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月湧大江流(1 / 1)

鏡鸞隱 常九思 4160 字 7個月前

周浩軒穩了穩心神,問周今宜:“當下你意欲何為?”

周今宜一笑,說道;“事到如今,我還能如何?”

周浩軒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無論你做何決定,我都支持你。”

外麵起了風,周今宜站在屋內,耳邊儘是刷刷急落的風聲。

周今宜走了出去,隻見烏雲密布,不過片刻,雨水傾盆,濺落在青花石板上。

舉目之下,雨幕蒼茫,天地間一片靜止。冷風撲麵,吹得衣袂飄繚。周今宜就站在那,揚起頭來,讓風夾雜這雨水鋪麵而來。

當日,父親並不讚同她嫁入皇家,許是早已料到了會有今日的結局。是她不信命,親自跪在父親麵前求來了這姻緣。

“坐穩後位,護周家安寧。”當日她不解,曾問過父親,“爹爹並不願我嫁入皇家,如今卻為何讓我去爭那後位。”隻到後來,見了肅王、端王下場,她才真真切切體會到父親的畫中意。

所謂的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就是皇家的殘酷!而隻有站在高位,才有的選擇。她明白沈南意的野心與抱負,可她亦有自己想守護之人!

開大燕百年盛世,護百姓一世長安!這也是周今宜曾經的夢想。看萬裡山河、三千宮闕、她隻覺得深深的疲憊感絲絲浸入了骨髓。

周今宜閉上眼睛,指尖狠狠嵌進掌心。

“宜兒。”身後落下輕重不同的腳步聲。

周今宜自雨中回身,四娘、沈爻等人已跪倒在地,周浩軒站在簷柱那,低暗的光線下,多了幾分讓人心穩的氣息。

“按冊子上的名單,讓他們分批上奏請辭,另清點周家庫銀,每家每戶分下去。”

周今宜緩緩拭去臉上冰冷雨水,聲音十分平靜,甚至透出冷然:“速度要快,趕在大清洗之前妥善安置。”

“寒風閣現今如何?”

“眾人枕戈待命,隨時聽候調遣。”

“各州諸處也已安排妥當。”

“好。”周今宜清緩一笑掩去了滿眼憔悴。

“是。”簡短而有力的聲音落入雨幕之中,莫不平抬頭問道,“娘娘,皇上可是有好轉?”

周今宜緊抿著唇,麵色陰沉,周浩軒見狀,有些話也不得不說了;“事到如今,宜兒你也否應該做下最壞的打算?”

不料周今宜霍然將眼一抬,說道:“他說會保我父親無事。他要這江山便要罷了,周家不過求一安穩之地,難道他連這點都無法做到嗎!”她眼底血絲隱隱,似悲似恨,苦澀難言。

周浩軒抬手撫上她的肩頭,啞聲道;“沈南意絕非守成之主,我隻怕有朝一日,雖非他所願,但也不得不做。何況,你當我和四娘近日查到了什麼?如今北胡野心又起,靈瓏縣主也絕非無辜。如今朝中看似安定,實則危機四伏。”

周今宜心頭一陣撕裂般地劇痛,身子竟微微一晃,險些站立不穩。

“宜兒!”

周今宜身子微微發抖,喉間澀楚難當,良久道:“我信他不會。”

剛回宮,便見阿宴匆匆迎了上來。

“小姐,傳來消息,皇上接連貶黜朝中重臣,其中有多位乃是老爺至交——”

“擺駕乾元殿——”

周今宜感到的時候,幾位大臣已除去官服,跪倒在地。

周今宜一路疾行,從鳳儀宮到乾元殿仿佛有千裡之遙,待她趕到的時候,一切已成定局。

刑部侍郎方佑、大理寺少卿阮經、禮部侍郎何園等人已除去官服,沒收財產、貶謫出京,永不錄用,其子孫後人更是三代不得出仕。

終究是開始了,這些都是她父親一路栽培的得意門生。

周今宜趕到的時候,沈南意正坐在案前,雙眉緊縮。

“陛下答應過我,會保周家平安,如今竟是開始食言了不成。方佑等人雖為我父親嫡係門生,但為官以來兢兢業業、未曾出錯。敢問陛下,如今是查出他們何等罪名,以致貶謫出京、子孫三代不得出仕?”

