虺蜴為心 “皇後殿下。”(1 / 1)

朝聞道 雨霽長安 2719 字 7個月前

“陛下,這兩樣便是民間所傳的戲折子,和......那本妖書。”白義將兩樣東西放置於齊珩麵前,原本到嘴邊的《賢女傳》硬生生被他改成了妖書。

眼下齊珩正在氣頭上,白義斷斷不能再戳他的心窩子。

見齊珩默然,白義亦不敢再出言半句。須臾,齊珩慢慢地拿起了那本《賢女傳》,先是翻到了首卷,隻見上麵寫著“晉·江皇後”,齊珩並未多留意幾眼,草草略過便匆匆翻到末卷。

待看清了上麵的字後,他雙手漸漸收緊,直至爆出青筋,似是要將那本書扯碎,書頁甚至已隱隱有碎裂之勢,良久,他才放下。

“性非和順,地實寒微,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1】...”齊珩再也念不下去了。

齊珩麵如死灰道:“這點子文墨算是讓他用得透透的,古往今來那麼多的人,他們為何偏就不放過她呢?”

“白義你說,他們怎麼就不肯放過她呢?”霎時齊珩眼底猩紅,咬著牙根問道。

聽上去字字泣血。

白義想安慰齊珩,卻不知何以安慰他,隻低聲喚道:“陛下,這都是他們的過錯。”他看著齊珩的樣子,眼中儘是痛色。

白義侍今上十二年,今上待他如手足。

他清楚,今上殺伐決斷,但唯一的軟肋便是陳氏。

上次,東昌公主鬨的那麼一出是今上看在皇後的麵子上,又加上當時權柄受製,沒做什麼處置,可這次,怕是與妖書一案有關的所有人一個都跑不了。

若這次不處置、殺雞儆猴,日後怕會變本加厲。

“張應池肯開口了麼?”齊珩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恢複了往日的樣子。神情淡淡,眸中淬冰。

“還未,陛下可要讓他們動刑?”白義問道,若是動刑,真相出的或許會快些。

“他是有名的大儒,有著文人傲骨,動刑無異於羞辱,你們對他和善些,讓他開口說出原因便好。”齊珩終究為張應池留了幾分顏麵。

“真相水落石出前,一切都存在著變數。”或是方才的失態也讓齊珩清醒了些許。

這些日子裡齊珩到底是被氣狠了,未曾好好思慮過,張應池是聰明人,怎麼會在這種事上犯了糊塗?

“那,殿下呢?”白義道,言語間帶著試探。

“哪個殿下?”齊珩妄圖揣著明白裝糊塗。

白義有些看不懂齊珩了,這還能有哪個殿下?

大明宮裡能稱殿下的就兩人,一位是退居彆宮的太皇太後,那是斷斷不再理這些俗事的。

另一個,自然就是立政殿的那位。

“皇後殿下。”白義麵不改色直直答道。

齊珩沉吟良久,終未決斷。

隻不情不願地道出兩字:“再說。”

早秋的第一場雨來得極快,終究有些猝不及防,將屬於秋季的涼意滲透整個長安,水汽氤氳了來人的緋色衣袍,為來人撐傘的小黃門一不留神,傘麵微斜,緋袍上綻開了大片的水漬。

小黃門見狀,神情恐懼,急急忙忙撩了袍子想跪地叩首請罪,還未跪下便已被齊珩撈起。

“臣死罪。”

“沒事。”齊珩用手帕擦拭了一下,便朝內走去。

大理寺獄內燈火昏暗,獄卒沒忍住打了個盹,聽見來人腳步聲,不禁打個顫兒,眼尖地瞧見了來者腰間玉帶,便知來人為誰,匆匆下跪叩首道:

“陛下聖安。”

齊珩沉聲問道:“張應池係何處?”

說罷,齊珩便由獄卒領路,至張應池所囚之處,獄卒為其解鎖推門,齊珩步入環視四周,地處黑暗,略有潮濕,但較旁人還算整潔,想必是大理寺特意置備的。

持傘黃門見狀,忙給另一隨侍內臣遞眼色,內臣會意,為齊珩搬來長凳。

老翁滿頭蒼發,閉目半倚在牆壁上,粗布衣衫還算整潔,短短幾日,那個廷議時意氣風發、舉止風雅的吏部尚書再已不見,見此,齊珩心中戚戚然。

老翁緩緩睜眼,方見齊珩立於此,忙不迭俯身道:“罪臣叩見陛下。”

“爾等退下罷。”齊珩道。

獄卒與持傘黃門屈身離開此處,隻餘齊珩與張應池麵麵相對。

齊珩坐於長凳上,原本想說的話到底是說不出口了,他平心靜氣道:“方才見卿的時候,都有些恍惚了,畢竟上一次見觀棋,是在紫宸殿,你一襲紫袍來與朕述職,算來,觀棋與朕已相識十年了,觀棋亦曾為朕筵講。”

“是以,朕不明白,緣何如此對她?”

齊珩語重心長道,他靜靜地看著張應池。

張應池一時怔住,久久未言語。

而後他喟歎一聲,道:“臣與陛下結識十年,陛下也該知曉臣的為人,臣作此書本是為國朝女子讀書作典範,臣也從未想過借此書攻訐任何人。”

張應池笑了笑,麵頰蒼白,他無力道:“臣已近古稀之年,半截身子已然入了土,又何必做這些事。”

“朕當初知曉此書時,也是信你的。”

“信你是為奸人所害,然你也知曉,證據確鑿,你實在是辯無可辯了,這讓朕不得不信。”

齊珩曾給過張應池機會,許他自辯、自證,他言此書為外人所混淆,真正原本仍於他府中,齊珩信了,也派了白義去查找,然而並未有張應池口中之本。

且張應池的近侍仆從已言之鑿鑿,說此書正為張應池所作,任金吾衛如何拷打,那近侍仆從再未改口,甚至最後自覺叛主,於獄中咬舌自儘了。

張應池現下當真是無可辯駁了。

無人能救他,亦無人願救他。

張應池隻一妻一仆,與朝廷其他官員不過點頭之交,且他官任吏部尚書,掌天下官吏任免,自是他人眼中之刺。

“罪臣無以為辯。”

“說到底,都是罪臣的過錯,是臣作此書才給了不軌之人攻訐天子的機會。”張應池懇切道。

“此罪臣甘願認罰,但臣絕不會承認末卷是臣所書,這是臣最後的傲骨了,請陛下寬宥罪臣。”他俯身跪了下去。

齊珩垂眸,見他如此,到底生了不忍,他問道:“觀棋,你可還有未了之願?”

若是不違情理,他可應允。

“唯有一事,臣妻不識字,且素來膽小體弱,她十四歲嫁予臣,與臣結發四十六年,從來沒有背棄過臣,此事她不知情,罪罰與否,臣最後都認了,但請不要牽連她。”

他朝著齊珩叩首。

齊珩深深看了他一眼,留下一句話便推門而出。

“朕準了。”

“臣,叩謝天恩。”張應池聲音淒厲又高亢。

外麵,秋雷滾滾,風雨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