綏化三年,婚期將至。傳太皇太後密旨,令詩家長女入宮。
夜色漸濃,京都官道上早已無人,馬車因金吾衛空弦示警而驟停,車簾輕掀,一隻纖細白皙的玉手從簾中探出,指中還夾著一張字條。
領首之人見了字條,忙抱拳低頭,“貴人請。”
詩晚棠係了係身上披著的白狐裘,溫上茶,麵色從容,“我這顆被擱置了三年的棋子,終於又派上用場了。”
十七估摸著宮門將至,便將桌上擺著的帖子收起存放好,抱怨道:“太皇太後乾嘛不讓自己的孫女嫁給那個災星,非得讓您去!”
詩晚棠抬眼看看十七,依舊隻是淡淡的笑:
“災星?眾口鑠金罷了。陛下初登大寶,時局不明,如何能讓公主們去冒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的道理,你該懂得。”
馬車於角門停住,十七扶她下車。小黃門開了角門,門內有太後的親信等候。
晚棠裹緊了披風,可還是覺著這大內的風要比宮外淩厲些,直直的往骨節裡鑽。
入了慈寧宮,晚棠的麵色依舊不變,頷首行了叩拜禮,“臣女詩晚棠拜見太皇太後,願太後身體康健長樂無極。”
正上頭坐著的人,撫著手中的玉如意,慈祥的笑著:“來的路上劉姑姑都交代清楚了吧。”
下頭跪著的晚棠,直起身子拱手道:“晚棠明白。”
上頭坐著的人滿意點頭,不知什麼時候劉媽媽的手裡竟多出一個妝匣來,太皇太後擺手讓劉媽媽送到她麵前。
“這套裝麵本是你姐姐姝華大婚時要給她的,如今你既先成婚便贈與你吧。”
晚棠接過妝匣,叩首謝恩。
亥時的雪比她方才來時下的大了些,庭外的積雪已沒過腳踝,眼底的冰色,似比來時更濃了兩分。
舉步維艱,是眼下用來形容她最恰當的詞。
剛走幾步便見一男子往她處走來,玉質金相,豐華俊雅。
聽劉姑姑喚他信王,在聯係著他這相貌便知曉他是陛下的弟弟劉昭。若不是當今太後頗有手段,恐怕今日穩坐帝位的便是他了。這個時辰也不知太後詔他是何事?
本應擦肩,可晚棠出神已久,未曾留心腳下,摔倒之際是他扶住了晚棠。
目光炙熱,緩緩落於她眸中。晚棠慌神低頭,行禮拜謝。劉昭看著她離開的背影,緩緩勾唇。
劉姑姑引她到了芷華宮便離開了,晚棠打開了窗戶,獨自一人坐於窗邊太師椅上。
她伸出一隻手,感受著漫天落雪。
十七將床鋪好,勸道:“姑娘快將窗子掩上吧,明日便要大婚了,小心著涼。”
“怕什麼,左右是衝喜。”
十七不再勸她,過了今晚她便要嫁為人婦,便再也沒有這般自在的時候了。她將今日劉媽媽給的妝麵收好,又拿起撣子打理喜服。
過了不久,聽門外似有動靜傳來,十七便忙去開門。
“姑娘,是劉姑姑來了。”
劉姑姑是宮裡的老人兒了,平日裡最重規矩,見十七叫晚棠姑娘心中雖是不滿,可也不能發作,冷笑連連的掃著她,“既是回了宮中便不該在稱姑娘了,該叫公主。”
十七自覺低頭,忙請劉姑姑進來。
“殿下,這是太後娘娘為您挑選的兩個奴婢。太後怕您過府後有些事忙不過來,特給您找了幫手。”晚棠側過頭,輕道,“有勞太後掛念了。”
劉媽媽擺手讓兩個女婢下去,走到她跟前繼續道:“書將軍臥病在床,明日這拜堂是定沒法子來的。可太後也不願委屈了姑娘,於是便讓信王替著拜堂,待日後將軍身體康健在將拜禮補上便是了。”
詩晚棠垂眸,磋磨著腰間的玉佩,嘴角的笑意藏了一絲嘲諷,“多謝太後體恤,時候不早了,我讓十七送您出去。”
獨坐於鏡前,銅鏡映照著她身後的嫁衣擱外紅火,恁自卸著釵環,眼中無一絲喜意。待十七回來,侍候她沐浴淨麵後便讓她安寢。
原以為還是在夢中,直至聽見震天的炮竹聲才確定自己已上了花轎。
轎夫壓轎後劉昭便伸手扶她,喜婆將紅綢塞到兩人手裡後退至高堂身側。
晚堂隔扇望去,總覺著這未來的婆婆對她有些不滿。雖說是衝喜,自己是同彆人拜堂,可她也不該儘是凶煞模樣。
二拜過後,晚棠同劉昭對望,隻覺他眼波含情,喜從心出,便好像今日真是他的大喜之日一般。
入房後本應是要喝合巹酒的,可這書玉臥於榻上,麵色慘白,如同死人一般。
眾人退去後,晚棠便伸手探了他的鼻息。
“還有氣。”
晚棠長舒口氣,心中想著,這要是自己嫁進來他便死了,恐怕以後京城都要說她命硬,能把天煞孤星克死。
出神之時,那人卻猛地睜眼緊扣住了她的細腕,右手握住她的側腰,將她壓在身下,讓她掙脫不得。
晚棠渾身顫抖著,連聲音也止不住的顫:“你,你不是受重傷,昏迷不醒嗎?”她被嚇住了,眼淚順著側臉往下滑,沾濕了衣襟。
屋外多是賓客勸酒之聲,唯與其格格不入的聲音傳入屋中,來人應是高低肩,或者腿部受過傷。屋中二人都齊齊向門口處看,來人若無其事的開了門,瞬間瞠目結舌。
纏著紗布的左手端著一碗藥,雖是莽夫可還是有禮,“將軍,你醒了?”
