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役,寧王率軍克敵於平城,殲燕軍最引以為豪的皇屬大軍於馬下,逼迫雪國遞上求和降書。
燕軍也死傷千萬,軍中精銳幾乎折損殆儘。至此,威脅□□北境近百年的雪國再無兵力可以挑起戰端,原屬燕國屬地也儘皆收複。
大戰之後,是難得的放鬆,軍中將士燃起火堆,飲酒吃肉,沈南意亦沒有下令約束。
相對前麵的鬨騰,後頭的幾座營帳雖也有火光人聲,但不時有巡邏士兵出入經過,鬆弛的氣氛中不動聲色地保持著警戒。沈南意獨自在主帳之中,正站立在大周地圖前,眉眼微微斂起。
帳幕忽被掀開,周今宜大步走進來,身上帶著清冷:“打勝仗了,王爺不出去喝酒?”
“戰事雖平,可仍有諸多事情未定。”
她眉梢微挑,對沈南意暖暖一笑:“可有想聽的曲子”。
“隨你。”沈南意道。
周今宜笑了笑,芊芊手指起起落落,簫聲便輕緩地響起,低吟徘徊。
一曲終了,周今宜目視著遙遠而墨黑的天際,低聲道“待燕國一統天下,再無戰事之時,真想就在這草原之上牧馬放羊,了此一生?”
沈南意微微一愣,一段凝重的沉默後,輕輕抱住周今宜道:“你這麼好的女孩,日後定能找一個陪你牧馬看雲的良配。”
短短的兩句話後,再無聲息,賬內是一陣逼人的死寂。
一夜喧囂後,早起,依舊是大漠風煙,滿目凋零。放眼望去,橫屍雜陳,悲風四起。昔日塞外第一繁華的酈城如今一篇烽煙狼藉,再不複往日盛景。
整個酈城在漫天的飛雪下分外荒涼,血腥的氣息寸寸彌漫。
一早,沈南意便傳令下去,命軍隊集結,搭建祭台,開壇備酒,祭奠燕軍陣亡將士的英魂。
在這場戰役中,雪國不僅損失了兩位統帥,還導致全軍覆沒。而燕軍也損失慘重,僅在曲冠霞一役,就損失了最為精銳的三千四百二十位將士。其後接連數日激戰再逢大雪,千裡塞外浸染鮮血,殘肢斷骸遍布荒野,早已分不清敵我。
黃色蟠龍大旗在風中獵獵飛揚,數萬燕軍戰士豎立與城下,人人臉上都掛著肅穆與沉痛。沈南意已換下戰甲,一身白衣登上祭台,以酒祭天,傾灑入地。
祭台之下,眾將士依次舉酒,半灑半飲。
“北境四十萬大軍,護國土,保黎民,無論生死勝敗,皆是同心同德。”他頓了頓,深邃的眼眸緩緩掃過眾人,那幽邃精光,透過所有阻隔,直逼眼前。
隻聽沈南意繼續說道:“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我燕軍戰死沙場的兒郎無數,為國捐軀,死得其所。但是,卻絕容不得有冤死的將士,更不容有出賣兄弟的人。”
沈南意的話如一石激起萬層浪,引起一片嘩然。秦穆心中一怔,將目光望向沈南意,眼中是濃濃的傷痛。死一般的寂靜,隻聞寒風陣陣。
沈南意死死盯著下麵的人,聲音沉重:“蒼天在上,英魂未散。今日若不嚴懲叛徒,如何對得起我那些枉死的兄弟。”
久久的寂靜,沈南意突然一聲冷笑,隻有熟知的人才知道這是他發怒前的征兆。
“噗通”一聲,秦穆跪了下去,腰板挺直,一字一頓道:“王爺,當日夜襲酈城,隻有少數幾位將軍知道,是屬下將行蹤泄露給獨孤梟。”
“王爺,秦穆自幼跟隨您左右,斷不會做出欺君叛國之事,請王爺明察。”說話的人正是秦將軍秦暘,也是秦穆的親叔叔。
“王爺”秦穆低啞著聲音:“是我上負皇恩,下負黎民,更對不起王爺知遇之恩和眾將士同袍之誼。”他抬起頭來,注視著沈南意,慢慢道:“秦穆自知罪該萬死,隻求王爺念在多年情分上,不再追究秦家其他人。秦穆感激不儘!”
沈南意惱怒得當場拔出手中的劍,指著他怒吼:“好,好得很”。沈南意看著秦穆,怒極反笑,牽扯到傷口,不由連連咳嗽。
柳風狠狠地瞪了一眼秦穆,連忙扶住沈南意:“王爺切勿動怒!”
