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十裡鋪,紅塵客棧。
何剪燭正窩在櫃台算賬,突然聞到一陣濃鬱的香味。
她奇怪地抬起頭,四處聞了聞,香味似乎是從樓上傳來的。
踩著木質樓梯拾級而上,何剪燭越往上走,那股香氣越濃,等她少到頂樓的大平台,就看到有絲絲縷縷的煙霧帶著烤肉的濃鬱香味從那間禁閉的閣樓門縫裡飄出來。
親娘哎,李女俠該不會是在屋裡自助燒烤吧,圍爐煮茶固然滋潤,但是可不興封閉門窗啊,會中毒的!
她當下小跑著過去拍了拍門,擔心地問道:“寧玉,寧玉,你在屋裡麵嗎?我能進來嗎?”
“嗯。”
聽到李寧玉平淡的回應,何剪燭立刻推開房門,隻見屋內窗戶大開,房子中間的空地上擺了個燒滿木炭的銅盆,一襲雪白襦裙的李寧玉坐在矮凳上,正在擺弄架子上的烤物,看外形像是鴿子肉。經過火焰的均勻炙烤,鴿子肉已經變得外焦裡嫩,滋滋地冒著油香。
“窗戶開著就好,嚇我一跳。”何剪燭鬆了口氣,好奇地打量著烤架上的鴿子肉,廚房今日采買的食材並未有鴿子,也未見李寧玉出門,鴿子是哪來的?
“寧玉,你又踩彆人家屋簷出去買東西了?”何剪燭有些嗔怪的看著她,“都跟你說了儘量走正門嘛,最近治安不好,還有采花大盜橫行,飛簷走壁容易被誤會,萬一有人報官,咱們可就有理說不清啦。”
三年前的雨天,在街上賣身葬父的何剪燭遇到了一身蓑衣的李寧玉,沒想到這個看似冰冷柔弱的女人頗有江湖俠氣,毫不猶豫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不僅給了她錢讓她埋葬父親,還給了她本金將瀕臨破產的客棧重新盤活,是何剪燭名副其實的金主娘娘。
何剪燭知恩圖報,對李寧玉感激不儘,將生意做大做強,特意在客棧加蓋一層閣樓,邀請恩人常來常往。李寧玉初入塵世,想來也無甚地方可去,便安然在紅塵客棧落了腳。
隨著兩人的情誼日漸深厚,何剪燭逐漸發現這位姑娘雖功夫不俗,貌美如玉,卻是涉世未深,不通情愛,是以常常與她拉長說短,講些人情世故的道理,生怕她被心懷不軌之人騙財騙色。
“沒有,是它自己飛進來的,每天都有。”
李寧玉神色淡然,專注盯著烤架,時不時伸出纖纖素手灑上一把作料。
“自己飛進來的?”
何剪燭納悶了,她聽說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還沒聽過李寧玉招鴿子——自投羅網呢。
壞了,該不會是誰家的信鴿吧!
四下張望,何剪燭果然在角落看到一隻小竹筒。她彎腰撿起來,從竹筒裡倒出來一個小紙條。
上麵洋洋灑灑寫了許多字,核心內容不外乎是:小師妹,我想你了。
再定睛一看,這樣的小竹筒,李寧玉的桌子上還有好幾個。她挨個打開,全都是些男男女女抒發相思之情的書信。
“寧玉,這些鴿子你可不能再吃了!”何剪燭又慶幸又頭大,慶幸的是她發現得還算早,頭大的是李寧玉看樣子已經吃過不止一隻,指不定就讓哪對有情人因為誤會斷了情誼呢。
“為何?”李寧玉抬眸,冷冷清清的雙眸看過去,帶著疑惑。
何剪燭搬了個凳子在她身旁坐下,耐心地跟她講述,原來最近城中的年輕人們除了愛玩放河燈,還興起一項新遊戲——隨機鴿。
情竇初開的男男女女將心願或交友的邀請放入小竹筒,係到信鴿腿上,隨機分配,落哪是哪,看到了願意的給個回複,兩人結為鴿友,看不上便把竹筒係回,讓鴿子飛往另一戶人家,大家都開開心心,玩得不亦樂乎。
“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壞人姻緣可是損陰德的事情,咱們千萬不能乾。”何剪燭顯得苦口婆心,“你若喜歡吃鴿肉,以後小年去采買時,我讓他給你帶!”
