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伏的燥熱未散,夏風捎著餘熱繞著小城拂了滿城梧桐。蟬鳴聲此起彼伏,無規律的敲打著耳廓。
暑期結束,開學的日子,早晨的煙火氣漫了滿城,春城一中正門多是朝氣的蓬勃少年。
老式住宅區內一個帶著院子的房子。
連著這一排的房子,都是獨棟的,日頭灼燒著紅色磚瓦屋頂。
南春嘴上咬著包子,雙臂抬起,肘部曲著,手在腕上揪了根黑皮筋,利索抓起長發,紮了個中馬尾。
接著順手將幾縷碎發彆在耳後,抬起臉,鏡子裡女孩一雙杏眸,清秀文靜的臉微微彎起唇角,給了自己一個鼓勵的笑容。
“爺爺,我去學校了”南春繞過院子裡躺椅上曬太陽的老人,走幾步,回頭眨了眨眼,望見陽光撒在老人身上,他閉著眼,微微點頭。
而後少女放心轉身,輕巧越出大門,不緊不慢地走,觀望著一路陽光下的事物,向春城一中慢行。
……
春城一中建在老城區,刻著“春城一中”四個大字的正門牌子兩旁各長著兩棵老樹,和那牌子一樣,都已有好些年頭,一路見證城市變遷,同是這座老城的標誌性地點。
這一片區,以春城一中為中心,住了許多老春城人。這座百年老校,伴隨著一代代春城人從呱呱墜地到成家立業,積攢著多輩人的青春記憶。
南春自小就是個安靜閒適的性子,是彆人家長眼裡的三好學生。
爺爺奶奶全是土生土長的春城人,南春的父母常年在外地,所以從出生起就跟著爺爺奶奶在這座底蘊深厚的老城裡長大,考春城一中是打小就默認的事。
日頭正勝,幾縷陽光透過枝椏縫隙打在學校正門前獨獨佇立的少女身上,南春站的筆直,仰起頭,感受炙熱的光,默了一瞬,眼裡閃起碎光,含著對未來的憧憬。
隨即她緩緩回神,邁著輕盈堅定的步子朝前走。
後來的南春回憶,高中時代是她平靜無波的一生中,最為深刻鮮豔的一段日子。
隻因遇見了一個人,一個對這殘缺世界飽含善意的人。
……
南春憑著公告欄上的地圖找著高一二班,蒙蒙的繞了教學樓兩圈,眼看就快遲到。
她一直有點路癡,特彆是在陌生的環境裡。
記起兒時在公園玩到黃昏時分,找不著回家的路,被奶奶領在回家的小道,小手握著奶奶粗糙溫暖的手指,哭的泣不成聲。
南春回神,思索著找個老師問路,便默默打量起周圍來往的行人。
“同學,需要什麼幫助嗎”霎時一道清冽的嗓音穿過耳膜,觸了觸南春心尖,她聞聲抬頭,清澈的眼裡映出一少年,聲如其人,氣質清淨,眉舒眼明,眸裡似蘊了一汪藍湖。
一身綠色的誌願者馬褂虛虛掛在勁瘦的上半身,長身玉立,朝她溫和的笑。
南春愣了愣,回道:“我想問問,高一二班往哪走?”
少年聞言笑意更甚,酒窩淺淺,眼裡像是湖水泛起粼粼波光:“前麵轉角第二個教室,"
南春聞言輕輕點頭,雙唇輕啟,正準備道謝,卻聽那清冽嗓音再次淌出,像山間流水
隻輕輕對南春喚了句:“同班同學。”
是接著上一句的尾音。
南春思緒輪轉,旋即對他笑著說:“謝謝你”
她抬眼對上少年眼睛,接著咬重字音道“同班同學”
……
鈴聲響徹整個春城一中,南春卡著點到了教室,班門口木桌前坐了個和藹的老頭,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拿著筆,眉頭皺著,微眯著眼,像是在核對班級名單。
老頭察覺來人,抬起頭,聲音溫厚:“南春是吧,過來填一下資料。”
南春輕聲點頭,應了聲好,默默拿起筆,填著個人信息,字體小巧娟秀,和她給人的感覺一樣,文靜,不燥。
填好信息後,老頭領著南春進教室,南春打量著這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教室內處處透著歲月的斑駁痕跡,老教師臉上的皺紋、有著筆記的牆壁、磨損的講台、褪色的窗簾。
隻是被翻新過的桌椅、一群意氣風發的少年還帶著幾分稚嫩。
她目光掠過所有人的臉龐,獨沒有看見那個少年。
……
南春個子在班上屬高,被老師安排在後排靠窗的位置,她繞過大半個教室,坐在木椅上。
她側頭,望見窗外一綠樹蒼翠茂盛,陽光透過樹葉,透過玻璃窗撒在課桌上,鍍了一層金。
南春很喜歡這個位置,給她一種溫暖,靜謐的感覺。
同桌位置隻擺了一副空落落的桌椅,還不見來人
前桌名叫“許霞燈”,一個透著人間煙火氣的名字。