“把人帶上來!”沈南意一聲冷喝。話音剛落,便有士兵將一黑衣冷麵人帶了上來。
沈南意冷冷的聲音響起:“獨孤梟,今天所有的將士都在這裡,隻要你指認出當日將消息泄露給你的人,本王便饒你一命。”
獨孤梟?眾人一片疑惑,怎麼可能,他們親眼見到沈南意斬殺獨孤梟,人死了又豈能複生。
卻見黑衣人站起,緩緩轉身,赫然是獨孤梟。
“不可能!”秦老將軍失聲叫出,話剛出口,便意識到不對,卻已經來不及了。
沈南意一雙深眸盯緊秦暘:“秦老將軍當然希望他是假的,因為當日泄露消息的人便是你。”
四周空氣闔然一滯,事關重大,眾人目光皆聚在秦老將軍身上,場麵異乎安靜,一股悲憤的情緒瞬間布滿全場。
“不,王爺,不是我。”
見沈南意一臉冷峻,秦暘轉而對李元帥磕頭求情:“元帥,末將跟隨您征戰十餘年,從來都是忠心耿耿,豈會做出出賣兄弟的事。”秦暘轉身向李元帥求情。
李元帥看了眼秦暘,輕歎一口氣,上前一步,對沈南意躬身道:“王爺,秦將軍一向忠心為國,斷不會做出叛國之事,還請王爺查明真相。”
隻見秦穆猛然抬頭:“王爺,叛國的人是屬下。屬下甘心受死,請王爺責罰。”
“請王爺明察!”秦暘單膝跪地。
“眾軍之中,唯有你一人看到獨孤梟如此失態,你還敢不承認。如此,甚好!”沈南意神情冷峻:“本王就讓你心服口服!”
“王爺,求您!!”秦穆大聲叫道。
沈南意怒極,一掌甩過去,狠狠道:“身為主將,卻不能為屬下平冤,你讓本王何以立足於天地間!”
“把人抬上來!”
柳風應命,不過片刻,便有兩位士兵抬著一副擔架上來。
沈南意親手揭開白布,露出的人正是獨孤梟,死去的獨孤梟。
他將獨孤梟身上衣衫一撕,露出胸前醒目傷口:“一劍斃命,用的正是武當山劍法中的“白蛇倒行”,秦將軍的劍法在軍中威名赫赫,誰人不知?”
秦暘出身武當,他的劍法眾所周知。李元帥與王將軍等人不可置信地看著秦暘。
“當日,本王親率死士夜襲北越,獨孤梟無故失蹤,命人尋遍整座城池都沒找到。最後卻在你的房內找到他的屍體。如今,你可有話說?”
秦暘單膝跪在沈南意身前,臉色煞白,沉默了短暫的時間,俯首道:“末將,無話可說。”
王將軍猛揪住秦老將軍大聲吼道:“秦暘!你可曾對得起這些與你同生共死的將士們?”一聲怒吼,卻是禁不住的老淚縱橫。
李元帥撫在劍柄上的手越攥越緊,單膝跪下:“王爺,秦暘所為,罪該萬死。老臣用人不察,更該責罰,請王爺降罪!”
寒風彌漫,沈南意墨發飛揚,看不清他眸中的情緒,良久,緩聲說道: “十五軍從軍,一生征戰三十餘年,戰功赫赫。你秦暘上對得起皇恩,下對得起百姓,你無愧秦家世代威名。”沈南意頓了頓,繼續道:“究竟是受誰指使?你願意舍棄秦家百年名聲於不顧,舍棄上千將士生命於不顧?”
秦暘渾身一震,並未答話,隻朝沈南意扣了三叩頭,又分彆朝李元帥及諸位將士三叩頭,淒然一笑:“我秦暘一生光明磊落,即做下此事,便早知有今日下場。”
一道白光閃過,劍入心口,透背而出。
“叔叔!”一聲慘叫,秦穆向秦暘奔了過去。
“秦暘!”
