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麵玲瓏的朱老板先反應過來,笑嗬嗬道:“這姑娘瞅著挺白淨的,長得真待親嗷。小琥啊,我又沒罰站你倆,快坐吧。”
私房菜館是兩戶打通的,有處陽台被改造成包間,寬敞明亮,這間屋子朱老板隻給何明琥留著。
菜上齊後,何明琥怕林愉臉皮薄不敢多吃,主動說道:“朱老板最看重品質,他自己包了片山養豬種菜,食材都特彆新鮮。還有這道菜,叫雪衣豆沙,是功夫菜,現在很少能吃到了。”
林愉遂埋頭苦吃,慢慢回想起朱老板的身份。
朱老板是野豬太太的丈夫哎。
但何明琥沒怎麼動筷,他在健身,而東北菜大多對健身人士不怎麼友好,他也就能吃點尖椒炒“乾對付”對付一下。
他見林愉吃得歡,心中多添幾絲好感:“還有道燉魚沒上呢,你吃得下嗎?吃不下的話,我直接讓人打包,你帶回去吃吧。”
性格使然,他能容忍彆人的無禮,卻最怕彆人磨磨唧唧。
“那謝謝何大哥了。”林愉想到愛吃魚的布安懷,點點腦袋。
這時,她的手機振動一下。
是朱老板發來信息。
林愉便借口出去上洗手間。
朱老板站在茶室前,向她招招手:“小林,快來快來,我還沒好好感謝你們呢。”
“您客氣了,您太太還好吧,幾個孩子有化形嗎?”林愉最關心這點。
野豬太太是以本體形態生產,所以生下的孩子也是獸形,獸形小孩通常會在幾個小時後化形,變得與尋常人類嬰兒一樣。
然而,朱老板的眼中劃過憂愁:“沒有,現在都沒有化形。但我想著還沒滿十天,就不準備提前麻煩你們。”
若超過十天仍未化形,則代表化形期延後,下次將等到五歲左右,且非百分百成功。
他年近半百,前妻生的大兒子早改了姓和前妻走了,現在的太太小了他整整十六歲,自然對來之不易的孩子們如珠似寶,誰知遇上這種事情。
“孩子化形是大事,怎麼叫麻煩。我為您排一下時間,等我們辦事處的另外兩個外勤人員不忙了,就去給您的孩子們做次評估,看看到底有沒有問題。”林愉打開手機,在備忘錄中記下這件事。
“那太感謝了,等完事後我再送麵錦旗吧。”朱老板極會辦事,之前送錦旗的時候從區裡一路往下打電話,“迷路”了好幾次才把錦旗送對地方。
林愉正要答應,卻忽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這氣息夾雜在幾縷香味之間,越來越近。
魚們能感受到同類的氣息,甚至可以精準到是哪個同類,但為什麼此時氣息如此濃厚,難道......?
她望向捧著三個打包盒走來的服務生。
盒中好像是何明琥點的燉魚,此刻已經被分開裝好。
!
她小時候聽六奶奶說過,有不法分魚專門偷搶化形晚的靈獸魚、充作普通魚賣到岸上給人吃,這條被燉了的魚不會就是如此吧。
怪不得她會覺得附近有她二表叔的三舅舅的五表哥的七大爺的三孫子的十一個外孫子的氣息——
這條燉魚大概就是他了。
“小林?”朱老板觀林愉在發呆,喚她一聲。
“啊,沒事,我在想如何安排時間。那個,朱老板,我先回去了。”林愉毫無心思談工作。
她想:現在應該談喪事了。
一直到離開私房菜館,林愉仍愣愣的,雙眼泛空。
何明琥奇怪於林愉的魂不守舍,卻又不敢多問,怕對方再丟給他一個語言炸彈。
林愉悶悶地縮在副駕駛上,想到同類的悲慘遭遇,眼眶邊凝出幾滴淚。
“你沒事吧?”何明琥一邊開車一邊稍稍偏過臉,用餘光打量林愉,以為“身世淒慘”的她想起了什麼傷心事,“小林,要不你......”