“姻緣。”李寧玉暗自琢磨,反問她:“就像你和白小年那樣的罷。”
言罷,她想起來一點反常,“最近好像不常看到白小年,他很忙麼?”
何剪燭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白小年哪是很忙,分明就是在躲她。
事情還要從半年前說起,恰逢李寧玉出遊,幾日不在客棧,何剪燭遇到了幾個喝醉酒的流氓鬨事,危急關頭一名背刀少年挺身而出,將幾人打得屁滾尿流。
這個人就是白小年,他與何剪燭一見鐘情,後來便常常到客棧作客,最後更是借著一手好廚藝應聘上了客棧的廚子,常常用各種理由與何剪燭單獨相處。二人水到渠成,於前幾日互定終身,在客棧辦了喜事。
洞房花燭夜,白小年與何剪燭正在屋裡情意綿綿,抬頭就見陽台上站著一個人,嚇得他直接從床上翻到地上,差點從此不舉。
李寧玉從天而降,長身玉立,眸光冰冷,殺意斐然。
原來是她在閣樓聽到何剪燭的屋中傳來奇怪聲響,似是痛苦之下發出的聲音,以為何剪燭遇到了危險,便直接闖入新房,虧得何剪燭阻攔及時才沒一劍結果了白小年。
夫婦二人費了番口舌才向李寧玉講清楚夫妻間那些私密事,但是又不好意思講得太露骨,隻能跟李寧玉說,結了婚就要睡在一起,睡在一起是為了生孩子。那個聲音是為了增加氛圍,是夫妻情趣,是一種痛並快樂著的感覺。見李寧玉似懂非懂的模樣,隻好搪塞說等她以後遇見了喜歡的人,成了親,自然會有更深刻的理解。
這番鬨了個大烏龍,白小年一方麵是臉上臊得慌,一方麵是被李寧玉的滔天殺氣給嚇到了,在此之前,他隻知道李寧玉也是江湖中人,但並不清楚她的武功造詣竟超出自己一大截,是以看到她總有些莫名膽怯,能躲著走就儘量躲著走。
“是,是挺忙的哈。”
李寧玉端詳著她的臉,“你的臉很紅,為什麼害羞?”
在古墓生活多年,李寧玉潛心修行,心如止水,除了跟師父相處時感受過輕鬆愉悅,知道是“開心”,在師父離世後感受過心臟的鈍痛,明白了“難過”的感覺,她對許多情緒的理解還停留在書本上,既字麵意思。
這位無情無欲的大俠,說起話來不要太直接。何剪燭招架不住,害怕又被她拉著問十萬個為什麼,情之一字實在難解釋,隻有親身經曆學的最快,祝福她早日找到真愛!
何剪燭起身告辭,走的時候告誡她千萬彆再吃人家的信鴿,若是想要交新朋友,倒可以挑個投緣的給人家回信。
李寧玉慢慢悠悠享用著美食,好奇地拿起那些曾被她忽略掉的小竹筒看。
這個,字體好醜。那個,文采很差,看不懂。觀摩了一圈,李寧玉還是覺得那個對小師妹表達想念之情的人寫得最好。
看名字,叫林不凡,寫給小師妹的,那就是男子。
他的字體蒼勁有力,紙張上還有種淡香,李寧玉從沒在男人身上聞到過這種氣味,想來是他的小師妹喜歡,特意熏上去的,倒是個細心的人。
李寧玉對這張字條的主人以及背後的故事產生了一點點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