“王爺,我秦家世代忠君為國,所有過錯,秦暘願一死以謝皇恩!”秦言罷,劍還入鞘,鮮血染紅殘雪,身子一晃,撲倒在地。
“以陣亡名義入葬,生死兩清,今日事若有再提起著,軍法處置!”沈南意淡淡道。
夕陽西下,問繁華誰解,再向天公借。
因離京有段時間,未免宮中懷疑,戰事稍一結束,周今宜就啟程回京。
一場雪過後,塞外銀裝素囊,晴冷蔚藍的長天之下陽光當空,風光肅穆。
城門口,周今宜依舊一身男裝,牽著一匹白馬,身後跟著數位暗衛。
“王爺,送君千裡,終有一彆。若寒就此告彆!”周今宜說著,翻身上馬。
“一路保護好夫人,不可出任何差錯。”沈南意冷冷交代完手下,轉頭將目光落在周今宜身上,眉心微蹙:“一路小心。”
周今宜微微一頷首,起身上馬,調轉馬頭,徑自離去。雪儘馬蹄輕,白色身影片刻後消失在茫茫雪中。見周今宜白衣勝雪,人影消失於茫茫天地間,沈南意心底竟驀地一沉。
燭火明滅,長燈暗影。
一日,在軍營與眾將士一番交代後,沈南意難得一日早點回到軍營休息。
剛坐下,帳外便傳來林悅聲音:“王爺。”
“進來。”
“王爺,京中來信,是宮裡送出來的”沈南意打開信,才剛看到一半,猛然頓住,臉色霎時變得慘白。
林悅見他臉色不對,叫道:“王爺……”
“沒事”他低聲說了句,將信收好放入貼身衣內。“備馬,馬上啟程回京。”
“王爺…”
“玉姨突然惡疾,我必須馬上回京。”
“可是王妃走前,再三交代,一定要保護好王爺安全。此次出征,處處都透著蹊蹺,雖然秦將軍以死謝罪,可背後主謀之人尚未查清。此時,玉妃娘娘又突然發病,一切都那麼巧。莫不是有啥陰謀,不如讓屬下先行回京查探清楚。”
“來不及了”沈南意疾步走到案幾上,刷刷寫好一封書信,交給柳風:“待我走後,將信交給李元帥,他自會安排。”
北風卷緊,馬蹄聲輕,轉瞬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遠在千裡外的京城,周今宜則剛一回京,聽到的便是鋪天蓋地的捷報。
元昭二十年,沈南意大敗雪國,斬殺敵軍統帥,收複失地,直逼雪國都城。雪國願獻邊境四城作為休戰的條件,同時每年貢品翻倍,不日將派使臣攜降書前往燕國和談。戰報傳來,燕國上下震驚,皆言寧王精兵奇謀。
春寒料峭,春雨頻頻,已經淅淅瀝瀝下了數天。這日陽光卻是難得出晴,周今宜捧了本詩集在院子裡曬著太陽。阿離拿了盒點心往這邊來,遠遠見院裡綠蔭樹下一抹倩麗,如一幅靜謐如畫的光景。
“小姐,現在整個京城的人都在說王爺天縱奇才,不日將凱旋歸來。”
周今宜莞爾一笑,並未答話。
“小姐,你說世人都在稱讚王爺乃大英雄,卻不知我家小姐也是巾幗不讓須眉。”
周今宜放下手中書籍,從食盒裡取出一塊桂花糕,咬了口,打趣道:“阿離,你如今話是越來越會講話了,怎麼這做糕點的本事卻是沒半點進步啊!”
兩人正說笑著,林悅在外求見。”
周今宜眼神一變,隻是轉瞬,恢複正常,道:“傳。”
“是,王妃。”
丫鬟退下,周今宜對阿離道:“阿離,你守在外麵,沒有我吩咐,不許任何人進來。”
阿離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屬下參見王妃!”林悅自外進來,步履匆匆,身上風塵仆仆,顯然剛從塞外趕回來。
“坐下說。”周今宜道。
“謝過王妃。”
“主子讓屬下將此玉佩交予王妃,說是王妃看到自然明白。”
周今宜接過玉佩,細看一眼,唇角不由微勾,冽似寒冰:“你先下去!”
“屬下告退!”
待劉總管走後,阿離上前,看周今宜手中緊握一枚玉佩,嘴角微微上翹,出聲喚道:“小姐”。
“阿離,明早陪我去見一個人。”
“誰啊?”
周今宜微微一笑,並未答話。
楊柳陰陰細雨晴,百花戲蝶時時舞,答答的馬蹄由遠及近。
晨光掩映,遠處的人影漸漸浮現出來。
馬蹄飛濺塵飛揚,擋路中間卻突然跑出一人,阻去去路。
“籲”的一聲,馬車停了下來。
“大膽,竟敢阻擋我家公子前行,還不速速速讓開?”
