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上,涼風徐徐,碧水春波。
沈南意放眼往秦淮河上看去,夜已深沉,江中遊船比來時少了好多,點點燈火三三兩兩遊弋遠去。
周今宜和沈南意坐定,阿離坐在周今宜右側煮茶,卻見秦穆、柳風二人站在一旁,遲遲不入座。
周今宜微微一笑,明白他們的顧慮,遂開口:“兩位少俠還不入座?”
卿塵唇角抿成道優雅的輕弧,似笑非笑:“你們兩個今日倒是很懂禮儀啊?”
“謝過少爺夫人。”秦穆、柳風輕輕一笑,坐了下來。
沈南意饒有興味地看了眼周今宜。
民間傳聞,寧王風流不羈,身邊女子數不勝數。想來,除了真心對待的蕭靈兒,為了逢場作戲或是為了掩人耳目,他沈南意身邊最不缺的便是各個女子,環肥燕瘦,且個個都是才貌雙全,可竟無一人比得過周今宜。
“王爺,聽聞明晚有燈會,屆時將滿城燈火,熱鬨非凡,王爺可要前往一觀?”說話的正是生性好動的柳風。
“哦?”沈南意含笑望向周今宜。
周今宜淺笑點頭。
“王爺不可。燈會之時,魚龍混雜,王爺不可冒險前往。”秦穆道。
聽秦穆這麼一說,柳風也開始後悔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夫人呢?”
“但憑夫君做主。”
沈南意微一沉吟,又看了周今宜一眼,點了點頭。
今晚的月色格外的美。
遙望天際,夜微明,星亮。
周今宜抬眸靜望,夜空之下,半月當空,並不像夏日那般絢麗璀璨,望去天光雲影,廣而幽深。
“夫人對星相也有了解?”
“略懂一二”。
夜色深邃中,有一顆亮星遙掛天際,其光清冽,冷而深燦,在那彎淡金細亮的新月之側絲毫不見遜色,甚至透過絲縷飄渺的浮風竟壓過了月光雲影,便似墨藍天幕中一顆靜冷奪目的光鑽,令所有的星石都黯然寂淡。
周今宜輕蹙眉頭,“天有紫微宮,是上帝之所居也。如今,紫微星動,帝位有變。想來,天下紛爭,在所難免。”
沈南意淡淡一笑:“天下分合,勢在必然。雪國萬裡草原,燕國若能得知,必能如虎添翼。”
夜空下,沈南意星眸熠熠,誌在必得。
旦日,滿城煙火,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鳳簫聲動。
沈南意牽著周今宜在人群中跌跌撞撞。一聲巨響,齊回頭,刹那間,兩人的身後燃起萬千徇麗煙火,火光明滅間,周今宜一襲白紗恍若身處煙裡霧裡,沈南意有一瞬間的走神。腦海中閃過一個畫麵,千軍萬馬、硝煙四處時,有一個女子也曾如此近距離的站在自己身邊,模糊的影像一閃即過,沈南意始終卻想不起來畫中的女子是誰,又是在哪裡見過。
“夫君。”周今宜見沈南意走神,輕輕喚道。
“沒事。”沈南意淺笑,白衣皎潔不染纖塵,一雙美目顧盼生涼,璀璨星空之下,竟飄然若仙,氣度雍容,“今晚的煙火很美。”
二人繼續相攜往前走去,阿離和秦穆柳風三人在後麵不遠不近的跟著,阿離好奇的四處張望,柳風和秦穆則是將全部心思都放在前麵兩位主子身上,不敢有絲毫鬆懈。
走至一個買麵具的攤位前,二人停了下來。沈南意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多各異的麵具,不由好奇的拿一個起來看。買麵具的小販見二位容貌、氣質、打扮,便知眼前人絕非尋常人家,忙殷勤地介紹起來:“二位,這些麵具都是小的親手做的。您看,這麵具做的多好啊,這孫悟空多靈活。”
沈南意眼神掃了一圈,拿起一個麵具,上麵畫的正式是嫦娥,他淺笑著遞給周今宜:“夫人,我看這個挺好的。”
尹若笑著左手接過,右手拿起另一個麵具,上麵畫的正是後羿:“夫君可喜歡這個?”
