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冠霞一役,在柳塘關殲滅北胡部隊近兩萬人,生擒敵軍部將、官員四十五名,降敵五千四百百人。
自兩國開戰以來,燕國一直處於下方,如今取得首捷,眾將士士氣極為高漲,各處燃起火堆,飲酒吃肉,以示慶祝。
一將功成萬骨枯,浴血征戰活著歸來的將士們,借著慶勝的一刻發泄著生死交撞的情緒。
寧王亦沒有下令約束,稍事休整後大軍即將全力攻打倉惶退往北越城的獨孤梟,還有酈城,要想收複也非易事,屆時又是一場血戰。
主帳內,周今宜一身白衣染紅,站在一側,昏迷中的沈南意臉色蒼白,眉梢微緊。
滿頭白發的老者將針灸分毫不差的插入相應穴位,上官博從旁協助。
良久,老者踉蹌著起身。
“歐陽前輩——”
上官博目光望向老者,雖是有所準備,但聽周今宜說出,他還是重重一震——歐陽溟,早已隱士不出的的神醫。
老者揮了揮手,道:“話不必多說,隻是日後不要忘了你之前答應老夫的事。”
沈南意在睡夢中,仿佛聽到一陣簫聲,熟悉的簫聲攜著流光飛舞的記憶飄搖而來,峰穀間雲霧繚繞浮,紅衣女子身影模糊明滅。冷月深處,孤峰影裡,簫聲寂寥,幽涼而絕望。
煙霧中,紅衣女子轉身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沈南意隻覺得腦中一陣劇痛襲來,還未看清來人容貌,便一下子清醒過來,隻覺得四周異常寂靜。
他目光還有點模糊,往外打量去,就見周今宜趴在床邊——雙目微闔,眉心緊皺,平素極愛乾淨的一個人,此時身上卻是滿身的血汙。
“宜兒——”沈南意將指尖輕輕劃過沈南意的眉眼。
“阿意,你醒了!”周今宜開心的蹦起來,一下子撲進沈南意懷中。
“痛——”
“對不起,對不起,弄痛你了——”
“醒了就好,趁熱將藥服下吧。”周今宜這才想起,將藥端了過來。
一陣酸苦味撲鼻而來,沈南意皺了皺眉,擠出一絲笑“嗬嗬,這個不急,你怎麼來了,這一路上高水遠,你一弱女子——?”
“行了吧你”周今宜翻了個白眼,打斷他的話,將藥往前推了推。
沈南意尷尬的輕咳一聲,從周今宜手中一把端過藥碗。
“有點燙,你...”
周今宜話還沒說完,便見沈南意將藥一口氣喝完,把空碗塞給周今宜,沒好氣道:“好了!”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卻聽帳外稟報,道是秦穆、柳風求見。
“傳。”
二人進賬見寧王醒來,心中大喜,一番參拜後,二人就討論起軍情來。從被圍到逼退敵軍,不過是短短數天,戰場發生了幾次轉折。談到“圍魏救趙”一戰,柳風更是連連叫好,直誇王妃用兵如神。
待他二人走後,沈南意和周今宜目光相接,眼前的女子究竟還有什麼是不會的。周今宜被他盯者,略有些不好意思,“其實若我不來,獨孤梟也不是你的對手。”
“那你為何來了?”
她陡然被噎住,卻不知從何說起,“寒風閣傳了消息過來,說是你被困住了,我不放心。”
那張神色不改的臉,終於騰地紅了。
沈南意幽幽地問:“咦?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周今宜也會害羞?”
周今宜紅著臉一本正經地道:“不小心胭脂撲多了,我還要去看看今天的膳食,你先休息吧。”
沈南意聽了,卻是輕輕地笑出了聲:“宜兒,你能來,我很高興。”
何況,她還救了他一命。他知道寒風閣傳世百年,能人輩出,此番自己的毒能解,定是寒風閣的人救了自己。
當晚,林悅帶領五百死士,夜襲酈城、北越兩地。
大軍則由方老將軍親率,分左右兩軍,秦穆、柳風各率一軍,兵分兩路,正麵對決北胡的軍隊,橫掃北胡大軍,連克北胡境內祈、禹二城,兵逼北胡都城。
白雲有儘時
經此一役,寧王率軍克敵於平城,殲燕軍最引以為豪的皇屬大軍於馬下,逼迫北胡遞上求和降書。
燕軍也死傷千萬,軍中精銳幾乎折損殆儘。至此,威脅大燕北境近百年的北胡再無兵力可以挑起戰端,原屬燕國屬地也儘皆收複。
大戰之後,是難得的放鬆,軍中將士燃起火堆,飲酒吃肉,沈南意亦沒有下令約束。
相對前麵的鬨騰,後頭的幾座營帳雖也有火光人聲,但不時有巡邏士兵出入經過,鬆弛的氣氛中不動聲色地保持著警戒。
沈南意獨自在主帳之中,正站立在大周地圖前,眉眼微微斂起。
帳幕忽被掀開,周今宜大步走進來,身上帶著清冷:“打勝仗了,你不出去?”
“戰事雖平,可仍有諸多事情未定。”
她眉梢微挑,對沈南意暖暖一笑:“可有想聽的曲子”。
“隨你。”沈南意道。
周今宜笑了笑,芊芊手指起起落落,簫聲便輕緩地響起,低吟徘徊。
一曲終了,周今宜目視著遙遠而墨黑的天際,低聲道“待燕國一統天下,再無戰事之時,真想就在這草原之上牧馬放羊,了此一生?”