“六兒不得無理!”馬車裡傳出一陣慵懶的聲音。
“是,公子。”
車簾打開,露出一張俊美絕倫的臉龐,一身紫衣,手執一把扇,嘴角輕勾,說不出的慵懶華貴。
隻見眼前的小丫頭,年約十五六歲,身穿淺綠色衣裳,見他出來,躬了躬身,手中遞出一塊玉佩:“公子,我家小姐請你於前方涼亭一見。”
紫衣公子接過玉佩,修長手指輕輕摩挲玉佩,眼神望向亭子,亭中一白衣女子麵覆白紗,垂首按箏,正待細聽,卻覺得琴聲若有若無,飄忽不定,隻聽時而舒緩如流泉,時而急越如飛瀑,時而清脆如珠落玉盤,時而低回如呢喃細語。琴聲恍如一幅畫麵在腦海中展開:當其兩軍決戰時,聲動天地,瓦屋若飛墜。徐而察之,有金聲、鼓聲、劍弩聲、人馬辟易聲,俄而無聲,久之有怨而難明者。
“哐當”一聲,琴聲戛然而止。
“有意思!”收起折扇,紫衣男子邁步朝亭中走去。
“公子”旁邊侍衛正待阻止,沈南煜一個手勢命他停下,隻身一人前往亭中。
遠處,綠衣丫頭一人無聊地蹲在地上畫著圈圈,六兒則握緊手中劍,眼神緊緊地盯著亭子處的一舉一動。
一炷香功夫,紫衣男子和侍衛匆匆駕馬離去。
“小姐,我們們可以相信他嗎?”綠衣女子望著遠去的背影,空剩塵土飛揚,一臉擔憂道。
“阿離,她們回去吧。”
飛花逐流的春日,晴空耀目,碧藍如洗。巍峨的皇城外,內廷禁衛持戈而立,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遠遠響起,瞬間便接近宮門,
守城的將士剛要阻擋,一聲頓喝響起:“大膽!”。
一道紫色的聲影仿佛一道犀利的閃電無聲滑過。眾將士無奈的搖了搖頭,敢在禁宮門前肆意縱馬疾馳的人,除了那來去如風的二皇子沈南煜外,還能有誰?
“籲”的一聲,馬停在馨德宮殿前,沈南煜翻身下馬,將馬鞭一擲丟給了侍衛,大步向前走去。
“煜兒!”一聲溫婉的聲音響起,淑妃眼泛淚光迎了出來。
“母妃....”沈南煜頭疼的搖了搖頭,他最是見不得自家母妃這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樣。
“沒事,沒事,回來了就好。”片刻的失態,淑妃很快恢複了平靜,她柔聲道:“煜兒,快進來,母妃一早便讓人準備了很多你愛吃的”。
“來,煜兒,金絲酥雀、奶汁魚片、月中丹桂、蟹黃鮮菇、夜合蝦仁,都是你愛吃的。”
淑妃不停地給沈南煜夾菜,沈南煜無奈笑笑,倒也不阻止,一口一個菜,吃的津津有味。
隻聽“啪”的一聲,淑妃突然放下手中筷子,叫出聲:“不好,你回宮後還沒去見過你父皇呢。近日玉妃突然惡疾,纏綿病榻多日,你父皇本就心情不好,你莫要去惹怒他!”說也奇怪,玉妃這病來的氣勢洶洶,整個太醫院的都被皇上傳召過去,整整三天三夜才將玉妃救了回來,若是玉妃出事,皇上怕是要讓整個太醫院陪葬。
“行了,母妃,父皇知道我的脾性,不會怪我的,我們遲點再去吧。”
話音剛落,背後便傳來一陣腳步聲,“你這個逆子,一走就是大半年,現在回宮了都不來見朕,該當何罪”。
“請皇上恕罪”淑妃慌忙跪下告罪。
不料沈南煜卻是不當一回事,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筷子,這才站起走到皇上麵前,低頭道:“父皇,兒臣回來了。”
皇上並不理會沈南煜,徑自繞過他,氣呼呼的走到淑妃麵前,指著淑妃罵道:“慈母多敗兒,這都是你慣壞的。”
“請皇上恕罪!”
“你,過來!”
沈南煜無奈的搖了搖頭,走到淑妃旁邊站好。
皇上吹著胡子,上下打量了沈南煜一會,冷冷說了句:“瘦了。”
沈南煜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上前拉過昭帝,眉開眼笑道:“好了,父皇,陪我一起用膳吧。”
“父皇,我這次回來了就不走了。”
“嗯。”
“父皇,我想留下來為您分憂。”
“嗯。”
“父皇——”
“那你想要什麼官職?”
“父皇就隨便賞我一個吧,隻要養得活自己就行了,不要太累的,不要責任太大的,不要....”
第二日,昭帝下旨,著沈南煜任大內侍衛副統領一職,把朝中大臣都弄混了,這常年不在京城的二皇子居然轉性了,還一下子封了個位高權重的職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