卻聽沈南意沉聲道:“方佑等人負國營私,其心可誅,任誰也容不得!”

周今宜道:“陛下可有證據?”

沈南意停頓片刻,緩緩說道:”陸仟已經鋪好商路,很快,大燕就可以西接西洋、北聯北海,我要大燕商貿繁榮、百姓安穩。方佑等人本無錯。可如今百令待行,這朝野上下已是積重難返,我不得不殺雞儆猴。宜兒,你能明白我嗎?“

周今宜冷笑一聲:“我不明白。若陛下的江山宏圖要用這無辜的人來鋪就,那請問陛下與那昏君有何不同!

”放肆!”沈南意一聲怒喝。

宛在水中央

沈南意將桌上的奏折摔下禦案,“這些,還有這些,均是你周家做的好事!”

“周瑱把持朝政,周氏一族獨攬大權。我大燕一朝,五品以上不到千人,可周家門生便有五百餘名。其餘提調升遷者不計其數,親黨遍布朝野。如今周瑱雖被罷官奪爵,可他門生卻是私下走動,勤得很。”

不過一夜間,閥門周氏由盛轉衰,各種奏折接連而上,種種罪名層出不窮。誰有在乎其中有多少罪名是真的!

周今宜閉目站在那裡,過了好一會兒,心口傳來的陣陣悸痛才略微換緩下來,俯身低頭,打開那一道道奏折。

她唇角浮起一絲淡漠的笑,“賣官鬻爵、黨同伐異、舞弊徇私、包庇下屬.......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你又何嘗不知?我父親一生忠烈,從未想過染指你蘇家天下。周家無錯。卻懷璧有罪。你的雄心抱負我從未曾想阻攔,隻是你能否給我一點時間,你信我一次!”

“宜兒,已然晚了........”

外麵有侍衛匆匆進來,到方大人等人在太極殿前撞柱而死,以死明誌。

“方叔叔——”周今宜隻覺得肚子一陣劇痛,有一股熱流從下身湧出。

“宜兒!快,傳太醫——”

鳳儀宮中,人潮似水。

殿中,隻聽宜兒低抑的□□聲自屏風重帳之後傳來。

“陛下,您不能進去啊!”

內殿的產婆聽到動靜,滿頭大汗地跑出來跪下,沈南意皺著眉,滿臉煞氣。

“人怎麼樣了?”

“回……回陛下……”太醫不敢抬起頭直視他的目光,隻是心虛地盯著地麵目光亂飄,“娘娘沒事,但是,但是孩子……恐怕……”

“哐當”一聲,太醫的話還沒下完,內殿先傳出了一陣尖銳的瓷器破碎的聲音,跟著就是一個尖厲至極的女聲歇斯底裡地叫喊著。

為首的醫正磕頭顫聲說道:“臣請皇上示下,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混賬!”話未說完,沈南意勃然怒道,“自然是保大人”

醫正以額觸地,“請皇上三思!娘娘所懷乃是嫡皇子。”

沈南意一把將他從地上拎起來,冷冷的聲音直逼到眼前:“你給朕聽清楚了,若皇後有個萬一,爾等提頭來見!!”

“皇上!”

“皇上!”眾人叩首跪勸,沈南意充耳不聞,隻一聲毫無餘地的怒喝:“還不快去!”