許霞燈是個很熱情的女孩,典型的自來熟。在去體育館前短短的間隙裡,她拉著南春熱聊。
南春是個很好的傾聽者,而許霞燈有著數不完需要傾訴的事物,二人幾乎是一碰即合。
南春對於這個新朋友,內心隻覺得自己和她是截然相反的人。
像是長眠森林的露水遇見了一片烈烈燃燒的楓燈。
……
大概過了小一會兒,直至全年級要去體育館集合參加開學典禮,南春還是沒再見到那個為她指路的“同班同學”,少女垂眸,掩下內心的淡淡的失望。
春城一中長了很多梧桐樹,夏天樹頂沐浴日光,投下大片陰影,林蔭滿路,隻有星星點點的光斑落在地上,路邊的木質長椅落了幾片綠葉,一片寧靜,像是通往童話森林的入口。
南春在陌生的環境裡一向安靜,此刻隊伍嘈雜,她默默噤了聲,慢步跟著隊伍穿過一段段林蔭路,隻是邊凝視著校園裡的一切,浸在一個人的世界。
出神的片刻,他們已行到春城一中以北的體育館,麵前的建築,藍紅色的配色,占地較大,玻璃大門敞著,直麵舞台,高一新生的隊伍浩浩蕩蕩的進,紛紛按序落座。
人頭攢動的場館,南春試圖搜尋那個挺拔高瘦的身影,但顯然無果。
南春眼神黯了黯,將視線移向舞台,筆直的坐在椅子上,靜靜等待主持人開場,耳邊人聲喧囂,少女卻逐漸放空發呆。
……
隨著主持人字腔正圓的聲音響起,南春思緒被拉回,緩緩抬眼,焦點落在台上的主持的少年們。
簡單的開場白在南春耳邊過完,主持人宣布接下來的環節反而讓南春提了提神。
“讓我們有請新生代表上台發言”
南春的視線再次聚焦,落在那闊步上台的少年身影,是那個幫她指路的“同班同學”,現已換下鮮明的綠色誌願者馬褂,藍白色的校服T恤,隱隱透出手臂肌肉線條。
少年似乎注意到了這道炙熱的視線,驀地側首,對上少女的眼睛,淺笑示以回應,像是恍然見三月春風,坦然溫暖。
南春被那笑容驚的恍神,再次抬眼注視閃光燈下的少年,已經樹立在麥克風前,垂眼讀著演講稿,咬字清晰,嗓音悅耳,似清泉流淌。
南春正聽得入神,許霞燈不知什麼時候坐在她身後,滔滔不絕講起新生之間的八卦。
演講時間不長,眼看就接近尾聲,許霞燈突然發現南春聽得有一搭沒一搭,更多的目光放在台上的演講,她順著南春的目光望去
猛的說道:“他啊,新生裡最帥的!”
“南春,你想知道他叫什麼名嗎?”
南春杏眸閃著碎光,一眨不眨的盯著台上少年的臉,看得出神
她目光依舊,隻是輕輕啟唇問道:“叫什麼?”
“他叫,宴、空、山。”
幾乎是聽清他名字的同時,少年語閉,旋即抬眼,眸光閃爍,眼底亮著波光,不知有意無意,在人群中捕捉身影,隻為用鞠躬下台前的一刹那,與她視線相撞。
用她聽見他名字的一刹那,用眼睛,擁抱。
隻是一瞬,他們的眼睛在人群喧囂中相遇,
依舊是那道乾淨溫和的視線,卻切切實實在南春心中投下漣漪。
在視線擁抱的刹那,人海擁擠為少女的心跳讓路。
南春杏眸映著少年,隻默念他的名字“宴、空、山”,一字一頓,輕聲莊重。
“宴空山”
“宴坐空山”
人如其名,空山忘俗的謫仙。
南春記得那天
明晃晃場館燈光晃眼,清澈眸光交彙處,有株潛滋暗長的幼芽緩緩伸展,等待破土。
……
開學典禮一向平淡無味,少年的演講很倉促,幾乎全是一些祝福的話語,南春卻聽得專注,約莫是因為第一次見他時,就覺得少年聲音好聽的過分。
校長是個中年男人,光頭微胖,著一襲西裝,上台致詞,內容無非就是一些振奮人心的台詞,南春聽慣了,倒也覺得有些索然無味。
許霞燈在台下伸長脖子和南春聊天,關於宴空山,連許霞燈知道的都很少。
“我聽說他初中不在春城,是從外地考來這兒的。”
“但是他成績很好,可能因為這個成了新生代表吧。”
春城一中在省內高中裡都算得上名列前茅,外地考生其實算不上稀奇。
南春聞言微微點了點頭,眸色淡淡。
她莫名生出一種慶幸,
一種對於未知的慶幸。
某些衝動,滾燙的年紀,
南春看著四側滿是陷入愛潮的少年,內心深處熱浪翻湧,隨著心跳潮起潮落。
她憧憬美好的愛情,愛情本應是人類最純粹的底色。
悸動被一次次強行壓下,南春在等
等一個徹徹底底的春天。
等一個在她生命中永不枯萎的槐序。
……
直至正午,南春回到悶熱的教室,肘支在桌上,手掌托著半邊臉,側頭望著窗外驟降的雨絲,眼神淡淡。
回班的一路,南春小步走在隊尾,掃視著人群,
又沒有他。
看著教室裡所剩無幾的座位
南春側首,又再次轉頭望著身側空著的桌椅沉思
會是他嗎?
