愈加清晰。
見到周今宜,辛妲愣了下。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帶著些許汙跡,青絲隨意的灑在肩上,卻掩不住那出塵氣質,一雙眸子淡靜如水,正將幾個破碗置於地上,手執竹筷,輕輕敲打,非絲竹管弦,卻是清新悅耳,彆有一番韻味。
早有侍衛上前開了鎖。
“妹妹見過姐姐。”
地上女子麵色平淡,收起手中的竹筷,緩緩站起,雲淡風輕道:“你怎麼來了?”
辛妲眉眼含笑:“妹妹牽掛姐姐,特命阿離做了姐姐平日喜歡的點心,還希望姐姐不要生妹妹的氣。”
“有勞側王妃牽掛。”周今宜淡淡道。
“姐姐,這是桂花糕,還有你最愛的開化龍頂,都是阿離親手為你準備的。”辛妲親手沏了杯茶水,雙手遞給周今宜:“阿離姑娘真是個可心人,自到了寧懿閣,幫我省了不少煩心事。”
見周今宜不接茶水,辛妲嫣然一笑,將茶盞放下,轉頭對阿離道:“哎呀,阿離姑娘,你說這可如何是好。既然是你沏的茶,就由你來跪求姐姐,姐姐什麼時候原意喝了這杯茶,你再起來。”
阿離眼神微微一變,上前接過茶盞,正要跪下,卻見周今宜將茶盞接過,一飲而下,將茶杯放回,轉身坐回原處。
“姐姐倒是爽快。”辛妲眼中陰鷙的目光一閃:“你們先行退下,我有一些體己話要與姐姐說。”阿離抬頭擔憂地看了下周今宜,不得不與其他人一起退下。
“姐姐,你可知剛喝下的開化龍頂,妹妹特意在裡麵加了味藥?”辛妲巧笑倩然。
周今宜眉頭微蹙,一聲冷笑:“以你如今的地位,若我告訴王爺,想來王爺也不會信。隻是此藥想來也不會立馬要了我性命,否則王爺就算再偏袒你,也會對你心生疑心。想來側王妃是不屑此等拙劣的把戲。”
“姐姐果然聰明。”辛妲淺笑,眼眸一轉,似有一道寒光射出:“此藥乃西域曼陀羅花煉製而成,本非毒藥,更有有養顏滋補奇效。隻是倘若思念或是動情必定心絞苦痛難當。”
辛妲望著她,嘴角浮起冷冷的笑:“我不過是想讓你受點苦罷了。是了,這藥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彼岸花,乃是我雪國皇宮秘藥,無毒更無劫。”
周今宜聽了,懶懶一笑,攏了攏一頭青絲:“佛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若無悲,無欲無求,是個忘記一切悲苦的極樂世界。偏偏此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於弱水彼岸,無莖無葉,絢燦緋紅,花開無葉,葉生無花,相念相惜卻不得相見,獨自彼岸路。隻是你又何苦呢,王爺從未將我放在心上,我又如何威脅的了你。”
辛妲聞言挑眉望著他:“他從未將你放在心上?”她嗤笑一聲,“那就當我無端妒忌,容不下你吧。妹妹告退,姐姐多加保重”
“哐當”一身,鐵門所傷,周今宜隻覺得周身冷汗涔涔,心臟似是越跳越快,心痛難忍,一股血腥翻湧上來,吐出一口鮮血,潔白的裙衫綻放出朵朵紅花。其實辛妲又何必多此一舉,她這副殘軀,無論服下多少補藥或是毒藥,都早已是強弩之末,根本沒任何區彆。
出了監牢,傍晚的風有點大大,身上胭脂紅的裙裾也被風吹得飛揚了起來,風吹過,沙子入了眼,辛妲覺得眼淚突然就控製不住的留了下來。
她忘不了,那日沈南意的滿臉震怒,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控製不住自己的發怒。她更忘不了,那日周今宜被押下去後,沈南意眼中那深至眼底卻一閃而過的悲哀。她不明白,她周今宜憑啥和她爭。論容貌,她是雪國第一美人;論才識,她精通琴棋書畫、文武雙全;論家世,她出身皇族,入府以來更是獲得無限恩寵。可她周今宜呢?不過是出身一沒落世家。更不明白,自己貴為公主之尊,甘願為側妃,卻換不來沈南意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