眼見皇上盛怒,醫正再不敢多言,匆忙叩頭退回內帳。

幾名一女端著銅盆魚貫而出,盆中儘是濃重的血水。再有侍女端了清水進去,片刻出來仍是駭人的血色。

那是周今宜的血,從他將她抱到寢宮的一路上,她的血就沒有停止過,滲進他的龍袍,附在他的身上冰涼刺骨。

他突然就怕了,哪怕是麵對戰場的千軍萬馬,他也未曾如此怕過。

她是何時有了身孕,他竟也不知,他究竟對她做了什麼?

閉目仰頭,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終究是闖了進去。

內殿裡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周今宜靠在床上,頭發已經被汗水浸濕,淩亂地披散在額頭上,一隻手扶在腹部整個人痛得蜷成一團。

“宜兒……”沈南意走到床邊,小心地將她冰涼卻滿是汗的手抓在自己手心裡。

周今宜想一把狠狠地甩開他的手,下腹的刺痛卻在用力的時候變得更加劇烈起來,她疼得慘叫出聲來。

“宜兒,宜兒……”沈南意又是心疼又是著急地喊著宜兒的名字,對方卻連看都不願意再看他一眼。

“宜兒,你不要難過……”沈南意聲音啞道,“我們還會有孩子……”

“啪!”

進進出出的醫女們都愣在了原地,慌忙跪倒在地。

周今宜憋著一口氣,揚起來對著當今寧熙帝又是狠狠一個耳光。

“宜兒……”

周今宜的整張臉越發沒有血色,停頓在空中的手無力地垂下,眼神也有些許渙散起來。

一直跪在一邊的醫正看到情況不妙連忙上前,跪爬上前請求沈南意先行離開。

“陛下,這屋裡血氣太重,您是九五之尊沾不得這些。”看到沈南意一臉殺氣,連忙又加上一句,“而且陛下在這裡隻會讓娘娘情緒更加激動,時候也不早了,還是請皇上先行回寢宮休息吧!”

沈南意看了太醫院醫正一會兒,啞著聲音說:“務必保住娘娘還有肚中的孩子。”

醫正低著頭,連忙應下:“臣自當竭儘全力。”

沈南意又不放心地看了已經陷入昏迷狀態的周今宜好幾眼才轉身離開。

留下忙成一片的宮人、醫女靜靜地待在原地的醫女。醫正等沈南意已經完全走遠了才緩緩地抬起頭來,目光中卻都是不帶悲憫的冰冷。

玲瓏縣主說了不能留的,就一定不能留。過不了一個時辰,整個後宮的人都會知道最受皇上寵愛的皇後娘娘流產了。

雖不願,卻不得不為之。他曾受襄王大恩,不得不報。

宮燈一隅,檀香嫋嫋,沈南意凝神視之,每一分都是煎熬。

也不知過了多久,寢帳裡麵腳步聲響起,醫正走出來。

隔著數步的距離,他清楚聽到醫正唇間落出極輕的四個字,“皇後平安。”

那一瞬間,沈南意仿佛身子裡一下空了,臉上想笑卻又笑不出來,強作的鎮定猛然一鬆,竟有些站立不穩。

仿佛有人在身邊叫了聲“陛下”,他抬起頭來,隻見醫正顫顫巍巍的跪倒在地,一字一扣頭:“臣無能,沒能保住龍子,請陛下恕罪。”

大殿空寂,幾乎不聞一絲聲響。沈南意踉蹌退了一步,眼神瞬間變得空洞無著,隱透著絕望。

他緩緩地沿著幾案坐了下來,伸手一抹,臉上冰冷一片。他將胳膊撐在案上,也不抬頭,隻是無

不知過了多久,鳳儀宮中人都退了下去,四周一片安靜極。沈南意終於抬頭,一步步走向內殿,步履沉沉,似已疲憊之至。

周今宜安靜的睡了過去,沈南意默然看了她良久,終於將頭埋下去,眼淚無聲的留了下來。

窗外風蕭蕭,涼意透骨。他知道他與宜兒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