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父母想要讓我輟學去幫工的意圖,素來乖順聽話的盛夏在某次小假回家時,破天荒和爸爸吵了一架。
平房很小,是老式的兩居室,父母住了一間,我和盛夏便擠在另一間,隻是兩張床間隔開,他細心的裝了一張滑簾將我的床遮住。
隔音並不好,另一邊的爭吵儘數落進我的耳朵裡。我躲在被子裡不敢出聲,緊緊攥著的掌心汗涔涔的,眼淚止不住的下落,不一會就浸濕了一小片枕巾。早該習慣這樣的待遇,但聽著他為我據理力爭的聲音,我又會隱隱覺得,心底那堆廢墟,悄悄灑進來一縷光。
安靜下來時似乎已經很晚了,我聽見輕輕地開門聲,隨著細碎的腳步,滑簾被拉開一角。我明白盛夏在我床邊,但又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樣子,緊了緊喉嚨低低喚了他一聲,“哥......”
盛夏沒有說話,乾燥溫暖的手輕輕覆上我的。我手心滿是汗,於是想要抽開。他見狀卻握得更緊。拗不過他,我悄悄探出頭,小夜燈的光幽幽灑在他俊秀的臉龐上,我這才看到他嘴角的那處淤青。
積壓已久的情緒忽然爆發,我起身撲到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沉默著認真地看著我,許久才開口,聲音因為方才的爭吵有些沙啞:“小初,彆怕,哥在呢。學費的事情都交給哥。”
他用很輕的語氣說出了這樣的承諾,雙手把我抱得很緊,似乎是要把自己的溫暖通過這樣的方式都給我一般。我怔愣了一瞬,經不住為他設身處地的考慮起來。此時的盛夏不過是個初中生,親戚朋友們因為爸爸之前的治療費都被借怕了,他自己在海城的開支也不小,今後用到錢的地方多得是.....
還好清潭鎮消費水平不高,盛夏每年的獎學金和競賽獎金足夠支撐我最後兩年的小學生涯。也因為這樣,在小學的最後時光裡,我讀書格外用功刻苦,不僅僅是因為盛夏為我爭取來的機會珍貴,更是為了能和盛夏一起去到他之前所說的更大更好的地方。
海高作為海城最好的高中,初中部的分數線也高得離奇。清潭小學的資源本就欠缺,霍普靠著好腦子考了一個中上的成績,而我則借著他倆給我不斷補習,費了很大力氣才勉強擦線考上海高。
放榜那天,盛夏似乎比自己當年考了海城第一還高興,清寒鹿眸裡像是摻了細碎的星光,抱著我轉了好幾個圈。我和霍普被他的情緒感染,在那一刻的心態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無憂無慮的時候。
但現實問題很快又暴露出來。
海高花銷很大,霍普的家庭承擔不起,盛夏平時的獎學金雖豐厚,但是我和他同時去海高讀書的話,供起來也有些吃緊。於是乎,掙學費成為了那個暑假的頭等大事。
鎮西頭的王家是最早引進手工活計派活的,軟磨硬泡之下,對方才看在盛夏的麵子上把糊紙盒的活派給了我們,我們把材料搬到霍普住的那間小屋裡,沒日沒夜的糊紙盒。
盛夏的成績好,有些低年級的家長早早就預定了讓他補習,城裡人出手闊綽,開出的價格足夠讓人心動,他便應了周未趕回海城給人講課。沒活的時候,我們也會去趕海,然後趁著趕集時將海貨賣出一筆好價錢。
就這樣,一筆又一筆,直到開學前,我們三個的小金庫終於足夠支撐學費和一學期的日常開銷。
但錢總是掙不夠的——八月底正是白蟹出市的時候。我和霍普糊好這日的紙盒,見日頭被雲罩住,變得涼快了些,霍普便提著小桶,拉著我跑出院子。我跟著他跑起來,藍白的裙擺飛揚,心情也變得愉躍。
路上遠遠見到從海城回來的盛夏,我跳著向他招招手:“哥——,跟上!”
聽見我的聲音,盛夏笑了笑,隨即熟練地將自行車調了一個頭,不緊不慢跟在我們身後。
今天的抓捕很是順利,白蟹個頭也大,傍晚時霍普帶來的小桶便滿得裝不下了。我們趕海有些累了,不管不顧地躺在沙灘上休息。
起得有些早,我困倦不已,竟枕在盛夏的臂彎裡迷迷糊糊睡過去。醒來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我坐起身,才發現盛夏半闔著眼,淡淡地看向夜空中的月亮。
清潭鎮的月色真美啊,月亮散發著柔和光芒,照亮這片天空。漫天繁星閃爍,仿佛一顆顆寶石鑲嵌其中。我們三個人同仰臥在沙灘上看著那輪明月,海風夾雜著涼絲絲的水汽拂過麵頰,心頭的愁緒被吹淡了一些。
也許是即將去往新的地方,我們心裡盛著平生出的一點兒新希望,無可避免地談論起遙不可及的未來。他們靜靜看著天空,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一時間耳邊隻餘下海浪拍打海岸線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霍普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他雙手枕在腦後,語氣仍是那樣散漫:“以後?誰知道呢。不過也許,我會成為一個警察吧。”
盛夏的眉尾微微上揚了些許,淡淡開口:“我想進高級法院,當法官。”
我有些詫異的看了看他們,在我正在想著大房子和錢時,這兩個人竟然偷偷有夢想了嗎?我皺著眉頭搜腸刮肚,但奈何自己確實不是一個有什麼遠大理想的人,那些正經答案一個都說不出來,半天才支支吾吾說了自認為機靈的答案:“那我......我就跟著霍警官和盛法官做事,你們去哪我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