兩人相視一笑,仿佛回到過往。曾經,她一個人守著玉虛峰時,天地間的時光都仿佛皚皚的冰雪一般,漫長無聊止步不前。隻到與上官翎相遇後,才覺得那荒蕪的宇宙,那漫長的人生,開始變得活潑生動起來。
不日,有消息傳來,徐寧已經找到了。
徐寧,揚州人士,出身書香門第,祖上原也做過官,隻是後來家道中落,家中凋零,流落京城賣字為生。經審訊,徐寧供出,這一切不過是受人指使,貪圖錢財所為。所謂的曹大人收受賄賂,泄露考題之說不過是汙蔑罷了。至於背後主謀人,他也不知。
有了徐寧的證詞,曹煜一案自可破獲。再則,此次一行,沈南意也順利地取得了江南眾大臣的支持。眼看離京已半月有餘,未免惹人懷疑,便決定於三日後回京。
窗外花輕,陽光半灑席前,周今宜斜躺在窗前的涼椅上,微暖的陽光曬得她有些倦意,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漸漸感到有絲涼意,周今宜閉著眼睛吩咐道:“阿離,拿件小毯來。”話音剛落,身上便被暖暖蓋住。
周今宜暮地睜開眼,正好對上麵前正看著她輕笑的男子,眉如月眸如星,他穿著一件銀白色長袍,卓然而立。
“夫君來了。”周今宜微微窘紅了臉,連忙撐起身子想要行禮。
沈南意伸出一隻手按住她的肩,聲音淡如清風:“不必起身。”
沈南意說著,輕拂衣袖,閒散地靠在了一旁的案幾上,看向那古琴,淡淡道:“夫人琴藝高超,我若得九霄,必贈與夫人。”
周今宜心中微微一動,抬頭看他。九霄,那是多少人想得到的古琴。傳聞,九霄,乃周代婦好所有,傳之百年,非賢後不能得之。更有傳言,得九霄者得天下。
燕國開國之初,高祖曾將九霄贈於皇後李氏,後來此琴傳於曆代皇後。隻是到了昭帝一朝,九霄卻不失所蹤。
沈南意見她認真了,薄唇微揚,不急不徐地道:“以夫人的琴藝莫非還怕駕馭不了九霄。”
周今宜凝視他片刻,麵前他深邃的眸中一點星光微綻,極輕,卻攝人奪目般傲然。她心間豁然開朗,眼波輕漾,轉出一笑,“若得夫君相贈此琴,我定惜之愛之。”
轉眼,已到啟程回京的日子。
長長的回廊上,靜得隻聽得見腳步落在地上的聲音,竟一路無言,行至尹府後院門口,周瑱沉默了一會,反手握住周今宜的手,嘴裡噙著笑:“宜兒,今日一彆,不知何日才能再見。家中一切,不必掛懷,為父隻盼你一生喜樂安康。”
此時風漸漸大了起來,風吹過,周瑱兩鬢白發微揚,周今宜見從小到大猶如天神的父親此時卻顯了老態,不由一陣心酸,眼睛漸漸濕潤,輕咬嘴唇:“恕女兒不孝,父親珍重。”
沈南意伸手攬過周今宜,眸中深色如同秋湖月夜,對著周瑱微一叩首:“嶽父儘可放心,我定會照顧好夫人。!”
周瑱俯身回禮:“老朽謝過公子”。
眼見離彆在即,周浩軒卻是一早便出了府此時尚未歸來,周今宜一行隻好先行離去。
蒼山滴翠,殘陽似血。突然聽的一陣馬蹄聲,周今宜心中一喜,掀開簾子,隻見落霞掩映下,一匹白馬從遠處疾馳而來,今日的尹皓軒一身湛青色長衫,與那日揚州城奔馬的恣意放肆不同,神情奇異的安靜。
馬車停了下來。
“哥。”
周浩軒翻身下馬,將韁繩一丟,來到近前,對周今宜淡淡一笑,卻將目光落在沈南意:“可否容在於與夫人單獨說幾句話?”
沈南意點了點頭。
周今宜隨周浩軒走到一旁。
“宜兒,這個你收好。”周浩軒拿出一個小錦盒遞給周今宜。
“這是?”
“ ‘還魂丹’。”
周今宜一愣,連忙搖頭。還魂丹乃周家聖物,不僅可解天下百毒,更具起死回生之效。傳聞,周家先輩與仙家有緣,方得贈此藥。傳至周瑱這一輩,也僅剩這一顆丹藥。
“宜兒,這是父親的命令。曆朝曆代,皇位之爭最為殘酷。你有了此藥,我和父親方能安心。”
周今宜不語,抬頭仰望晴空淡雲,風微過,雲帶逍遙,無拘無束。終是,低頭將錦盒緊緊握住,踏著步伐,一步一步轉身離去。
周浩軒站在原處望著周今宜的背影,想起那日,父親滿心的沉重,背對著他,緩緩道:“慧極必傷,情深不壽,隻盼此藥可保她一世安寧。”
北雁南飛多相思,征塵萬裡,離人輕愁。兜兜轉轉間,又回到了京城。
回府的當晚,沈南意秘密去見了徐寧,回來之時帶回了一陌生女子交給周今宜。
徐寧父母早亡,唯有一個妹妹,自幼相依為命,自知命不久矣,故將妹妹托給沈南意,言責為奴為婢皆可,隻求平安一生。
周今宜靜靜地打晾跪在眼前的女子,年約十六,垂眉低眼,身著一身淺綠衣裳,明眸皓齒,稱不上絕色美人,但也算天生麗質。
“起來吧!”
“謝過王妃。”
“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眼前的女子站起,依舊低著頭,“回王妃話,小女姓徐名夢蝶,今年十六,願在王府為奴為婢,伺候王爺王妃。”
“可曾識字?”
“回王妃,小女幼時曾學過一二。”徐家原也是書香門第,若非家道中落,徐夢蝶也是千金小姐。
“念你身世堪憂,從此就留在王府,居住漪瀾閣,那裡僻靜,不會有人打擾你。是王府有欠你,今後你的吃穿用度決不虧待你。阿離,帶徐小姐下去吧。”
“多謝王妃大恩大德”徐夢蝶低頭跪拜。
阿離正想帶著她離開,周今宜卻突然叫住了她,徐夢蝶一怔,忙轉身跪下:“不知王妃還有何吩咐?”
“莊周夢蝶,終究是一場夢罷了。不如現世安穩,平凡一生。從此你就改名徐墨。”
“多謝王妃賜名。”
“下去吧。”
有了徐寧的作證,曹禺一案很快便查明真相。擅自修改朱批一事乃底下監考官私自所為,按律發配邊疆,而曹煜則因用人不察,判革職歸鄉。至於孟濤,因處事不公、查案不明,連降三級,謫貶儋州。
此案算是告一段落。孟濤原是沈南墨的人,此局沈南意暫贏。而在沈南意心裡,曹煜解職歸鄉,不在朝堂未必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