沈南意微微一愣,一段凝重的沉默後,環身抱住周今宜道,輕輕點了點頭:“嗯”
一夜喧囂後,早起,依舊是大漠風煙,滿目凋零。放眼望去,橫屍雜陳,悲風四起。昔日塞外第一繁華的酈城如今一篇烽煙狼藉,再不複往日盛景。
整個酈城在漫天的飛雪下分外荒涼,血腥的氣息寸寸彌漫。
一早,沈南意便傳令下去,命軍隊集結,搭建祭台,開壇備酒,祭奠燕軍陣亡將士的英魂。
在這場戰役中,北胡不僅損失了兩位統帥,還導致全軍覆沒。
而燕軍也損失慘重,僅在曲冠霞一役,就損失了最為精銳的三千四百二十位將士。其後接連數日激戰再逢大雪,千裡塞外浸染鮮血,殘肢斷骸遍布荒野,早已分不清敵我。
黃色蟠龍大旗在風中獵獵飛揚,數萬燕軍戰士豎立與城下,人人臉上都掛著肅穆與沉痛。
沈南意已換下戰甲,一身白衣登上祭台,以酒祭天,傾灑入地。
祭台之下,眾將士依次舉酒,半灑半飲。
“北境四十萬大軍,護國土,保黎民,無論生死勝敗,皆是同心同德。”他頓了頓,深邃的眼眸緩緩掃過眾人,那幽邃精光,透過所有阻隔,直逼眼前。
隻聽沈南意繼續說道:“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我燕軍戰死沙場的兒郎無數,為國捐軀,死得其所。但是,卻絕容不得有冤死的將士,更不容有出賣兄弟的人。”
沈南意的話如一石激起萬層浪,引起一片嘩然。
秦穆心中一怔,將目光望向沈南意,眼中是濃濃的傷痛。
死一般的寂靜,隻聞寒風陣陣。
沈南意死死盯著下麵的人,聲音沉重:“蒼天在上,英魂未散。今日若不嚴懲叛徒,如何對得起我那些枉死的兄弟。”
久久的寂靜,沈南意麵容沉肅,隻有熟知的人才知道這是他發怒前的征兆。
“噗通”一聲,秦穆跪了下去,腰板挺直,一字一頓道:“王爺,當日夜襲酈城,隻有少數幾位將軍知道,是屬下將行蹤泄露給獨孤梟。”
“王爺,秦穆自幼跟隨您左右,斷不會做出欺君叛國之事,請王爺明察。”說話的人正是秦老將軍秦暘,也是秦穆的親叔叔。
“王爺”秦穆低啞著聲音:“是我上負皇恩,下負黎民,更對不起王爺知遇之恩和眾將士同袍之誼。”
他抬起頭來,注視著沈南意,慢慢道:“秦穆自知罪該萬死,隻求王爺念在多年情分上,不再追究秦家其他人。秦穆感激不儘!”
沈南意惱怒得當場拔出手中的劍,指著他怒吼:“好,好得很”。沈南意看著秦穆,怒極反笑,牽扯到傷口,不由連連咳嗽。
柳風狠狠地瞪了一眼秦穆,連忙扶住沈南意:“王爺切勿動怒!”
“把人帶上來!”沈南意一聲冷喝。話音剛落,便有士兵將一黑衣冷麵人帶了上來。
沈南意冷冷的聲音響起:“獨孤梟,今天所有的將士都在這裡,隻要你指認出當日將消息泄露給你的人,本王便饒你一命。”
獨孤梟?眾人一片疑惑,怎麼可能,他們親眼見到林悅斬殺獨孤梟,人死了又豈能複生。
卻見黑衣人站起,緩緩轉身,赫然是獨孤梟。
“不可能!”秦老將軍失聲叫出,話剛出口,便意識到不對,卻已經來不及了。
沈南意一雙深眸盯緊秦暘:“秦老將軍當然希望他是假的,因為當日泄露消息的人便是你。”
四周空氣闔然一滯,事關重大,眾人目光皆聚在秦老將軍身上,場麵異常安靜,一股悲憤的情緒瞬間布滿全場。
“不,王爺,不是我。”
見沈南意一臉冷峻,秦暘轉而對方老將軍磕頭求情:“將軍,末將跟隨您征戰十餘年,從來都是忠心耿耿,豈會做出出賣兄弟的事。”秦暘轉身向方老將軍。
方老將軍看了眼秦暘,秦暘身為他的副將,二人南征北戰數十年,他不信他會做出此等叛國之事。
“王爺,秦將軍一向忠心為國,斷不會做出叛國之事,還請王爺查明真相。”
隻見秦穆猛然抬頭:“王爺,叛國的人是屬下。屬下甘心受死,請王爺責罰。”
“請王爺明察!”秦暘單膝跪地。
“眾軍之中,唯有你一人看到獨孤梟如此失態,你還敢不承認。如此,甚好!”沈南意神情冷峻:“本王就讓你心服口服!”
“王爺,求您!”秦穆大聲叫道。
沈南意怒極,一掌甩過去,狠狠道:“身為主將,卻不能為屬下平冤,你讓本王何以立足於天地間!”
“把人抬上來!”
柳風應命,不過片刻,便有兩位士兵抬著一副擔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