晚棠有些怕,內宅之人從未見過如此場麵。身子有些緊繃,她死盯著來人手裡的刀,吞咽著口水。
“將軍,將軍你快撒手,這是咱們夫人。”壯漢將手中的碗擱在桌子上,忙上前勸解。
驟然驚醒的書玉看了看屋子裡的紅綢,將信將疑的鬆開手,坐於床邊,撫著胸口的傷隱隱作痛。
詩晚棠被嚇傻了,蜷縮著身子坐到床角,驚魂未定的看著麵前的人。
“十八,誰給我說的親事?”
他將藥碗遞給書玉,轉頭拿了外敷的藥,“是陛下賜婚,說是為了給你衝喜。”
書玉回頭看看縮在床角的女人,笑道:“你是誰家的?”
晚棠勉強定神,理好衣服,站到地上:“我是詩家的,名晚棠。”
此時的晚棠早便沒有了昨日於太後麵前的那般從容鎮定,緊握著衣角生怕這人再如方才一般,或是說一不小心拿劍刺穿他的胸膛,後偽裝成暴斃的樣子。
書玉將藥一飲而儘,十八見他身上綁著的繃帶已有血滲出,便要幫他上藥。
書玉叫停了他表示自己能夠完成,又向他使了眼色,他便拿著空碗退下,然後把十七及剩下的幾位奴婢都帶到了柴房。
他解著衣服,直到露出飽滿的胸肌,晚棠死盯著他,連眼珠不曾錯開半分。她從未見過如此好的身材,家中兄長雖也是行軍之人,可這身材竟連他的半分都比不上。
晚棠瞧她艱難的纏著繃帶,便要上前去幫他,可又怕他發怒便先征求他的意思:“我,我幫你擦。”
書玉楞了,自己早就聲名在外,如今這女娘居然還敢靠近她。如此他便敞開了手臂,看她究竟要做什麼。
昏黃的火燭下,見女子遠黛含顰,弱態堪憐,攪得他有些神目迷蕩,心狂跳不止。
晚棠抬眸,一時間也有些羞澀。書玉勾唇壞笑,攬過她的腰肢,將她放在自己的腿上。
她低著頭,不敢抬眸看他。
書玉騰出一隻手來,指尖輕撫過她的臉龐,順勢而下勾住她的下巴,讓她直視自己。
“你真的很美?”
晚棠本以為他要跟他同房,而事情的發展也是按照她想的順序去的。身上的外袍被他緩緩褪去,書玉湊近她的耳邊,輕理著碎發,聲音極具誘惑力,“太後,派你來殺我嗎?”
她睜圓了眼睛,實是沒想到,如此良辰美景他居然能說出如此駭人聽聞的話來。
晚棠不敢說話怕如何說都是錯,最後惹惱了他自己成為他刀下一個第五個無名的冤魂。
書玉微怒,右手一緊將她同自己拉的更緊了。晚棠的雙手抵在他的胸前,心跳如鼓擂。
“太後,隻是讓我嫁,並沒有其他的吩咐了。”
她是實話實說的,可明白人都知道隻要把她插進書家。後續再仔細敲打詩家,晚棠便會乖乖為她們辦事。
而此時十八的盤問結果也順利的出來了,其中兩個昨夜劉姑姑送來的奴婢,因受不住嚴刑拷打便和盤托出承認自己是來刺殺書玉的。
可十七是晚棠的貼身婢女,自然是用不得這些下三濫的手段,且十八覺著這姑娘十分有趣便有了逗弄的心思。便隻拿了一個假毒蟲嚇唬她,她便招了。
不過跟那幾個人說的不一樣,也隻說是太後不舍的親女,便命詩晚棠給他衝喜。
十八打開房門直入,書玉預判,扯過床邊的帷幔披在晚棠身上,怒斥,“誰讓你進來的。”
聲音太大,晚棠也跟著一顫。
跟在他身後的十七也被嚇了一跳,畏畏縮縮的躲在十八身後。書玉心中明朗,便讓他趕緊離開。
見她眼眶濕漉漉的,書玉也竟生出了憐香惜玉的念頭,聲音雖小可還是聽不出有多溫柔。
“去把釵環卸了,我給你和離書一封,明日你便可歸家了。”
他將晚棠放在銅鏡前的座位上,自己往屏風後磨墨。
她從未想過被外人說的可怖的男人居然不殺她,還要放她歸家。可她不能走,若是走了太後那邊更不會放過她的。一個培養了十多年的棋子,如果沒有一丁點用處,那必定是死棋。還不如就留在他身邊,也許有一絲生機。
“你不能給我和離書。”晚棠當即否決。
執手之筆頓了一頓,輕聲道:“這書府不是你能待的地方,其水之深不亞於後宮。況且,跟著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識相些趕緊走。”
這些她都知曉,入宮前她便已將書家情況個人喜好了解的一清二楚。
“你怎知我當不好你的正頭娘子。”他將筆擱下,意味深長的看著晚棠。
“我詩府也沒有外人看上去那麼光彩,我能活到今天,又被太後選中嫁給你,必是有我的手段。”
晚棠無奈和書玉當麵鑼對麵鼓的擺陣,可儘管聲音再大,氣勢上也遠不及他。
書玉輕笑,既然太後把她安排到他身邊必然是有緣法,不如便讓她待在府中,看看那邊會有什麼動作。
他將方寫了幾個字的和離書放在蠟燭上焚毀,又走到她身前,低聲道,“就依你說的。”
說著又將方才蓋在她身上的絹布褪去,逗弄道:“天色不早了,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