何明琥想讓林愉去何家老宅住。
這樣一來,半隱退的他媽有了人陪伴,小林也會多多受到關懷。
再者,老宅裡住著個年輕女孩,他回去時就不方便多留或過夜,能借此少麵對同床異夢、各懷心思的父母。
想到父母,何明琥的麵上閃過一絲黯淡。
但他向來很會控製情緒,這抹黯淡好似夏日急雨,迅速消散於晴朗炙熱的空中,連潮濕的水汽也在烈陽如箭裡蒸騰,什麼都沒留下。
“何大哥,我沒事...我隻是、隻是......”林愉心中淩亂,隨意扯謊遮掩,“今天吃了這麼多好吃的,我很開心,謝謝你。”
“那就好。”何明琥罕見地不知如何接話,隻能道,“咱倆留個VX,以後有什麼事儘管找我。”
清閒貓咖。
林愉回來時店中靜悄悄,莫歸在辦公室處理文件,布安懷和毛孩子們湊在一起午睡。
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望著那三盒燉魚發呆,悲從中來。
慘遭毒手也就罷了,怎麼連全屍都沒有。
“算起來,你應該是我外甥,唉......岸上真可怕,黑發魚送燉魚。”林愉自言自語,想去貓咖後麵的花叢中,把她二表叔的三舅舅的五表哥的七大爺的三孫子的十一個外孫子給埋了。
於是她刨了個坑,準備讓十一外甥入土為安。
但由於包裝盒是塑料的,會汙染土地,所以林愉選擇直接把同類的“遺體”以及陪葬的粉條白菜大餅子倒進坑裡。
這個坑,香氣四溢的。
“你回來啦,何家的事辦完了嗎?”睡醒了的布安懷出現在林愉身後,使勁伸著懶腰。
“辦完了。”林愉再也控製不住情緒,一下子撲進對方懷中,“安安姐,出事了。”
她邊擦眼淚邊講起來龍去脈,複述殺魚事件。
布安懷聽罷,定睛瞧向她周圍,有些疑惑:“但我沒發現誰在這啊。”
貓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若林愉的同類真慘遭毒手,其冤魂一定會緊緊附在熟人身邊、尋求幫助。
“可我確實感知到了同類的氣息。”林愉撓撓腦袋。
“城市裡氣息繁雜,你才上岸,很可能感知不準。”布安懷捧住她的圓臉蛋,寬慰道,“放心,就以朱老板的嚇人性子,誰敢騙他啊。”
林愉收斂幾分悲傷,吸了下鼻子:“那等到通訊日時,我給屯子裡打個電話,看看十一外甥還在不在湖底。”
她家位於查乾湖後榆樹林子區域的林家屯,每月的十五號、十六號和十七號是屯裡的通訊日,那邊的辦事處會出借多台固定電話,供住民聯絡岸上。
這般全因水下沒信號,有手機也用不了。
“所以就彆多想了,接著去找人填表吧,早忙活完早利索。”布安懷摟著林愉往回走,卻突然聽見幾聲喵喵喵。
二人轉過頭,隻見花叢中露出一大一小兩個黃白花的腦袋。
大貓瘋狂刨土,然後大快朵頤。
小貓則奶聲奶氣地問:“媽媽,這就是你所說的大自然的饋贈嗎?”
大貓抬起爪子按住自家傻閨女的腦袋:“憋說話,快歹飯吧。”
布安懷自幼化形,從小到大都生長在人類社會中,早聽不懂貓科獸語,便點點頭:“真溫馨啊。”
但聽得懂貓貓母女倆在說啥的林愉卻覺得——
等等,這不對吧。
完啦!
林愉感到腦袋裡一片眩暈。
她的十一外甥雖然長到二十歲仍是獸形,族中又對不會化形的胖頭魚沒多少感情,但魚們不至於冷血到毫不動容。
“唉......世事難預料啊。”林愉已經在想該去哪裡買點冥幣,燒給十一外甥花,告訴對方冤有頭債有主,千萬彆來找她。
傷心過後,林愉化悲痛為動力。
她心想:核對靈獸身份信息有助於打擊黑戶,若能早日完成填報,說不定就能早日讓偷魚的壞蛋暴露,給十一外甥報仇。
於是林愉開始繼續工作。
“您好,請問是梁女士嗎,我是西區三級辦事處的工作人員。”林愉按照人員表打電話,詢問信息,“我想核對一下......”
話音未落,電話就被掛掉。
林愉無奈。
不會又被當成詐騙的了吧。
但馬上,梁女士很快打回來,說話聲幾乎要被嘈雜的嗷嗚嗷嗚叫掩蓋:“我知道你們靈獸辦事處,我剛剛不是故意掛掉的......閉嘴,安靜,大家不要當壞狗狗!”
然而沒狗聽梁女士的。
林愉依稀能分辨出狗子們在喊什麼——
“主銀,俺家主銀呢,俺要主銀!”
“球球球球球球球球......”
“嗨,老妹兒,歹飯了嗎?”
她望向人員表。
怪不得這麼吵呢。
梁女士在狗狗日托所上班,專門照顧因主人上班、而被送來托管的狗狗們。
這項工作明顯不容易,入職前,梁女士的照片如同其本體,儘顯斑海豹的圓潤豐腴。但入職兩年後,新的兩寸相片上,梁女士瘦得跟海馬一樣。
“梁女士,我懂通用獸語,你把手機放免提,我和狗狗們談談。”林愉用舌尖抵住上牙膛,深吸口氣。
隨後她以非常標準的聲音喊道:“嗷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嗷——”
於是電話那頭,梁女士竟然見大部分狗狗全停下吵鬨,恐懼地望向手機。
“你講了什麼,好管用啊。”梁女士十分驚喜,回想著剛剛的嗷嗚聲,準備以後也這麼說。
林愉給對方翻譯,嘴角翹起壞笑:“我告訴它們,再瞎叫喚,它們的主人就不要它們了。”
狗狗們自然受不了這種話,一個個眼淚汪汪地趴在地上,生怕被主人拋棄。
有隻薩摩耶幾乎要暴風哭泣:“我不是壞狗狗嗚嗚嗚......”
但也存在例外。
林愉忽而聽見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能存在這般擬人化的特征,顯然是有著不同於其他狗狗們的智慧——
“這樣騙狗,是老謀深算、老奸巨猾,令狗不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