班主任進班做了基本自我介紹,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姓,蒼老的手有力,一撇一捺都捎著筆鋒。
老頭姓朱,教數學的。
接著就是一些基本的過場話,發書,按部就班的進行著。
隻是發書的間隙,班主任回了趟辦公室。
……
新書的味道有些刺鼻,混著空氣中彌漫的雨天泥土潮濕的氣味,充斥在鼻腔。
南春百無聊賴,依舊望著窗外,雨滴順著梧桐葉砸在大地。
鈴聲忽的響起,打斷南春的思緒。
班主任進了教室,領了個人,南春順勢望去,是宴空山。
老頭掃視一圈,最終指了個位:“空山,你坐那個女生旁邊去。”
南春下意識看了看身旁空著的桌椅,又抬頭望向宴空山,有些錯愕。
少年隻是輕輕點頭示意,應了聲“好”。而後側首與她的目光相觸。
他麵容依舊溫和無波,緩步朝她走來。
少年在南春麵前駐足,伸出長臂,手骨節分明,青筋脈絡清晰。
他淡笑,酒窩很淺,清澈的眼裡透著初次相識的認真
“新同桌”
“我叫,宴空山。”
“宴坐空山的宴空山”
南春笑了,杏眸映著少年,對上他認真的眼,伸手握住少年冰涼的手。
一字一頓,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新同桌”
“我叫,南春”
“南風知我意的南”
“春天的春”
宴空山在她身旁坐下,夏日空氣蒸騰,更因為離得近,南春所有感官被放大。
她略微側頭看他,少年清晰的側顏,鼻梁高挺,眉眼清冷。
南春將臉擺正,平複緊張。
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他的五官,隻無比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動。
視線轉移,鼻尖又開始躁動。
少年身上有一股很乾淨的味道,像陽光下拂過的風,衝破了鼻腔原本縈繞的刺鼻氣味。
……
高中的生活從簡,似乎萬物要為高考讓路,
坐在悶熱教室裡的人們,幾乎欲掐住時鐘,讓時間靜止,埋在卷子堆成的山峰。
瑣碎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分秒必爭的進入學習階段。
上的第一節課是語文,也是南春最擅長的科目。
南春從小對世界萬物有著天然的耐心,她習慣用筆尖刻畫這個世界,
或落筆成文,或描摹山水。
在長輩規劃的道路之外,她有個深埋心底的夢
——浪跡天涯,寫作畫畫。
去反抗,開辟,探索,一往無前,她始終沒有勇氣。
對未知,對家人,對一直按部就班,隨波逐流的自己,沒有勇氣。
語文老師很年輕,很溫柔,是一種知性的美。
南春聽的認真,宴空山忽的側頭,視線落在少女臉上
少女紮著馬尾,專注的聽講,眼神灼灼,蘊著對文學的熱愛。
宴空山驀然想起女生望向他的眼睛,杏眸像藏了一輪皎月,漆黑的瞳中點著一抹月白,永恒含著月光。
清亮認真的音色在腦海中回蕩
“南風知我意的南”“春天的春”
思及此,宴空山眼睫微動,
新同桌長了雙,很認真的眼睛。
……
微雨漸停,陽光打在樹梢殘留的水滴,葉片交錯的空隙,飛鳥掠過一彎虹橋。
下課鈴響,南春習慣性側首望向窗外,目光接觸到室外色彩的一瞬,杏眸瞳孔微微放大,眼中明淨,劃過一抹驚豔,清晰映出一道彩虹。
她回頭找宴空山的眼,
那是她腦海中閃過的唯一念頭。
理由很純粹
初見伊始,南春就覺得他的眼,很美,若世外藍湖。
這片刻她隻是想
假如那樣美好的色彩映在他眼中,會生發靈魂。
她回頭目光所及之處
少年側著身,凝望著那片景色,清澈的眸裡落了一彎虹霓。
南春用眼睛描摹少年眸裡的虹橋
試圖將此刻定格,存在她的眼睛裡。
或許是注意到麵前女孩的視線
少年的視線突然落在南春倒映他身影的眸裡
南春看著這一瞬,心尖微顫
那湖水倒映著的
從彩虹到,她的眼。
人群沒了下課後理應有的嘈雜聲,眾人屏息,注視那彎色彩。
直至鈴聲再次響起,他們從短暫的夢中驚醒,染上世俗的底色。
……
後來的宴空山問她
“那時候為什麼會突然轉頭?”
南春隻是淺笑不語,抬眸細細深究他的眼。
她舒了一口氣,用極輕的聲默歎道:“還是很好看啊”
她沒告訴他的是,
女孩永遠記得那天,那個雨後陽光灑落課桌的上午,她在一扇窗裡,捕捉到了一抹彩虹。